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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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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和顺十年,暮春三月初。
齐国西关边境金城的驿站官道上,黄尘滚滚夹杂着疾如雨点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瞬间骏马飞驰而至,但见一穿着黄马褂的人影一晃,驿卒已然翻身下马,将公文袋传给早已备马等候在旁的另一驿卒手中,口中大喝一声“八百里加急捷报!” 随即踢踏的马蹄声又伴着漫天烟尘往齐都城盛京而去。
驿站茶棚周围有歇脚的商队众人,此时听得八百里加急捷报,皆是个个面露喜色。
“小哥,那捷报可是西辽败退了?” 有人问道。
“何止败退,晋王殿下英武,我军神勇,西辽割地三百里求和了!”驿卒挺起胸膛,微扬着头,神情间尽是得意。
“晋王殿下虽贵为皇子,却是不骄不横,文韬武略,大齐之幸啊!”
“要我说,殿下若能承继大统,方是我大齐之幸!”
“可惜晋王投错了娘胎,贵妃娘娘早殁,母系凋零,朝中未有根基,如若不然,怕不能一争长短!”
“殿下尚未大婚,若能寻个得力的晋王妃,有妻族支持,何愁不能一争长短?”
“这话虽然在理,只是太子早立,国祚已定,哪个有此本事,轻易改得?”
“如此说来,还是可惜了,可惜了啊……”
此番言论已是妄议前朝后宫,语意隐射,胆大至极,如若被有心人士听去,便是一场风波!只是在这与盛京相隔万里之遥的边陲小镇,晋王勤勉,治下严谨,愣是把一个动荡的金城守得固若金汤!城中百姓过得太平,丰衣足食,民心所向,此番言论竟是无人觉得不妥,只为晋王抱憾!
齐皇宫,紫金殿。
紫金殿是齐国皇帝的御书房,皇帝与朝中肱股之臣议事皆在此地,今日皇帝召见的便是相国沐翼。
此时德宗皇帝遣散了一众内监宫娥,歪靠在御案后的龙椅上闭目假寐,不时咳个两三声,右手缓慢击打着五爪金龙扶手,御案上摆着一封八百里捷报,一封儿子呈给父亲的家书,脑中风急云涌。因为久病,一代帝王脸色青灰。
沐翼自进殿便见皇帝这种表情,也不出言打扰皇帝思绪,只静静伫立一旁等候。皇上自去岁初春染了伤寒,引发沉年旧疴,一直不见好。他私下问过太医,如今已是损及龙体,只靠珍贵药材吊着续命,怕是时日无多了。思及此,沐翼心中涌起深沉的悲哀。
皇帝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沐翼,浑浊的双目霎时精光四射。沐翼心下一惊,今天收到了晋王的退敌捷报,本该龙心大悦,如今不知是何情况?
“阿翼,你我君臣二人,总角之交,兄弟情分非他人可比。我为皇子时,你便是我的伴读,之后你为我大齐征西辽,平东吴,安天下,居功至伟!”
“臣惶恐!臣之所为实是份内之事,不敢居功!”沐翼听到此,已是伏身跪下。
“阿翼请起,此间没有外人,我们便像少时一样,不论尊卑,不分君臣,只是叙旧。”德宗皇帝抬手阻止沐翼。
“是。”沐翼诺道。虽与皇上总角之交,至今已逾四十余年,情分不比其他臣子,皇家亦一直对沐家眷顾颇多。所谓帝王之术,天心难测,谁能相信一位铁血帝王只是单纯叙旧呢?沐翼心下惴惴,总有不好的预感。
“你为我大齐殚精竭虑,为百姓图谋福祉,却从无一己之私!这世上唯你是我的知音!朕喜之欣之有这样一位好兄弟,好知己,虽九五之尊,但却不是孤家寡人!”德宗继续说道,语中动情。
“臣……”沐翼也是有些动情,只得拱手弯腰再施一礼。
“沐家世代都出伟岸男儿,闺阁女子亦不让须眉,朕,心倾慕之!”德宗话锋一转,沐翼闻言,心中明白,皇上自称已变,这是已经要转入正题了。
“皇上言重,沐家世代皆受皇恩,理应为君分忧。”沐家以军功入朝,世代征战。沐翼的太姑奶奶及姑奶奶那一辈皆出过女将军,为大齐开彊拓土立下过不世功勋,两代红颜马革裹尸而还。
“当初太祖皇帝恋慕你的太姑奶奶,奈何沐将军宁可战死沙场亦不愿与祖皇帝结为连理,祖皇帝遵沐将军遗愿,沐家女子世代不必入宫采选。然,只是不必,未言不能,阿翼以为如何?”
德宗说完,便紧盯着沐翼,细看他的反应。
沐翼一时也挑不出理来,太祖皇帝特许沐家女儿不必入宫采选,本是皇恩浩荡,确也未说沐家女子不能进宫。太阳穴突突而跳,只能拱手言道:“臣下愚钝,请皇上明示。”
“朕见云绯温婉恭俭,贤淑知礼,颇有长孙皇后之风,可配皇家!”德宗单刀直入。
“小女资质愚钝,怎及长孙皇后,怕会辱没皇家。”沐翼想替女儿婉拒。
“沐卿不必自谦,云绯五岁能诗,八岁善画,去岁及笄礼上,一曲飞天舞名动天下,文采武功皆属上乘,此女若辱没皇家,那还有何女可配我皇儿?”德宗略一停顿,复又说道:“朕恬颜为皇儿求亲,还望卿不要拒绝才是。”
“不知皇上想为小女与哪位皇子指婚?”到此,沐翼已知不可拒绝,皇上这是在逼自己表态。
“朕疼惜绯儿,让她自个儿选吧。既是阿翼你的女儿,必要指给朕最爱的儿子!”德宗咳嗽两声: “朕也累了,你先下去吧,回去好好合计此事,改天带云绯进宫,给朕瞧瞧。”说完便又闭眼假寐。
说让绯儿自己选,却又说是要指给最爱的皇子。沐翼在心中思量,只得告退。
在转身即将手推殿门的那一刻,忽听得身后悠悠飘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阿翼不要怪我,我只信你,我没几天日子了,再无法筹谋。天儿虽有贤名,可为守成之君,却不能成为创世之主!”
沐翼身形一震,手略停顿,推开殿门,天气阴沉得可怕,那浓浓的乌云沉重得似乌金铁块便要直压天灵盖而来,他惊得猛退一步,不禁打了个冷颤。
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