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因》吴若离

5、第 5 章

　　周大伟拎着东西上去，沈美珍还是那样，一脸痛苦地盯着手术室的门。
　　原本以为要等很久，周大伟才坐下不久，手术室门就打开，先前那个高个男医生出来，语带歉意地说：“抱歉，孩子本身就有问题，发育不全。她是不全流产引起的大出血，孩子没办法保住。刚做完清宫手术，要留下观察，等会护士会送出来。等她清醒过后，也请暂时不要离院，至少观察24小时。”
　　十多分钟前，是沈美珍签的字，她认真听完这段话。女儿救回来，她心放了一半，另一半随着孩子的离去，碎成一团。
　　她转身对着周大伟，控制不住就哭了起来。
　　周大伟揽住她，轻拍安慰，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医生轻咳了一声，抓紧时间问：“孩子是留在医院，还是你们带回？”
　　沈美珍生完周培霖之后意外怀上过一次，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严，她不得不去打掉。当时压根没人问过这个，都是医院自己处理了。
　　所以，她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答：“带回去。”
　　这是她们家的孩子啊。
　　医生就伸了双手把刚才放在架上的一个白色瓷盒取下来，捧着盒子递给他们，说：“如果她们夫妻俩再想要孩子，最好去做下基因检测。”
　　这是什么意思，沈美珍和周大伟都不太懂。但霖霖和曾家那小畜生，再没可能，生孩子就更不会了。
　　沈美珍紧紧抓着那个白瓷盒贴在自己身上，点了点头。
　　医生点头示意，然后走开了。
　　这里面装着的是她们盼过爱过的乖孩子，沈美珍的眼泪滴落在盒盖上，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抹掉。
　　周大伟也想哭，但他还得安慰她，就劝道：“这样也好，孩子大概是不想要那样的爸爸，舍了我们而去，我们得尊重他的意思。”
　　沈美珍用力抱紧了盒子，痛哭起来。
　　等到护士推着药效还没退去的周培霖出来，沈美珍擦了擦眼泪，小心地把瓷盒交给周大伟，说：“你叫个车，带回去，把他……埋到咱们家那枇杷树下，现在就去。”
　　她说的是老家房子前的那一棵枇杷树，是周培霖的爷爷在她出生时栽下的。周大伟知道她这是怕霖霖醒来见了伤心，拿了些钱和手机塞在口袋里，抱着盒子出去了。
　　周培霖醒来后，喊了一声妈，然后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沈美珍压下哭意，勉强笑着问她：“霖霖，你怎么样？饿不饿，妈给你弄点吃的去。”
　　周培霖摇摇头。
　　沈美珍看她脸色很差，还是有些担心。
　　正巧护士来了，她帮周培霖仔细检查了一下，安慰沈美珍道：“都还好，让她多休息就行。我们院长技术好，他做的从来没有出过意外，留下来观察只是为了百分百放心。你女儿她年轻，身体好，应该很快就可以恢复的，不要太担心。还有，最好是等麻药效果全退了再进食，一楼超市那有微波炉，有炖锅，刷一下诊疗卡就可以用，不扣费。如果自己家里不方便往这边送，可以打微波炉上方那个电话，12点前都可以订餐。这家是专做病号餐的，清淡少调料。马路对面有两家吃食店，也会营业到晚上12点，家属可以去那吃。这瓶药输完，要停一会。”
　　沈美珍放了心，连忙点头道谢。
　　护士临走又告诉她，她们一小时会来看一次，中途有事随时可以按铃。
　　周培霖头有些晕，但睡不着，她感觉胸口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喘不上气，又推不开。
　　她不敢问，也不想问，她妈的眼圈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她转动头部，看着妈妈在的那一边，说：“妈，你休息会。我没事，护士说了一会会来看的，你不要担心。”
　　女儿的裤子都扔掉了，是临时套的医院病号服。沈美珍怕她不自在，拿了周大伟留下的条出来，说：“我下去帮你取一下衣服，你爸给你买了干净的，在楼下洗，已经到时间了。我去拿来给你换上。再给你叫点吃的，好不好？”
　　“嗯。”

