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鞭笞 ...

  •   (二)
      弗稚面容严肃地看着她,神情中带着一丝不满与责问。

      伊姜早有预料,将人带到殿中坐下,仿佛一无所知般笑道:“君侯又将州班带回来了。”

      殿中桃花散出幽香,弗稚脸色略有缓和:“不错。”

      “此回又是何人发现的?”

      “是我。”弗稚道,“巡城之时,正好遇上。”

      伊姜微微睁大眼睛:“那州班这回可是太不走运了。”说完,她缓缓起身,仿佛不经意般换了话题,“君侯可用过晡食了?时候不早——”

      “青青。”弗稚出声阻住她,“你为何要帮他?”

      伊姜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复又敛衣坐下,裙裾发出窸窣声响:“君侯何意?”

      弗稚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那是一块手掌大小的方形玉牌,上刻一字“岐”,另有祥云卷雷纹环绕四周,结赤红璎珞。

      “州班本打算以你的信物号令门将放行。”

      伊姜垂眼看着玉牌,只是轻叹一声,没有回话。

      弗稚又叫了一声她的小名:“青青。”

      伊姜无奈道:“君侯难道不知?”

      这回轮到弗稚无话了。

      “儿子想见母亲,不是天下最自然之事么?君侯……”她本想说“君侯为何如此执着”,又不忍戳他痛处,便转而道,“君侯放他去见一见,也不妨碍什么。”

      弗稚眉头皱起,十分不赞同,但又说不出斥责伊姜的话。

      伊姜再宽慰他:“至于世子一事,君侯不愿封州班为世子,此事便照君侯的意思办。”

      不封世子,也是为了解弗稚心结。

      倘若州班要做世子,做下一任岐侯,那他的母亲绝不能是太子妃。这样的情形下州班去见田妦,就等于是给母子之情做一个了断。

      但他不做世子了,见田妦便只是因为母子天性。他们母子之情愈深,弗稚与田妦的联系便更紧密,伊姜认为她这话一说,弗稚该松口了才是。

      果然,弗稚闻言展眉,心情立刻大好,笑着朝她伸出一手。

      伊姜便起身,将手放入他手中,任他将自己拉到怀中坐下。

      他们夫妇说话从来都是散坐,伊姜被弗稚拉到怀里,就是坐在了他交叠双腿盘起的空间中。她觉得坐不踏实,略有些不适,弗稚已经圈住她的腰轻轻一拖,将她放在了自己大腿上。

      弗稚按住她的背,伊姜伏在他肩上。她感到弗稚也将下巴抵在自己左肩,说话时的声音好像是透过骨头传递过来的。

      “那此事我们便说好了。”弗稚的语气很温柔。

      不封世子,就可以放州班去见田妦。伊姜达成所愿,忽略心中的刺痛,点头:“说好了。”

      *
      既然说好了,伊姜就去见了州班。

      州班被弗稚关在自己殿中,有一圈军士守着。或许是弗稚事先吩咐过,伊姜说要进殿看州班,军士毫不迟疑地放行。

      一进去,就见到州班赌气坐在地上。他见到伊姜先是高兴,起身行礼,接着又缩回地上坐着,羞愧道:“母亲,父亲将您的令牌拿走了。”

      伊姜走过去,笑着抚一抚他的头,另一手将一样东西递给他:“瞧瞧这是什么?”

      州班接过,惊讶道:“您的令牌……”

      “你父亲同意你去王都了。”

      州班闻言,大喜过望,从地上一跃而起。伊姜笑着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他便静下来。

      “母亲,我这回去王都,并不是……”州班迟疑。

      伊姜道:“我明白。我是你的母亲,太子妃也是你的母亲,你不能为了一个而舍弃另一个,你也不该这样做。如果你是对生母毫无感情的人,我会为你感到羞耻的。”

      州班沉默不语。

      “只是……”伊姜想了想,牵着州班到席上坐下,倾身柔声问,“州班,你想做世子么?”

