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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声胜有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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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上路却比先前走得急了,没几日已近定州地界。天晚就宿在平安镇上。可能是饮食失调,赋雪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蹲坐在马桶上,直蹲到人马启程还没大下来。
马汉在外面喊:“齐姑娘可起来了么,要出发了。”
赋雪在房里憋的脸通红,嘶哑着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那我们启程了,往北走,你可快点。”言罢带队走了。
话说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赋雪这会儿肚内胀痛,偏偏又不通。暗骂,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别人欺负我也就罢了,连你也欺负我。却不知这便秘,最怕生活不规律,以前在家,先不说三餐定时定点儿,单说这傅妈妈,为了她的好身体,从不准她睡懒觉,天天早早叫她起床,一杯清水下肚,不多会儿就有便意,每日一大,不知多有规律,自然从不便秘。自从来了古代,头一天就死了娘,第三天死了爹,别说没人给自己做饭,自己都没空给自己做。加上果蔬全无又精神紧张,再没有不便秘的理儿。
吭哧吭哧半晌,总算把宝贝送出去了,赋雪长长舒了一口气,收拾停当出门。却发现肚子是空的,手里虽没钱,倒也挡不住眼神四处分飞,冲着满街的早饭铺子送秋波。
一阵浓香扑面,“肉包子,肯定是肉包子,狗不理风味。”赋雪贪婪的猛吸着包子味,眼睛则早盯上前方的包子铺。走到跟前狠狠的看了两眼,咽了口吐沫,心一横,正要毅然决然的离开,却见一人直奔包子铺而来,不是冲着包子,很明显是冲着她。往那人脸上仔细一看,直把齐赋雪惊了个趔趄。
亲娘咧,这不是那拐子嘛,居然追到这儿来了。
不知哪来的神力,赋雪扭头一路狂奔,这当口要是有人用秒表给她掐掐,那速度一定不输刘翔。看来没吃饭是对的,分量轻啊。拐子大概刚喝了一碗胡辣汤,肚皮溜圆,没跑起来,居然给赋雪落下一截。想他一路追踪也不容易,可不能让她跑了,当下加紧追赶,甩着肚子就过来了。
赋雪撞开一个买大饼的,晃过两个拉车的,跃过三条小食摊儿的板凳,抢过一大叔的四个包子,直奔第五个胡同口而来。(逃跑还想着抢包子!没救了)
那拐子刚才不留意给赋雪跑到前边去老大一截,这会儿发足狂奔,离她竟越来越近,赋雪一看不好,再在大街走直道早晚给追上,得拐弯,找地方躲。跃过一个布店的幌子,眼见前边是个宽巷,便蹿了进去。
巷内是个卖豆腐脑的,正收摊儿呢,把个巷子堵了个严实,赋雪往左侧身,他也往左侧身,赋雪往右他也往右,把个赋雪急的,眼看拐子就要到巷口,这就算过去,没几步就得给他撵上,扭头看见车上装豆腐脑的大缸,急中生智,掀开盖就跳了进去。
亲娘,怎么里边还有半缸豆腐脑啊。
卖东西的见她跳进豆缸,眼睛瞪了老大,没来得及喊呢,就见一个男人面露凶光向巷内杀来,后边还跟着个嚷着包子的大叔,他是小心本分人,不敢惹事,急忙低头收拾东西,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待那拐子远去,才把缸盖略微掀开一点往里瞧,只见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一脸惊慌,双目含泪,四肢发抖,正跪在缸里给自己作揖。忙又把缸盖了,收拾上东西,拉了车往家走。
赋雪呆在缸里,吃了包子,喝了两口豆腐脑(你也不嫌脏),觉得车子晃晃当当的在走,有些气闷,却也不敢掀盖,这时见盖子被掀起了一点,一把勺子伸进一半,垫在缸盖儿和缸沿儿之间,想是卖东西的怕闷着她,留个缝给她透气。过了老半天,终于不晃了,缸盖被打开,因外面太亮,赋雪一时没敢睁眼,适应了一会,觉得有人搀自己出缸,睁开眼睛看时却是那个卖豆腐脑的。这会儿才有心思好好看看他。
这人长的,简直,简直是秀色可餐啊!尤其是那双眼睛,赋雪发誓这辈子从没有见过这么清澈的眼睛,清澈的好像趵突泉的水,纯净剔透,波光鳞鳞,那个晃眼啊。
她呆愣愣盯着人家看,嘴巴里还流着一种莫名的液体(那叫口水)。那人被她盯的脸上一红,低下头去。低头却看见了赋雪湿渌渌的裙子,上面还挂着白惨惨颤危危点点豆腐脑。
赋雪自己也发现了,裙子湿了一大半,本来是热乎乎的,出来给小秋风儿一吹,打了个哆嗦。
那人也不说话,向院内一指,示意赋雪跟他进去,就前边带路。
院里很宽敞,还有两间瓦房,只是破旧不堪。还有一个大草棚,棚里一个大灶,一个大石磨,想是磨豆腐的。院角居然有一口井。那人将赋雪让进瓦房,打了一盆水端进屋,指指盆,拍拍脸,指指赋雪的裙子和包袱,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面,再指指门。便退出了房门。
他,竟是个哑巴么?赋雪心里一揪,这样一个人,谁想竟有残疾。难怪我跳进还有半缸脑子的缸里,他一声不吭。赋雪掩上门,在里面销上。屋里一桌一柜一炕,炕上有一床薄被,看来他是一个人住这儿。打开包袱,幸喜里面的衣服没怎么湿,将周身的衣服换了,又洗了把脸,方开门出来。
那人已将车推进院,正收拾着洗碗。看见焕然一新的赋雪眼睛一亮,只一瞬,即将目光垂下,颇显羞涩。赋雪走过来道:“多谢大哥相救,赋雪给您磕头啦。”说着就撩裙子跪下,要磕头谢恩,那人着慌,忙去搀扶了,冲赋雪直摇头。又指指自己耳朵,摆摆手。惨然一笑。
他不单哑,居然还聋!
