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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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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昱本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一个逍遥于朝政之外的闲散王爷,皇帝前日却一反常态,让他带兵对抗屡次冒犯我朝边境的云凉国。我没有离开过繁花似锦的临安,一个生长于江南水乡的女子是无从想象北漠那边的荒凉的。那里是梁宋之边境,中原之屏障,由于云凉一直以来的虎视眈眈,那里悲凉的肃杀之气绵亘不绝,永远上演着生与死的较量,一瞬间即可关乎性命。
这一圣旨来得匆忙,赵昱不多日就要启程前往北漠。出征前的一个夜晚,临安漆黑的天空突然绽开烟花。我问赵昱,是不是北漠夜晚的烟花也这样璀璨。他说只有梁宋才会有这样奇异漂亮的烟花。北漠只有夜莺荒凉的歌唱,只有阴森凄厉的狼嚎。赵昱对我微微笑着,他拉起我的手,我感受着他温暖而潮湿的掌心贴在我的手心上,引领着我在临安繁华的夜晚酣畅淋漓地玩赏。
赵昱离开后,我忧心忡忡。前线偶尔传来音讯,不好不坏,只说是胶着。我的小院里也不知从来飞来几只毛色鲜亮的鸟,这些鸟停在树枝上,很少鸣叫。但有时候,它们会聚集在一起齐声哀鸣。那种声音如同秋天里落下的梧桐叶子擦着地面起舞般凄恻,如同弓箭划过风中般呼啸,紧接着悲哀就像弥散的波涛从天而降,让听到的人忍不住战栗。约嫊告诉我,这些鸟只有在发现同伴死去而自己也将无法逃离悲伤的命运的时候才绝望地鸣叫。
伴随着这种撕心裂肺的鸣叫,我总是梦见赵昱被野蛮的云凉将士刺破了胸膛,红的血液,黄的飞沙,黑的怒风,白的烈日......我就这样病倒了。
古人说相思,无乃颇类此?
在一个秋雨零落的早晨,赵昱给我寄来了一封家书,还有一个香囊。
信上并没有几个字,我却看了很久。屋外那些鸟又开始哀啼,我起身将信放在烛火上,有些许焦味,隐约着悲凉的味道。
尘音见我如此动作,不免问道:“小姐为何把王爷的家书烧了?”
“去和他们说,以后不用再把那些鸟赶走了。”我望见窗外下人们一如既往地拿着竹竿驱赶鸟群,对着尘音顾左右而言他。
我不能对尘音说,那信上写的是让我把香囊转赠给虞琬琰,她入秋就会咳嗽,据说长于苗疆的金叶草可以缓解症状。我看过古籍,用金叶草制成的香囊有一个名字——金叶焚香,苗疆那边很多人无论男女都会随身佩带。
信中除此再没有提及任何人任何事。我感觉胸口很闷,难受极了。我又感觉自己很孤寂,很可怜,所幸还有那些鸟,我与它们同病相怜,我不忍心再赶走它们。嫁进王府之后,我好像愈发伤春悲秋,开始怜悯世间万物。
我向院里跑去,向王府外跑去,我想跑回陆府,想做回那个未尝酸楚的陆华容。绵绵秋雨落在身上,没什么比我此刻的内心更加冰凉。
凄风苦雨,也无人可哭诉。
所有人都来拦住我,包括尘音和约嫊。我知道,我这辈子再也出不去回不去了,困住我的也从来不是高墙,而是这世俗间最难以捉摸的东西——情爱。
我重重地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这一晕,余舒窈倒是往我这里来得更勤快了,每次来总会带着各种吃食,琳琅满目的糕点中我最喜欢她做的蜜花糕。久病之人照顾起人来总是格外用心与妥帖,在她的悉心照料之下,我好得很快,没多久又是生龙活虎。
病着的这段日子,余舒窈忙前忙后,我仿佛拥有了一个长姐。在陆府,我出生前父亲膝下一个儿女都没有,后来才添了望晴和一个幼弟陆远卿。那时候我总是被教育着要有作为一个姐姐的气度,现在我体验到了当一个小妹的好处,什么事也不用操心,也可以偶尔任性胡闹。
御医给我开的药忌重口味的油腻食物,而我又惦记着珍味阁咸辣味的酱鸡,央求着舒窈能让我尝尝鲜。她虽然嘴上不答应,但是用膳的时候我的碗里会出现一个鸡腿,不过那是她已经用茶叶水帮我洗去一些咸味和辣味,满足了我小小的心愿。
“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
很多年以后,我总是能想起舒窈站在盛衡王府的院中小心翼翼打理霜凌紫芍药的模样,然后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象她未曾出嫁在自家时的模样。那时候她的背影也一定温婉柔和,穿着青白色的衣裙,头上斜插着一只白玉钗,样式虽然朴实无华,却拥有如水的质感,就像她整个人的气质一般。
只可惜,也只有在王府的那段日子,才是我和舒窈最安逸的日子,也成为了我若干年后遥不可及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