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几轮回》云姜

4、轮回

　　带她回到我的寝宫后，我告诉叔月说：“她因练功出错负伤，我才将她带回……不要告诉任何人。”
　　叔月的目光中仍有怀疑，却还是答：“是。”
　　我轻轻将荷卉放到自己的床上。
　　叔月站在旁侧问：“这位仙子既然已经负伤，是不是应该找人来为她疗伤？”
　　我怔了怔，这才想起她在。但是我怎么敢让人为她疗伤？她的伤明显是打斗中为真气所伤，传扬出去不是要了她的命？
　　“不必，我……”我原想说出真话——我自己可以为她疗伤。然而想到叔月是我的妻子，为避免麻烦，还是撒了生平的第一个谎：“我先前已让人为她疗过伤，此刻已无大碍，只需休憩便是。”
　　叔月点点头，未再多说什么，便回身走出殿去。
　　我回过头，看着沉睡中荷卉苍白如纸的脸，将她扶起身，自己也脱舄上床，开始为她疗伤。
　　为她疗伤于我而言是极易之事。虽然她伤得不轻，也没有耗费多少时间。
　　为她疗完伤后，我着舄准备出殿散心，走到屏风侧，却隐约听到脚步慌张离开的声音。我疑惑不定地留意着脚步声退出殿外，终于加快了行走的速度，立即赶出门去，却看到叔月鹅黄色的身影在回廊的尽头一晃，如云飘去。
　　心一紧，停下脚步。从前月老告诉我命运时的情景在眼前划过。
　　心底便升起浓浓的挫败和负罪感。我一直都不相信，我和我生命中最重要女子的缘分是一段孽缘。所以我想做一个好丈夫。我想让自己的妻子幸福、快乐地度过每一天。做到完美，这也是我这么多年的信念。
　　虽然，在和叔月成亲后，我也想过，有朝一日会不会又遇到一个让我动心的女子？
　　但是这与我一贯的人生理念相违背。我不敢再想，只能慌张地让自己知道，就算真的有这一个女子出现，我也不会喜新厌旧地做出对不起我原妻的事情。
　　可是从荷卉走进我视线的那一刻起，我却没想到自己即将越过道德的雷池，后来甚至还想到利用天帝的权威，纳荷卉为妃。
　　直到现在，看到叔月匆匆离去的背影，曾经的原则和决心才在心头浮起。它从来没有离去，只是仍然被我忽略在心底不知名的角落，如同逃避。
　　我看着天宫空明的白色功宇，在眼前辽阔地延伸开去。
　　回头走进自己的寝殿，将荷卉抱到偏殿的床上。我当初竟然没想到应该将荷卉放到哪里？
　　看着躺在偏殿床上的荷卉，如玉的肌肤渐渐恢复了些许红润，青丝散乱在颊边。我发现自己对荷卉的感情已成为迷恋，迷恋她不同寻常的神情，迷恋她的刚烈与恨意，甚至忘了自己是她想杀死的仇人。
　　我不自禁地去抚摸她的脸颊。这也许是唯一的一次，最后的一次。
　　哪怕有痛苦的感情在心底蔓延开。然而我也不想就这样放手。

