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月如霜》苟乐

1、上篇

　　第一章，勾月如霜。

　　夜深了，青航踩着灌木高高低低的阴影，信步闲庭，一轮皎皎的勾月让青航想起自己初登舞台时的那个夜晚，一样的尖尖小小，那样明月却昏暗的看不清自己在镜中的眼眸。青航不自在的浅浅笑笑。
　　“青老板，明日有个应酬，不可推脱，是。”来人踌躇的模样，竟让青航有些歉意。
　　“好。”青航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是自己几年来的挑剔，亦让他有些头疼了，若不是无法推脱，他是绝不会来找自己的。
　　“那青老板，明日酉时，会轿子来接的。”来人歉意的笑笑，退了下去。
　　青航理了理自己耳边的碎发，紧了紧身上的单衣，这样清冷的月夜，还是回房安枕的好。看着昏暗的房间，青航有些自嘲的笑了。推开房门，就让黑暗吞噬了自己。这一夜，青航没有点燃烛火，这漆黑的房间里，淹没了勾月的光华。

　　“流云，这街上为何如此热闹？”一顶朴素的蓝顶小轿中传来温软的话语。
　　“主子，再过几日就是七夕了。”站在一旁的稚子，顶着两个小小的发髻，满脸的兴奋。
　　“流云，那女子的节日，与你何干？”轿中人不免有些嘲弄的笑意。
　　“可是、可是流云高兴。”稚子扬起含笑的脸庞，一双墨色的眸子弯成了月牙。
　　“莫不是你想窥伺前巷若红那丫头乞巧？”轿中人嘲弄的笑意更甚。
　　“谁要偷看她！”稚子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只留下一路悦耳的笑声。
　　轿子停在侧门，青航探出轿来，眯着眼打量着，真是气派的庄园。
　　“流云，这是？”青航拢了拢衣袖，自己一身打扮是否太过朴素了？
　　“主子，这是安王别院。”稚子微微低着头，脸上没有嬉笑的表情。
　　“嗯。”青航应了一声，收了目光。
　　晚风吹过，暗淡的天空上又是一轮勾月，衬着一旁的云朵，越发失了光亮。青航没有了信步闲庭的心绪，却依旧固执的踩着脚下或长或矮的的阴影。青航不愿踩踏半分，哪怕是模糊到与阴影的月华。

　　第二章 灯火阑珊
　　曲终人散，青航打量着镜中容颜，自己心中却生出了几分陌生。这是自己么？一张看了十几年的脸今天却发现看不清楚了。青航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匆匆合上了铜镜，起身离去。门外一片灯火，对了，过几日便是七夕了，乞巧么？每个待字闺中的女子都会作的事情，青航紧紧的盯着远处的一片灯光，眼睛酸涩的流出眼泪，打湿了青航的心。
　　“咿呀~~”青航摆着身段，广袖飞舞，一段熟悉的唱词划过夜空，比过了远处璀璨的灯火，正应了昏暗的月夜。
　　‘啪啪啪！’例外，听到鼓掌的声音。
　　“果然是响彻大江南北的名角，功力非凡。”青航回过头，眼中闪过些狼狈。怎么会忘记这里并不是自己那一方小小四合院，而是安王的别院。
　　“在下失态了。”拱手，以示自己的歉意。来人笑笑，斑驳的树荫下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青航皱了皱眉头，眼中一闪而过厌恶的情绪。
　　“是在下打扰了。”那人走出树荫，一脸温和的笑意。
　　“何来打扰。”青航不自在的笑笑，他讨厌这样的敷衍的话语。
　　“看来却是在下打扰，就此告退。”青航有些惊讶，如此轻易的看穿了自己的厌恶，这样的男子，青航望着他的背影。来人摇着折扇，渐行渐远，终在宛若墨色的树荫中消失了身影。

　　“主子，您刚才在跟谁说话啊？”从房间跑出一名稚子脸上还带着油粉。
　　“流云你怎么这个样子就出来了，小心吓着人！”青航伸出一只手指抵在流云的头上，一脸的嬉笑。
　　“主子又欺负人！”流云向青航做了个鬼脸反身跑回院子。
　　只留下青航一人，看着手中的油粉，笑得一脸无奈。

