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了大将军之后》月下巡山

13、威胁

　　百余丈外，卫霖骤然皱起眉头。

　　男人酒后污言秽语地调笑传入耳中，其间却没有女子的呼救，情形怕已十分糟糕。

　　他心下便有几分急迫，脚尖点地，借树木围墙之势纵跃而起，衣袍乘风，猎猎而响。

　　越过一座假山，卫霖猛然收住脚步。

　　前方不远处甬道上，灌木丛后头，相对立着两个人。

　　时间如同静止。

　　两人一动不动。

　　卫霖已然认出，一个是自己麾下四品都尉郑青，另一个当然是沈棠。

　　沈棠穿仍旧着一件青衣，浑身上下整整齐齐，连头发丝也没有一点凌乱。她弯起手肘，手掌朝上，纤细的手指上，挂着一只小巧的布袋。

　　而郑青，却像中邪一般，直勾勾盯着那个看似平常的布袋，眼中盛满狂热的迷恋和贪婪。

　　沈棠手腕轻摇，布袋的细带挂在指尖上，晃晃悠悠，慵懒随意，那模样，像在逗一只好奇的小猫。

　　而素有战功杀敌不眨眼的四品都尉郑青，僵直脖子，随着布袋左右往复摆动脑袋。

　　那模样，似乎在强行扮演一只好奇的小猫。

　　诡异之极。

　　只一瞬，卫霖的立场即刻倒转，出声唤道，“沈二小姐。”

　　嗓音黯沉，带着告诫之意。

　　沈棠轻轻抬眸，对于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卫大将军，好巧啊。”

　　话音未落，她已扬手，手中的布袋摇摇晃晃朝身后一颗歪脖树飞过去。

　　卫霖心知不好，飞身腾跃，衣襟乘风，瞬息已然越过两人。可当手指即将碰触布袋的那一瞬，他心头骤凉，硬生生收住脚。

　　“噗”的一声

　　布袋砸在树干上，白色粉末飞扬而起，大部分撒在灰褐色的树皮上。

　　卫霖扬袖掩住口鼻，迅速后退。

　　而郑青却像饿狼见了绵羊一般，“嗷”的一声扑向那棵歪脖树，合臂抱住树干，脸色酡红地蹭来蹭去，口中淫词秽语不断。

　　不堪入目！

　　卫霖袖子一甩，眸中隐着怒火，“沈棠！”

　　沈棠拍拍手，向前走出几步，好整以暇地端详卫霖，“在呢。”

　　她原以为他不会用那药膏。

　　几天前浅淡的划伤已经变成一道明显的疤痕，细如虎须，红如秋叶，斜插入额角。不像伤疤，反而像一道精心描摹的彩绘。

　　他生的五官俊朗，天人之姿，怎奈神色过于清冷，活像一尊美轮美奂的冰雕。

　　这道疤却活色生香，艳而不妖。

　　太适合他了！

　　可事主显然不这么认为，此时眉眼之间拢着霜雪之色。

　　沈棠眨眨眼睛：“其实挺好看的，不信你问问别人。”

　　卫霖眼角微微下压，往前踏出两步，“你给我用的，是什么药？”

　　“去腐生肌的外伤药，只不过药量大了些，生肌太快。对不住啊，这个外伤我可能还不太擅长，第一次治。”她嘴里说着抱歉，可语气神态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何况沈棠的鬼话，卫霖半个字都不信。

　　当他发现药膏有异，便向麾下军医求证，那军医答：药是难得的神药！只是对大将军的小伤来说，好得过分了，这才会生出一条疤痕。

　　他还记得老军医白胡子一翘一翘的兴奋模样：药膏中能辨别出的几种药材如今已经无处可寻，至于药方和制作方法，属下更是不知。唯一知道的，这是好东西，十分好的东西！如果有了这药，今后出征打仗，可大幅减少伤亡。

　　卫霖还记着，这药膏是那日在沈府，沈棠临时配置的。

　　所以，沈棠到底是什么人？真是当初在庄子上养病的沈家二小姐？八年时间，可以发生很多预料之外的事……

　　“要不然——然——”沈棠正继续“开解”对方，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截断了。她根本没看清卫霖的动作，他已经闪身来到面前，手掌搂住她的后颈，拇指放在咽喉命门上。

　　只要稍稍用力，这条小命就交代了。

　　这姿势危险又暧昧，可放在卫霖身上，绝对没有一丝半点的旖旎。他整个人散发着森森冷意，手掌带着薄茧，又凉又硬，硌得人很不舒服。

　　沈棠动了动脖子，挑眉看向卫霖。

　　两人第一次相距如此之近，甚至连她的睫毛也根根分明。她长了一双杏眼，眼珠黑白分明，澄亮清透，从内而外散发一种轻灵却坚定的力量。

　　可表情却是漫不经心的——她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卫霖没有动，呼吸清浅。此时假山外，树冠上至少埋伏着三个高手。

　　“你是谁？来清都有什么目的？”

　　沈棠倏忽弯起嘴角，扬起一个玩味的笑，“你猜我是谁？有什么目的？”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卫霖目光一凛，拇指用力，扼住她纤细的颈子。

　　如期而至的窒息感让人耳中轰鸣，她却没有丝毫挣扎，目光稳稳当当，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正在这时，一条长鞭裹着阴沉的杀意，游蛇般从天而降，往卫霖臂上缠来。