虽说十聋九哑,十哑九聋,也该料到,但经他亲自告诉,赋雪心里还是很不好受。为什么老天爷会这样对待一个好心人呢?说他听不到,手语自己又不会,一时不知所措,站在天井当中发呆。好不尴尬。
到还是那哑儿心地清明,见赋雪手中拿着污衣,便进屋端了木盆出来,把水泼在天井里,又打了盆干净水,放在井边的石台上示意赋雪将污衣洗了。
赋雪洗衣服,他还洗自己的碗。
赋雪把脏衣服放到水里,不忙搓洗,一边摆,一边慢慢轻轻的提起,把豆腐脑全留在了水里,一遍下来,水已变得白白的,里面尽是细细碎碎的豆腐脑,不能用了。把这盆水泼了,便到井台子上打水。北方干旱,井深的很,往井里看,黑洞洞的,根本看不见水,赋雪一阵眩晕,感情她恐深,拿水桶的手就禁不住抖动起来,赋雪一扭头,不敢再看,深吸一口气,一手拿绳,一手扔炸药包似的就把水桶扔进了井里,只扑通一声,桶落在井下水面上。
亲娘,忘了把桶挂在绳勾子上咧。
哑儿费了好大劲才把桶捞上来,顺便打了一桶水上来给赋雪倒在盆里。赋雪这才开始搓洗锤打衣服。待要换一盆水漂洗,手伸向水桶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人以豹一般的速度冲将过来,猿臂一舒,旋风一样就把桶卷进自己怀里。看看却是一脸惊慌的哑儿。那表情就跟谁要把他家桶吃了似的。
好矫健啊。赋雪看得都忘了眨眼啦。哑儿见赋雪呆呆的看自己,眼睛通红,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有些不好意思,脸一红,忙低了头去打水,腮畔一抹胭脂色却早已映入赋雪眼中。
赋雪把衣服晾上,看哑儿那边,他已经在小心的淘洗那半缸埋没赋雪的豆腐脑了。那可是正经粮食做的,穷人家糟蹋不起。就算不能卖,自己留着吃也是好的。尽管十分小心,还是有半数脑子因太过细碎付诸东流了。他把余下的倾进一个铺了笼布的屉里控水,大概是要做成豆腐吃。
本来赋雪要过来帮忙,见哑儿一脸惶恐,只得作罢。唉,谁叫咱百无一用呢。
此时日已偏西,是过午了。哑儿不停的忙碌着,这会儿又忙着腌豆腐干了。
都说秀色可餐,赋雪今天才发现,这话绝对是骗人!她对着如此秀色餐了大半天,还是饿了。怎么这么容易饿呀,自从来了古代,她发觉自己饿的特别快,饭量还大,这位齐姑娘的身体别是有甲亢吧。肚子咕咕的叫,越叫越大声,幸亏和她在一起的是个聋哑儿,要不指不定多难为情呢。肚子饿,就忍不住咽口水,舔嘴唇。她的小动作终于被哑儿发现了。哑儿当即在锅里倒了些水,生起火来。哈哈,他终于肯做饭了。不多时水开,哑儿盛了一碗白开水就给赋雪端了过来。
赋雪欲哭无泪,大哥,我是饿了,不是渴好吧。现在她是巴不得哑儿听得见她肚子叫了。看哑儿一脸诚意,又不好意思不喝,吸溜着喝光。一碗热水下肚,肠胃欢快的蠕动起来,再听肚子那动静,声威大振啊。
赋雪蹲坐在地下,这样能挤着点儿肚子,这办法虽不能根治饥饿,缓和症状却有奇效。哑儿见状忙过来问候,当然是靠眼神,赋雪巴巴的望着他,几乎用了全身力气,努力做了一个夸张的吞咽动作,哑儿总算了然,讪讪的进了屋。不一会儿,捧了厚厚一叠煎饼放在桌上,把雪儿招呼进屋,进草棚拿了一碟豆腐干,又寻了两棵大葱,剥得干净了,拿进屋里来,分了一棵葱给赋雪,自己一口葱一口饼的吃了起来。
煎饼大葱啊,倒是合山东人的口味,只是俺从小吃这东西烧心啊。不知道齐姑娘是不是一样。赋雪却不敢试,只拿起一块豆腐干就着煎饼吃。豆腐干则是除了咸再没别的味,难怪存了那么多卖不出去,白糟蹋了东西,赋雪心里嘀咕,瞧瞧桌上的葱,心里有了计较,于是放下煎饼,拿了葱和豆腐干转身去了草棚。好容易找到了哑儿家的菜刀,洗净了,将豆腐干切成薄片,又将葱白细细的切成丝,合放在一个碗里,把哑儿拌豆腐脑儿的作料取来,淋上点酱油,一点醋,又在麻酱罐子里小心的撇了几滴麻油淋上,拌得匀了,端回屋里。却发现没拿筷子,待要去寻,哑儿早站起身来,先一步去了。一会就拿了一双进来,递给了雪儿。怎么就一双?没等雪儿“询问”,他就又出去了。
听着外面噼啪几声,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见哑儿拿了另一双“筷子”进来,赋雪一瞧,这根本就是两根树枝嘛,其中一根上还带着一个非常原生态的丫杈。
汗啊,大哥你家就一双筷子啊!