　　第三章七夕暮色
　　青航褪了身上的戏服，每年的七夕，上演的牛郎织女总让青航有些黯然，看着窗外恍惚的暮色，记忆中的七夕像是涂了色的梦幻带着致命的诱惑。青航深深的吐了一口气，青航清楚，这一方小院中，唯一一个与他共住的流云已经上了街。孤寂仿佛是为了保护她而存在着。青航在院中来回踱步，望着远处一片辉煌，青航终是咬了咬牙，进了屋。
　　青航单了单身上裙摆，十几年未穿的裙装，看着明眸善睐的女子带着青涩的笑意，低了低头，略过脸上不自在，踏着缓慢的步伐，像一个真正的闺中女子一样，手中绞着手帕。
　　推开房门，青航看了看远处喧闹，心中微微的动了。将丝巾掩在脸前，这张红遍大江南北的脸，这日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夕阳懒懒的赖在山头上，任凭天空染满了绯红，七夕的彩灯等不及夕阳的西沉，便早早的点上的火烛，黑暗未降临的街道此时已经辉煌一片，欢庆的人们早早的上了街，一片喧闹。
　　青航随着人流走走停停，十几年并未对七夕有什么新的印象，记忆永远留在了自己九岁的生辰那天，她宛青的生活便停止了、消失了，从此以后就这世上就只有一个青航，一个戏班的戏子。记忆不再给青航更多的感动，时间更是匆匆的将她的存在抹去，滞留在九岁的宛青的记忆也越见模糊，模糊的连青航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吵闹的人声，让青航从记忆的沼泽中拔出了脚步，差点她便永远迷失在宛青的生活中。
　　“这是做什么？”青航迷惑的看着台上的一男一女，忍不住，她问了问一旁的女子。
　　“这位姐姐是外地来的吧？”青航点点头，这江南不过只是戏班停留的一站，若不是遇见这七夕，恐怕早在昨日他们便离去了。
　　“这是我们这里有名的鹊桥会，指的不是牛郎织女，而是、”女子指了指台上中央的龙凤双簪，银色清辉衬着夕阳，有些红色的艳丽。“传说这双簪，女子可以凭它遇见自己的有情人，男子可以觅得贤妻。总之得到这双簪的男女可以受到上天保护一生恩爱，终生不渝。”女子语气中透着浓浓的艳羡。
　　“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青航心中有些酸涩，女子穷其一生，不过是觅得一心人。看了看台上的双簪，她却不自觉的勾起嘲讽的笑意。
　　“这天，无论男女都可以上台打雷，只要艳压群芳，技压众人。得到全镇人的认可，便可以得到。可是几年过去了，这双簪依旧留在月老庙里。”女子低声说道，有些无奈。
　　“妹妹何不试试？”她看着一旁失落的女子，轻声道。
　　“姐姐说什么，我早试过了，无奈家里从没教过什么琴棋书画，若是考礼仪女红，倒是没什么问题。”女子语气黯淡。
　　“姐姐倒是文采飞扬，定然可以取得双簪！”期冀的语气让青航不忍拒绝。
　　“可是我却无意双簪，今生的我不需男子呵护。”青航轻轻的说着，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语气中淡淡的不舍。
　　“那，妹妹求姐姐一件事，妹妹也知此行太过孟浪了。可是，妹妹心中却是有个愿望，是双簪。”她扭扭捏捏，半晌、这后话吞吐不出。
　　青航笑了，在灯火阑珊处，看着脸颊绯红的女子。恋爱呀，女子的克星。映着天上一轮皎皎明月，她双手提着曳地的裙摆缓缓的走上台去。
　　第四章 青衣桠枝
　　“谢公子承让。”青航盈盈拜倒，看着又一名公子下台。青航望了望天空，月上中天，时辰已是不早了。有些踌躇，站在这高高的花台之上，早没有了在戏台上的自在，心中有些微微的紧张，手帕亦是手湿了。
　　“姑娘有礼了。”恍惚间又一名男子上台。青航有些失神，再抬眼，面前站在翩翩公子，一样的温软笑意，一样的墨色双眸，一样的风流态度。
　　“公子？”青航没有想到是在安王别院的男子，如此轻易看穿她的男子。
　　花台下却是一片静寂，接着是一片哄响，嘈杂的人声，青航不清楚站在她面前是何人，如今她却看得清楚，这翩翩公子美丽。却是比装扮上青衣的她还美上几分，这便是真正的貌比潘安。
　　“姑娘高才，便以这明月为题，赋诗一首可好？”男子带着温婉的笑意，像是勾月如霜的韶华，一时风华无双。
　　“嗯。”青航定了定心神，看着清冷的月色，心中渐渐平息了波澜。
　　“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青航轻声慢道，一首闺怨诗吟的淋漓精致。
　　“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果然好诗！”那公子反复咀嚼，自有一番风流态度。“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人间贵，一曲菱歌抵万金。”公子低低吟，台下尚未听清，可是台上的青航却听得一清二楚。登时，红了脸庞。
　　“下流胚子。”青航低低的咒骂一声。
　　那公子倒也不恼，温和的笑着。“在下输了。”踏着月华，下了花台。至此便没有人在上花台来，青航红了脸庞等了一时三刻，确实没人。一双龙凤双簪便归了青航。拿着银质的双簪，手心有些出汗。
　　“姐姐好生厉害！”女子眯着双眼，笑得开心。青航突然有一瞬间的犹豫，这簪子？转念，一个戏子，或许终生都没有了嫁娶，何况是自己这样。青航笑了，带着一抹浅浅的无奈，将簪子递与女子匆匆回了小院。
　　这七夕的怀念伴着夕阳的余晖一同掩埋在青航的心中的柔软，亦如月夜的寂静。青航自己不知道的是，一双含笑的眸子，也被埋藏那心中不知处。