　　周培霖看着她妈走开，她翻身撑起自己下床，头很晕，她不得不一直抓着身边的东西来支撑自己走动。下身只有不适感，没有痛觉，但她觉得头痛心痛，难以忍受。
　　无法透气的她，扶着床栏走到了门边，然后摸着墙继续往前走。
　　她在心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孩子，她没有为他找一个好父亲，也没有好好地护住他。他连来这世上都没有了机会，都是她的错。
　　她为什么要去计较，为什么要给混蛋机会，早点分掉，早点去做检查，也许孩子还有救的。
　　都是她害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躲在没人的楼梯间，跌坐在地上，埋头失声痛哭。
　　有人靠近，她没抬头，仍埋在腿间。
　　来人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柔声道：“地上凉，先起来好不好？”
　　周培霖抬头，看向说话的人，眼里糊着泪水，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只看得出他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这是个陌生人，不用怕刺到他伤口，周培霖把对母亲无法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是我不配做母亲，没有照顾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他，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做完手术，我梦到了他，是个男孩，他伸手要我抱，我没动，我怎么可以这样！他会多伤心啊！”
　　“是个男孩，他没怪你，只是来跟你告别的。不要想那么多，他本身发育有问题，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他知道你爱他的，他伸手是想安慰你，你不要哭了。”
　　他递给她一块手帕，伸手搀了陷入深思的她起身，继续说：“好好休息，让他走得安心。你要相信，他会再回来的。”
　　周培霖闭上眼，再次无声流泪。
　　她才走回到走廊，焦急万分的沈美珍立刻从走廊那头冲过来，似劫后余生地舒了口气，从医生手里接过她。
　　“你去哪了，吓掉我半条命去了，霖霖啊，爸妈老了，就你这么一根独苗苗，你可不能做什么傻事啊。”
　　周培霖抹了一把眼泪，回头看去，那医生就站在门那，静静地看着她。她回头，他朝这边点了一下头，然后走开了。
　　哭过这一场，周培霖胸口的压抑轻了些，没有胃口吃东西，换过衣服后，她躺下来就沉沉睡去。
　　护士每隔一小时进来查看一次，沈美珍安心了，在看到周大伟的“平安到达”的微信后，稍微眯了一会。
　　因为之前那一吓，她只敢坐在床边，拉着女儿的手不撒手。
　　周培霖一长觉醒来，气色看着好了些。沈美珍打了那个订餐电话，订了份参芪老母鸡汤。
　　母女俩分着吃了些，正巧周大伟又赶早包个车回来了，剩下那半盆就让他扫了底。
　　吃了饭，一家三口大眼瞪小眼，不敢提那个伤心处。
　　沈美珍心里憋屈，翻出之前他买的那些东西，开始数落。
　　“你是不当家不知道钱金贵，贵得死，你还东买西买，一顿瞎折腾。这盆，你买这么多个干什么，打算摆地摊啊！”
　　本来衣服一套就够了，但这是给女儿买的，浪费了就浪费了。可这盆，怎么也用不上六个吧。
　　周大伟从她手里拿了那盆下来，说：“你就说这质量好不好吧，谁说这的东西贵了，这盆，就两块五。咱们一家三口，要是留在这洗漱，可不得六个嘛。浪费啥啊，完了我们带回去把家里那薄片的换了，那都用多少年了。”
　　“两块五？你开玩笑的吧！”
　　沈美珍经常和老姐妹一块去批发市场淘东西，有这么便宜的没这个质量好，质量有这么好的又没这么便宜。
　　“对啊，就两块五。霖霖身上那衣服，六十五，还可以免费洗了烘干。这棉拖鞋九块，凉拖四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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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美珍坐不住了，说：“你守一会啊，我出去透透气，腰上疼。”
　　周大伟还能不知道她要去干啥，但确实三个人心里都堵着一口气，哭不出来，不如让她去散散也好。
　　“行，你去吧，霖霖这有我呢。”
　　沈美珍出了病房，靠着墙抹了把泪，深深叹了口气，才抓着手机下去买东西。
　　周大伟坐下来，周培霖看着他，爸爸昨晚不在，做什么去了？她很担心，怕他独自去找那家人，吃了亏。
　　“爸，你去哪了？”
　　周大伟舔舔嘴，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和她说实话：“霖霖，孩子我带回去了，葬在你那棵枇杷树下。孩子跟我们没有缘分，你不要再牵挂着。”
　　周培霖没说话，眨了眨眼，两行清泪划过。
　　周大伟心疼得不行，递了纸给她，说：“擦擦吧，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伤心。你妈她……指不定偷偷躲外头哭呢。这医院不错，把孩子安放在个漂亮瓷盒里，体体面面地去的。你放心，虽然不能做法事，我也嘱咐了人，帮着点个长明灯，保佑他下一次好好的。你呢，不要再牵挂，人呐，朝前看。至于那混蛋，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咱不回头看，拼命往前跑，总能甩了它。”
　　周培霖咬着嘴点点头。
　　护士敲门，又来瞧了一下，在册子上登记了一下她体温和脉搏，说：“你身体不错，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养好的。白天巡房是两小时一次，如果身上有不舒服，随时按铃。”
　　周培霖点头，周大伟道了谢。
　　“霖霖，再睡会吧，爸就在这。”
　　周培霖闭上眼，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