《大师兄养了一枝霸王花》楼倚霜

9、回忆少年时三

　　顾家主母努力压下震断心肺般的咳嗽，尽量睁大渐渐模糊的双眼，看向来人。
　　只见那人一身剑修装束，和那些与南靖国皇亲国戚来往的修士颇为相似，只是那皱皱巴巴的模样不太光鲜，与国内修士不同。

　　顾青云握紧拳头挡在母亲身前，眼神狠厉如乳狗，“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一届散修而已，这位夫人可谓女中豪杰，只可惜如今贫道无力回天，抱歉抱歉。”那皱皱巴巴的老道叹了口气。
　　顾母突然眼前一亮，似回光返照般拼命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狠下心来，硬是咽下嗓子眼里一口浓腥的鲜血，恳求道，“这位大师，我自知将死—— 这孩子从此以后就是个没有负累的孤儿了，咳——恳请大师发发善心，把这孩子带回去，咳——咳—— 做杂役、做仆人、做什么都行，咳—— 只是恳请您给他一口饭吃，帮帮我们母子——”
　　“娘——我哪儿也不去——”顾青云转身搂住母亲，小小身躯几乎想把母亲勒进怀里。

　　“夫人把他交给我放心吗？”老道好奇地问道。
　　“天下之大，如今南靖已经留不得——咳——咳——”顾家主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惨笑道，“孩子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娘——娘——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顾青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孩子，真是不懂你娘的苦心，”老道摇摇头，上前半步，把手放在顾青云头顶，感叹道，“死是最容易的事情，活下去才难啊。”

　　顾家主母的眼神惊疑不定，看着老道片刻后又把手放了下来，这才粗粗喘气，渐渐的，声音了已经带了破锣般粗粝的呼噜声。
　　“我这人啊，不救死不救活，只救看得顺眼的。今日夫人一席话颇有意思，没想到竟是意外之喜，这位夫人，这孩子资质难得，我就带回去当徒弟了。”老道笑成了一个皱纹般弥勒佛，“你放心吧，不用撑着了。”
　　顾家主母这才放下心来，便渐渐感觉全身力气不断流逝，连话也讲不大清楚了，“青——青云，”她用尽全力抬起手，轻轻放在顾青云的小手上，挤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你——你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这话，她便颓然地闭上了眼睛，艰难挣扎着大口呼吸，但那呼吸虽重，却无法带给她足够的力量，终于，她还是没了生息。
　　顾青云趴在母亲身上，浑身微微颤抖，老道一把拉起他，只见他满是泪痕的脸上，尽是绝望和仇恨。
　　“哎呀，你这因果的味道太重了，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气，不应该是傻乎乎的年纪吗？”老道有些郁闷。

　　顾青云低着头，也不说话，在一片夜色的黑暗中，眼睛却亮的如同凄厉的夜猫。
　　“行了，别气了别气了，随师傅去给你娘挖个坟，入土为安嘛。”老道唠叨道。
　　“跟你去可以，”顾青云握紧拳头，低声说，“你也要帮我家人收尸。”
　　“成吧成吧，我这是找了个徒弟还是找了个祖宗啊？”老道有些不满，“你家在哪儿？”
　　“南靖国仓南城。”
　　“那我们先把你娘安葬了，再去安葬你家人。”
　　“嗯。”顾青云低低垂着头，泪水无声的掉落。
　　“不过说好了，帮你办了这两件事，以后你可得听我的。”
　　“嗯。”

　　老道走上前去，一把抱起顾家主母的尸体，顾青云跟在他身边，这才发现，母亲背上被怪鸟叼出了五六处巨大的血洞，伤口深处可见骨下内脏破碎。那时候他不懂，以为寻常，后来才知道，一个内脏多处破碎的普通女子怎么可能活那么久，久得将他安顿给师傅，教他不要带着恨好好活下去，那不过是，一个普通母亲燃烧着自己的灵魂，用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代价与天道对抗，带着自己孩子逃跑，为自己孩子换取一个活命的机会罢了。

　　鸡鸣晨光起，白雾满山湖。

　　谢无恙懒散地走出房间的时候，顾青云已经背好了剑，在院中等待。
　　王长老站在旁边，看到谢无恙出来，笑问，“谢小友，听闻你昨日喝掉一壶千钧醉，今日起得居然这么早，真是好酒量！”
　　谢无恙抬了抬眼，殷勤客气，“哪里哪里，酒是好酒，贵派果然人杰地灵，连酒都是酒中极品。”
　　王长老笑得自得，招呼侍者上前，原来是四瓶千钧醉，“一点礼品，不成敬意，两位少侠不要客气。”