　　第四章竹间风姿
　　“班主，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我闲着也是闲着。”青航站在小院前，弯着眼眸问着。
　　“青老板哪里话，不若您到前方先等下，没有多少了，不晓得一会儿，便利落了。”班主眯着双眼，抖着一把花白的胡须。
　　“这样。”青航应了声，拖着步子，向前方的一片竹林去了。竹林种在道旁，没有人看管，倒也长的茂茂密密，棵棵翠绿。
　　青航站在道旁，突然有些怀念在凌江的日子，一样的上台演出，青航有些不明白凌江有什么不同？为何使自己有些眷恋。是因为七夕的夕阳？是因为？青航心中突然映出了那一双明朗的双眸。有些措手不及，好想又回到七夕花台上，他吟诗的样子。
　　微风拂过，卷起几片竹叶，惊了青航的思绪，恍然间，她又看见他容颜，正品着清茶，笑得风轻云淡。
　　“怎么会？”青航轻笑出声，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幻影，十几年来，不都是自己一人过么，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青航，可以这么称呼你么？”那人居然说话了，青航有些惊讶。
　　“嗯。”走到他身旁，仔仔细细看了个分辨，确实是真人，她心中有些懊恼，怎么会认为是个幻影呢？
　　“不用惊讶，今天是我亲自来这里拦你的。我知青航不易上台，实不相瞒，是在下有一事相求。”他顿了顿，看着青航站在竹林没有动作。“我也知道是有些强求，不过毕竟是。”他红脸庞，小麦色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让青航想起七夕那天晕染的彩霞。
　　“是要我上台？为了什么？”不自觉得问了出来，有些尴尬，从来，她从来不曾问过为什么摆戏台，只是有了曲目，自己上台演罢了。
　　“是因为婚礼。”他低着头，倒了杯茶水，袅袅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
　　“啊？”自觉失态，不自在的笑笑。“是否可以问问是何人的？”青航一开口便觉得自己孟浪，可是这泼出去的水，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可况，她不能忽视，心因为那奇怪而陌生的感情，微微有些刺痛。
　　“呵，自是在下的。”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却是极好看的。
　　“是……”那家小姐？幸而她亟亟的停住了，看着自己的一双黑靴，瞄来瞄去。脸上却已是红透了，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如此的放肆，一而再再而三的。
　　“青航，你七夕那日？”他抿了一口茶，合了眼眸，脸上一篇怅惘之色，似乎是沉浸在回忆之中。
　　青航却因为这半句话，生生屏住了呼吸，四下乱瞄的眼睛也僵的不敢动弹。手指有些无意识的收缩，抓乱了本来柔顺的衣襟。
　　“那鹊桥会将双簪赢回女子，你可瞧见了？”他再睁开眼，亦是一片清明，眼中未曾吐露一丝情绪。
　　“自是、瞧见了。”青航含糊将这句话回完，身上确是出了层层冷汗，衣服黏呼的贴在身上，越发难受，却顾及不到，心中竟是那人的问话，消失的尾音却在心中不断的回响。
　　“美丽如斯。”他叹惋一声，起身，“在下便在两日后，侯着青航大驾。”他的尾句有些嬉笑，调高了尾音。青航却站在茶几之前，有些惶惶然的看着眼前飘落一片片枯黄的竹叶，心头空空的，他刚刚的一番话语是将她的心也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