      州班愣了一下:“此事该父亲与母亲决断才是。”

      “我想问问你,你想做世子么?”

      州班便认真道:“如果母亲与父亲没有孩子,那我愿意做世子。但如果可以选择,我更想做公子,襄助弟弟治理岐国。我……不想做世子。”

      伊姜疑惑问:“为何?你对自己的才能不信任么?”

      “是,”州班点头,“我的长处不在主事,而在协理。如果我来做下一任岐侯,岐国未必还能有今日之景。我不如父亲远矣。”

      州班说的不是假话,弗稚做岐侯这十年,岐国蒸蒸日上,是前所未有的好光景。对外,面对强大的四邻游刃有余,对内,岐人的生活也日益富足,就算是十年前伊姜请求弗稚留下时,也未曾预料过会有这样的好结果。

      伊姜每当想起这件事,就对弗稚感激不已。

      为了报答弗稚,她早已决定在不违背岐国利益的情况下,努力顺从弗稚的任何要求,不论是床笫之间,还是如这回一般,维护父子之情和他与心爱之人的联系。

      这些年她也做得很好——只是为什么,近几年逐渐感到疲惫和刺痛了?

      伊姜心中累积起疑惑,眼下却显然不是细想的好时机。她为州班的说法而感动,又一次怜爱地抚摸他的头:“如果你想,你可以现在开始学如何做岐侯。州班,你还有时间。”

      州班却皱眉问:“母亲还是坚信您与父亲不会有孩子么?”

      伊姜无奈点头:“那一场病,你也是知晓的。”

      在弗稚即位岐侯后,伊姜心神一松,立刻病倒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养了足足三年,好不容易才痊愈,医者却说她损伤了根本,不能有孕了。

      成婚十载,她与弗稚也的确从未有过孩子。

      “如果你愿意,可以现在开始学。”伊姜重复了一次。

      如果他愿意做岐侯,那么等他从王都回来,伊姜会再去劝说弗稚。比起依靠州班来维系他与田妦的连结,不如想办法,将田妦从太子燎身边夺过来,解除州班的束缚。

      事在人为,只要能让州班顺利即位,让岐国再无动荡,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然而州班迟疑片刻,还是摇头:“我想做辅佐岐侯的公子,不想做世子。”

      伊姜心中失望,面上却没有显露,只温柔道:“那你好些歇息,之后再与你父亲商量,看哪天出发最适宜。”

      “孩儿知道了。”州班将她送到门口,“母亲也请保重身体。”

      *
      伊姜的身体无虞,除去不能有孕外,一切都好。

      不好的不是她,而是岐国。州班不愿做世子,她与弗稚又没有孩子,之前她尝试让弗稚纳她族中姐妹为媵妾,遭到弗稚断然拒绝——如此一来,岐侯岂不是又要绝嗣?

      伊姜十分忧愁。

      难道只有田妦,弗稚才愿意么?倘若真是如此,那要将田妦从太子燎那里抢过来,该怎么做?

      伊姜苦思冥想了三日,想出了一个粗略的办法。只是不待她仔细推敲,便有侍女急匆匆来报信:“夫人,君侯要鞭笞公子州班!此刻恐怕已经动手了!”

      伊姜大惊失色,弗稚虽然性情不软和,但其实为人宽厚,极少动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竟然要鞭笞州班?

      伊姜立刻起身朝州班的寝殿奔去,一边跑一边问:“发生何事?!”

      “奴、奴不清楚!是公子身边人来报信,却没有说为何!”

      伊姜便不再多问,疾奔至州班寝殿,只见州班上身赤.裸,垂头跪在殿前的青石庭中,背上已有数条血痕。弗稚站在他背后,手中长鞭高高举起,正要再甩到州班背上。

      伊姜大骇,连忙喊道:“君侯且慢——!”

      弗稚听到她的声音,动作一顿。

      伊姜扑过去先看州班伤势,只觉触目惊心。她两手颤抖着想站直,却因一路跑过来岔了气,猛地咳嗽起来。

      父子俩都立刻伸手去扶。州班身上有伤,动作慢了,伊姜便被弗稚扶起,半揽在怀中,声音里带了急色:“你又何必过来!”