　　对两个青年散修来说，雁归宗已经算是很讲礼节了，还没等顾青云推辞，谢无恙笑着走近，一挥衣袖将酒都收了进去，“那就谢过王长老了。”他又抬眼对顾青云道，“顾兄，想来你也不太喝酒，这些佳酿，我就先替咱们带上了。”
　　顾青云淡淡看了谢无恙那画在脸上一样的笑容，转身抬手向王长老揖礼，“谢过贵派招待，那就不打扰了。”
　　“客气客气。”王长老一脸客套。

　　顾青云辞别王长老，转身就在侍者引领下往外走去，谢无恙只好匆匆和王长老告别，假模假式地做了个揖礼，转身就追了上去，“顾兄，你走慢点儿！”
　　王长老笑着送别两人，并没有发现，一缕细如发丝的黑气顺着院中石板游走道了他的鞋子旁，又缓缓爬进他的裤脚，然后完全消失。

　　两人告别王长老，一路快步出了雁归宗。
　　顾青云边走边抱怨，“饭也不吃就走，顾兄你急什么？”
　　见顾青云不答，又问道，“这雁归宗也不懂待客之道，早饭也不留。”
　　顾青云背着剑突然停下了脚步，在一望无际的宽阔湖面旁，仲秋的风拂过他的发梢，他转过身，“是我说不需要的。”

　　谢无恙愣了一下，笑着指点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
　　“我辟谷了。”顾青云冷冷指出事实。
　　“可我要吃饭啊，”谢无恙眉头一皱，显出几份委屈，“昨晚喝多了没吃东西，这会儿胃正难受。又肥又大的五桂灵脂蟹没有被我这样英俊潇洒的人品尝，抱憾而终，想到这些，我更难受了——”
　　话音刚落，一颗灵珠就朝着他的身体被扔过来，谢无恙凌空一晃，便把灵珠抓在了手里，“给我这个干什么？我要吃饭！”

　　顾青云皱了皱眉，“没有。”
　　“拿钱有什么用？这里又没有做好的五桂灵脂蟹——”谢无恙委屈极了。
　　他突然得意起来，用手里一直把玩的东西敲了敲顾青云的手臂，“顾兄，你可欠了我一顿饭喽～”
　　顾青云看了看碰着自己胳膊的细长玉鱼，“谢少侠，就此一别吧。”

　　“就一顿饭而已，我不说了还不行么，”谢无恙的笑脸化成了震惊，“你至于么？！”
　　顾青云耐下性子，“谢少侠，我们本来就不同路。”
　　“谁说不同路，你敢说你不想查清望天门的事，”他睁大眼睛，“如今全天下只有你我两人相信，这事没那么简单。”
　　顾青云顿了顿，“我独行惯了。”
　　“独木难成林，人多力量大。”谢无恙凑近顾青云，拖长了音调，“加我一个——”

　　“不了。”顾青云目光微凉，“你为什么一定要查这件事？”
　　谢无恙翘起嘴角，把玩着手中的玉鱼，“那你又为什么要查？”
　　“望天门小公子是我救的。”顾青云脸色冷淡。
　　“你的意思是，他死了，救人没有救到底，你心里难受？”谢无恙眼底闪过一丝嘲弄，瞬间又被真诚代替，“真是好人啊——”
　　顾青云盯住谢无恙的眼睛，“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咳，”谢无恙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我这人吧，就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点啊，和顾兄你特别有共同语言。那天你不带我去赤练门，我不也自己去了么，顺便进去一看，赤练门满门女子，只有一个男孩被沙龙婆杀了，猜都猜到了。”

　　这个解释暂时说得过去，顾青云想，谢无恙找理由倒是一把好手。
　　“其实我和顾兄你不同，之所以想查，”谢无恙的口气突然变得低落，“不过就是我也曾遭遇过这种事。”
　　“嗯。”顾青云转向无尽湖光，竟没有继续问下去。

　　“顾兄，所以能带我一起查吗？”谢无恙见顾青云并不详问，眼角略过一丝笑意，又带上一缕忧伤问道。
　　“你我不是一路人。”顾青云面无表情的看着码头巨船启航，淡淡回答。
　　“不是一路人，走着走着说不定会变成一路啊——”谢无恙走了过去，站在顾青云身边。
　　顾青云眉眼如山，“不会。我走了，谢少侠珍重。”

　　谢无恙看着顾青云从他身边走开，这人竟是好癞不分，硬如顽石，但那又怎么样，他遇见的可是自己啊。谢无恙微微一笑，“顾兄，线索都断了，你去哪里找凶手啊？”
　　顾青云并不停步，直行往前。
　　“如果我说，我有线索呢？”
　　顾青云微微一顿，继续前行。
　　谢无恙扯开嗓门，“你不相信我可以，但你不能不相信一个也曾经历过满门被妖兽杀害的人！”

　　顾青云猛地顿住脚步，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倒要看看，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这次到底能说出什么新鲜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