　　卫霖的手劲瞬间卸掉大半，却没有放过沈棠的脖颈，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双足蹬地，斜往外极速退步，躲开那长鞭。

　　长鞭来势未消，似乎须臾之间暴涨了丈余。

　　而卫霖的速度也没有丝毫减缓，转眼已经带着沈棠退出几丈。他足尖轻点，身体旋转，两人衣袂蹁跹，缓缓落在一座假山上。

　　落地的一瞬间，卫霖松开她腰间的手，另一只手仍然附在她脖颈之上。

　　同时身后响起“呼呼”风声，几只飞镖破空而来。

　　卫霖看也没看，挥袖时，几只小巧轻盈的玄铁钉飞出。

　　“当当当”高高低低清脆的撞击。

　　玄铁钉与重逾五六倍的飞镖相撞，却丝毫不落下风，直把飞镖击出数丈远，才叮叮落地。

　　他冷冷地环视一周，不远处的树枝兀自摆动。

　　四下里安静得只有风声，唯有落在地上的那几只飞镖证明刚刚这里发生了一场打斗。

　　他收回目光，发现沈棠正盯着他额角上那道疤，神情专注，仿佛能看出花来，完全不在意双方的缠斗。

　　只要卫霖不对沈棠动手，那些暗卫便也不出手。

　　甚是节制，节制到有些冷漠。

　　或者说，他们受到极为严苛的约束。

　　卫霖不由深深看了沈棠一眼。

　　她到底是谁？

　　京城之内，能有这般势力的……

　　转念之间，卫霖足下使力，“嘭”的一声，厚度足有尺余的山石瞬间分崩离析。

　　两人脚下一空，坠入假山之中。卫霖一手揽住沈棠，另一只手袍袖挥出，荡开所有飞溅的碎石。

　　一眨眼的功夫，沈棠双脚落地。她还未及动弹，背心已经抵上一块巨石上。卫霖的手指合拢，再次扼住她的脖子。

　　阳光透过假山的缝隙，把他的完美无瑕的面孔照得半明半暗，卫霖俯下身，冰冷的气息打在她的耳廓，“你是裕朝的奸细还是成王殿下的人？”

　　“裕朝，成王殿下？”沈棠跟着重复一遍，“就没有其他可能了？”

　　卫霖一怔，还有其他可能？

　　她是什么意思？他染满寒霜的眸子在她面上逡巡，沈棠挑眉回望，眸心似有一团幽暗的漩涡。

　　“小姐，二小姐，”外头突然传来白妈妈的哭腔，“你在哪里？”

　　两人对视一眼，卫霖主动撤手。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假山。白妈妈看到沈棠，连忙奔上来，“小姐你没事吧？那恶徒……那恶徒没有碰到你吧？”她上上下下打量，见沈棠衣衫整洁，这才松了口气。

　　她转身朝对树干上下其手的郑青啐了一口，“这等恶人，就该如此惩罚。”又对卫霖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多谢卫公子出手救下我们二小姐。”

　　卫霖想要出口否认，可看到郑青不堪入目的模样，终是没说出口。

　　这妈妈他倒是认得，就是前几日接沈棠回府后又误以为被沈棠毒哑的那一位。几次见面，卫霖明显感觉到她对沈棠的态度，从趾高气昂到惧怕讨好，到如今的忠心耿耿。变化之快，实属罕见。

　　卫霖想到此处，不觉又看沈棠一眼。

　　沈棠那边已经吩咐白妈妈，“去找条狗来。”

　　“哎。”白妈妈一口应承，“卫公子，还请照看一下我们二小姐，别让人伤着她。”

　　伤着她？

　　卫霖差点气笑了。

　　这丫头顽劣狡猾，阴狠毒辣，身边还有成群的暗卫，怕伤着她？

　　在白妈妈殷切地注视下，卫霖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白妈妈这才放心领命去了。

　　假山旁又剩下卫霖和沈棠。

　　沈棠倚着一棵大树，双脚懒散地交叉着。

　　而卫霖，随便一站，就有松柏之姿，玉树之风。

　　两人各占据草地一角，互不相干。

　　沈棠随手薅来一把青草，从中挑出一片，放在唇边试了试音。吹的不知什么小调，高高低低，不太像样。

　　卫霖皱起眉头，沈棠明为吹叶子，暗中却在看他。

　　他朝她伸出手，“解药！”

　　沈棠的小调戛然而止，“没有。”

　　她随手把叶子一抛，站直身体，“我真认为挺好看的，也许是你不习惯的缘故。你五官太冷，这条疤很配……”

　　卫霖缓缓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郑青，加重语气，“他的解药。”

　　沈棠脸一仰，“他的解药？呵，凭什么！”

　　卫霖转过身体，面对沈棠，“我自会绑他回去，按军法处置。”

　　“如何处置？打几棒子？他这样皮糙肉厚的，在乎吗？你这是纵容部下，军纪不明。”

　　“我军中容不下这种人，”卫霖神色郑重，“杖责之后发配边疆，永不许回京。”

　　沈棠一愣，这惩罚可不轻，她撇开目光，“随便你如何，不过你得排在我后头。”

　　这个时候，白妈妈回来了，

　　牵回来一头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