哑儿讪讪一笑,赋雪示意让他尝尝,他也不客气(人家凭什么客气,这是谁家啊),伸筷子夹了一点放进嘴里,细细一品,眼睛马上放出光来,晃得赋雪直眯眼,心道这么个小菜都能让你放电,这些年也不知道你都在吃什么。
因为饿,赋雪吃得很快,不一会儿三个煎饼下肚,拍拍肚皮,停了下来,那碗菜却还剩好多,哑儿见雪儿不吃大葱,只吃这个,所以只尝了两口就没再怎么动,见雪儿饱了才风卷残云的吃了起来。最后一块煎饼更是把碗擦了个干干净净,多会省水的环保少年啊。
吃饱了的赋雪开始发愁。这两天刮南风,气温有所回升,今天的风还不小,晾在院里的衣服已经干透了,这意味着她再也没理由留在哑儿家里。看看他家徒四壁的样子,留下来也没地方住啊。刚出缸的时候她大约看出这是一个村庄,这是什么地方她都不知道,马汉他们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看看天,用不了多久就要黑了,记得来时走了很久,这会儿离开,天黑前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官道。
她一边叠衣服一边盘算,哑儿已收了碗筷,见她正往包袱里收衣服,便进屋拿了一叠煎饼出来,示意她一起塞进包袱里。赋雪知道他家穷,又给人添了这么多麻烦,不好意思要,忙摆手推辞,奈何哑儿之意甚诚,不容她推辞,勉强收了,深深一福,哑儿忙一揖回了。
赋雪提了包袱走,哑儿在后面送,忽然跑到赋雪前面,打手势让她等等,就一溜烟跑进屋,一阵翻箱倒柜声后,巴巴的拿了一串钱出来,硬往赋雪手里塞。赋雪哪里肯受,一意推辞,却把个哑儿急的直跺脚,嘴巴一张一合,脸涨的通红,苦于有口难言。见他如此,赋雪眼泪都出来了。要知道,这一口粮一串钱正是赋雪急需的,没有这个,她真是不敢出门,有了这个,至少,她有了找到马汉的可能。现在的赋雪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一饭之恩永世难忘的事了。这点儿东西不值什么,但对于落难之人,有时候,正是希望所在啊。先辈教导我们勿以善小而不为,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赋雪托着哑儿不知用多久才攒的这串钱,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扑扑嗒嗒的流着,哑儿见她哭,有些无措,脸上挤出一个微笑,眨眨眼睛,指了指太阳,向门外扬了扬手,催赋雪离开。
赋雪擦干了眼泪,干净利落的给哑儿磕了个头,起身离去。
哑儿在门口看着赋雪拐过了村头,才转身回去。
其实赋雪也不知道该往哪走,只是不想再与哑儿对视,也不想让哑儿在门前久等,所以有多快走多快,这时候知道哑儿看不见自己了,脚步也就慢了下来。向前极目远望,竟是荒无人烟。看样子,就算走到天黑,也难找到人家啊。夜宿荒地,不会给狼吃了吧。想到狼,赋雪一哆嗦,此时不比现代,狼还是满多的呢。
太阳已偏西的多了,看着影子渐渐拉长,渐渐偏左,赋雪脚步更加沉重。等等,偏左,那么说是向南走啦,方向不对嘛,幸亏发现的早。赶紧掉头,走不多远,发现天际处一片房屋,密密扎扎,炊烟四起,绝不是村落的样子,怕不是个镇吧。平安镇?赋雪脑子嗡的一声,娘啊,拐子可别还在镇上啊。
一想到拐子,赋雪哪还走的动道啊,险些一屁股就坐到地上,浑身冒汗,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脑子一片空白,不由自主的就往回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发现周围有了房子,再仔细一看,这不又回到哑儿家门口了嘛。
门是不好意思敲了。靠坐在门旁的草垛上发呆。呆了一会儿,竟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梦中觉得有人在推自己,睁开眼睛看,一双清澈的眸子映入眼帘。看见这双眼,不知道怎么勾起了满腹的委屈,雪儿嘴一扁,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