      伊姜一边咳一边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将将喘匀了气,她便问:“君侯为何要罚州班?”

      弗稚怒道:“他拿来你的信物,又说要去王都,还谎称你传话,说我已经同意!如此不孝之子——”

      他的话断在伊姜拉住他的手臂时,伊姜神色惊疑:“上回君侯不是答应了?”

      弗稚一愣:“什么?”

      “三日前,君侯亲自对我说‘此事说好了’……”伊姜观察弗稚的神色,不敢置信,“难道君侯要食言?”

      她眼睛里除去惊愕,还有难以察觉的伤情:你就如此在意田妦么?

      弗稚却没有看清,因为伊姜很快便别过头去。他只觉得怒火高涨,冲得他两侧脑仁生疼。

      “……我说好的,不是此事。”弗稚勉力按捺住怒气。

      伊姜退开一步,轻声问:“那君侯说好的是何事?”

      弗稚忍气道:“我们说好的,不是世子之事么?”

      是不封州班为世子的事。伊姜点点头,想说什么,张口又出不了声。

      她想问,即便他们说好了不让州班做世子,他就算去王都见田妦,也不必断绝母子情谊,弗稚与田妦也仍旧通过州班联系在一起——即便如此,他却依旧不敢放手么?

      伊姜一团苦水堵在喉咙里,拿弗稚的深情毫无办法。她伸手攥住弗稚执鞭的手,即便颤个不停,也绝不放他再给州班身上添伤。

      “带公子下去裹伤。”伊姜尽力平稳道。

      弗稚默许,从人们便托着州班进殿去了。

      伊姜再挥退身边随从,将弗稚拉到自己寝殿,关上殿门,在弗稚惊异的眼神中,大拜在他身前。即便弗稚立刻要拉起她,她也没有抬头。

      “君侯,”伊姜说,“十年前,君侯救我岐国于水火,此情伊姜永志难忘。从十年前起,君侯之愿便是伊姜之愿,今后也不会更改。”

      她保持着跪伏的姿态,弗稚却执拗地托住她的双臂,想让她抬头。

      “青青,”他道,“你先起来。”

      伊姜摇头:“君侯想要的,为何不与伊姜直言呢?这几日伊姜已有了一个计划,只要再完善妥当,便可执行。”

      弗稚:“……你想做什么?”

      伊姜笑着叹气:“君侯既然非太子妃不可,那么伊姜会想办法,将太子妃……”她迟疑了一下,因为弗稚抓着她手臂的力气忽然变大,好像要将她臂骨捏断似的。伊姜吃痛皱眉,后边的话就说得不太顺畅,“将太子妃从太子燎处,为君侯……夺过来。”

      她说完之后,殿中一片死寂,弗稚好像僵住了,一动不动,也一个字不说。

      伊姜在心中盘算她还能做什么,眨一眨眼睛,将眼中的湿意和喉中的堵块都眨掉:“如十年前所言,君侯若是想让太子妃做岐夫人,伊姜也并无不可。此时更改,或许比十年前略难一些,但君侯给伊姜一点时间——”

      她的话没能说完。弗稚一声招呼也不打,突然用力一拉她的手臂,伊姜身不由己往前一倒,被他紧紧按在怀中。

      “伊姜!”弗稚咬牙,“你气死我算了!”

      伊姜顿了一下。她自觉做出了所有的让步,弗稚却还是不满。她还能做什么呢?难道弗稚想要她将一切都交给田妦,远远躲开,不要扰了他们清静么?

      这却是不可能的,她最多退回到女公子,不可能全然放手。她必须看着岐国。

      伊姜想说话,弗稚却好像早预料到了似的,恨道:“你噤声!”

      伊姜:“……”

      她照做了,一点声音也不出。

      过了许久,弗稚才低声喃喃,声音里满是伤怀:“伊姜,你到底将我当做什么人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