　　我一直陪伴着她，除了上早朝的时候。
　　因为想到不久后就要和她永别。也因为不想那样放弃，我想多陪她一段时间。然后她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醒了过来。
　　我第一次感到我的心被紧张地揪起。看着她睡眼惺忪，在枕上缓慢移动自己美丽的头颅，朦胧星眸，在惶惑中慢慢坐起，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然后终于见到了我。
　　眼中惺忪迷离的色彩骤然退去。
　　她的脸色一变。我勉强地对她微微一笑。
　　我不知道，也还没有想好是和她分离，还是不顾一切地留下她，让她成为我的妃，只是听她不客气地问：“这里是哪里？”
　　“是我寝殿中的偏殿……”
　　“是你带我来这里？”
　　“……是。”我垂眸，忍耐着她的咄咄逼人，虽然不想让她再这样咄咄逼人下去。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要杀你，你为何不就此杀了我？”她冷笑问：“不要向我宣扬你虚假的贤明与好心。我不会改变对你的看法，永远不会！”
　　“……你就这么恨我么？是我爷爷让祝融放了那把火，并非我下令所放。”我望着她，缓慢说出这段话：“如果你不分恩怨和是非，强将罪名加给我，又和我的爷爷又何不同？”
　　她瞬了瞬目，低下眼，无话。
　　我观察着她，半晌后，发现她目中隐约泛起的水雾。
　　我站起身，缓慢退后，展开我的广袖：“不过，确是我爷爷有错。有错该改，有罪必偿，我不想推脱这职责。如果……”我望着她微笑，虽然我心里也那么紧张，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如果你真的那么恨我……就杀了我罢！”
　　她呆住了。抬起头，看着我的神情那么震愕。
　　我是不是很傻？站起的那一瞬仍然打算就这么赌一赌。如果她愿意原谅我，那么我就纳她为妃，违背自己当初所愿。但是如果她仍旧选择不原谅我，那么我就让她走，纵有万般不舍，也定然结束这段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迷恋。
　　而如果她真的选择杀我……
　　我的两个孩子都已成人，这江山交给他们也无尝不可。我把我的命运交给上天。
　　我想，此生我从没有此刻这么紧张，又这么安宁过。
　　我发觉自己是一个疯子，一见钟情地迷恋上她，然后甚至愿意为了她而舍弃自己的江山和生命。但是这样的死也并非不好，我在位已经有很多年，并未犯过什么错，天地间一片和谐。我若是非得为这种孽缘所扰，那么这样的结局也并非不是圆满的结局。
　　“是吗？”她怀疑地问。
　　我止住退后的脚步。身后的窗外投进明亮的天光。
　　她展开右手，因为上次的伤还没有痊愈，召唤光剑的时候，她还有些咳嗽。
　　我怔了怔。当她真这么做的时候，我又有些不敢相信。
　　但是因为已决定这样也无所谓，我也就将惊愕的心情收去，闭上眼睛，听着她吆喝了一声，然后用如同风一般的速度，持着光剑朝我冲来。
　　熟悉的剑气直逼面门，带着熟悉的清香。
　　我等待着那一刻，然而剑却又在我的身前及时地停住了。
　　我闭着眼等待着，却没有任何动作。虽然我能感觉到剑锋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喉间，冰冷如雪，不禁然间，轻轻颤抖。
　　我的心里在微笑，张开双眼。
　　却没有想到事情并未如我所想那般发展。她兀地引剑自尽，在我睁开双眼的瞬间，她旋动的剑锋流畅而残忍地划上了自己的咽喉。
　　鲜血飞溅——
　　霎时间，天地在我的眼前失去了颜色。我震惊而束手无策地望着她，鲜血溅在雪白的地板上，溅在她淡粉淡绿的裙衫上。她凭着最后的气力回首望我，秋波潋滟，仍旧是那样美的眼睛，那样美的容颜。
　　我瞪大眼睛看她。
　　双手不自主地握紧。能感到心底崩裂出巨大的痛楚，随着她的软软倒地，青丝并着鲜血纠结缠绕，以及光剑最终的幻化于无。
　　“为什么……？”
　　我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已经死去的荷卉。我确实不明白为什么，她死得这样快，这样早，远远短于作为一个仙人悠久的生命。
　　我绝望地看着她，感受着她的魂魄飞去，堕入六道轮回，遗憾和巨大的痛苦都蜂拥而至。而我也就是在这一瞬完全爱上她的。
　　我知道，也真正地下决心，当我的功业立完，当我的命数一尽，便到轮回中，去寻找她的身影。

　　虽然，一切都开始于结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