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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保佑你 ...

  •   何解愣住了。
      谈恋爱之前他考虑得非常周到,曲折一看就是很体面又挑剔的人,想必对伴侣的选择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但年轻人又总是善变,所以什么时候曲折把他甩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何解看不见曲折的表情,面部皮肤似乎能感受到曲折冰凉手掌上的疤,他试图回忆这是什么时候伤到的,却只能想到再见。
      他努力调出当初好聚好散无所谓的心态,舌灿莲花的功力却没跟上,只赶在曲折说下一句话之前掰开他的手站起来:“那你走吧!”
      “……”
      曲折似乎惊讶于他突如其来的焦躁,还真起身拍了拍衣服,默不作声地挪动脚步,临走前还给他倒了杯热水。
      房门开了又关。何解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突然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一个新的、陌生的、称不上非常舒适的地方,除了孟方海谁都不认识,他又看不见,谁爱待谁待吧。何解随便摸了件薄外套,绕过床铺直奔窗台,冥火能让他判断出大概位置,这里是二楼,即使他现在瞎着也摔不死。
      突然灌进来的风掀起纱制窗帘,何解被当头寒风拍得有点缺氧,他不记得有没有进入春天,反正外面还是冷得很,比那天在桃林时下的大雨还冷。
      何总行动力超高,说跑路就跑路,打开窗户就跳了下去,满分落地。
      就是没料到这房子还有后院,院子里飘着蜡梅香……和茶香。
      孟方海正坐在后门檐下煮茶赏花,忙里偷闲挤出来的情调全被天降病号砸碎,一大把年纪有点理解了干一行恨一行的心态。
      孟教授什么时候被这样蹬鼻子上脸过,职业医闹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可是这次实在惊悚,害得他老人家只来得及叫了声“小解”。
      何解听到声音心道不妙,冥火瞬间全熄了,他转到孟方海的方向踱了几步:“咳,出来透气遛弯儿,好巧啊老孟。”
      孟方海皱着眉把手滑扣到花盆里的茶杯捞出来:“巧得很!”
      何解不想听孟教授的长篇大论,心想反正他拦不住自己,便坦荡地说道:“我要走了。”
      “哪儿去?”
      “住院住累了回家歇歇。”
      “你得告诉主人家一声。”
      孟方海说完就拎着沾泥的茶杯和空茶壶转身离开,何解翻了个白眼,才把房子主人撵出去,哪还得通知人家自己这个反客为主的要走了。
      可惜又没走成,没有冥火他什么都看不见,孟方海刚走便有另外的脚步声传来,何解转头就朝围墙方向跑去,半步没踏完就迈不动脚了。
      他踉跄一下,隐约有点头疼,手腕被冰凉的手扯住。
      “你们这些仗阵欺人的……”
      “你发烧了,”曲折的声音略带焦急,“太冷,回去吧。”
      何解这才意识到不是曲折的手太凉而是自己的体温太高。他没轻没重地挣脱开曲折的手,却也不走了,杵在那里装脑子有病。
      “这里还在终古山,靠近山腰,我们第一次来时的停车场离这里很近,想回家我把你送回去。”曲折手里拿着东西,哗啦啦响着好像是药,把它们塞进口袋后就把外套脱下来裹在何解身上,厚重的大衣比里面那件暖和太多。何解想着“你也得着凉”,说的却没头没脑:“后悔什么了?”
      又没等回答,他便贴心地拍拍曲折的肩:“久病床前无孝子,虽然不是我自愿当病号的,但你不想担惊受怕也正常,想拜拜就直说,反正我没后悔过和你在一起。”
      曲折:“……什么?”
      “天爷,有人脑子烧坏了!”重新走回来的孟方海在一边说风凉话。
      有淡淡的苦味飘过,何解好歹按下袭击医生的冲动,手扣在曲折的肩膀上,很快失去了意识。

      何解受伤好得慢,抵抗力更是一般。孟方海说他又瞎又不清楚环境,这些天其实一直比较紧张,却也没提过离开。
      曲折明白何解不仅因为这些而紧张。何解从醒来第一天就猜到他是被曲折安置在大阵核心的,依然愿意顺着他,即使每天被谭岷赶客一样的提醒吵吵。
      这给了曲折莫大的慰藉,那些焦虑和胡思乱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殆尽。他趁何解昏睡时把他带回了柳城家中,依照孟方海的嘱咐给他喂药换药。
      体温很快降下来,何解在深夜醒了。

      曲折当时在楼下打电话,有一些关于苏常生的消息传来,苦主们个个都想找他寻仇,他却肆无忌惮地各地乱窜。
      尽管訾家和苏常生当初的合作十分没诚意,但到这时候两边似乎又想“复婚”,吕三青说昨天南边有一个年轻术师死在訾家的地皮上,现场却有鬼师留下的痕迹。
      这个术师身份十分复杂,是个进过局子的二道贩子,倒卖过国内外术法相关用具,有真有假,其中也包括假阴幡。吕处长猜测苏常生的阴幡供应链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被这骗子敲了,气不过才报复。
      訾家那边一推六二五,说他们家里没有鬼师;被扣在首都的苏驰也说这么粗糙的手法肯定不是苏常生。吕三青不得已把苏窃玉请来做鉴定,苏窃玉一口咬定这就是他亲爹的手笔,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和气息是因为他想把人做成阴鬼但失败了。可惜他也不是能随便出来作证的,吕三青只能循着这些线索继续追查。
      正事说完就到吕处长编排别人的环节,不过今天他醉翁之意不在此,开始拐弯抹角打听何解的情况。
      赵苍穹那边没有对外透露何解的伤势,在玄鹤会内部也只笼统说何总在治病,至于在哪什么病,有好事的打听不出来就开始造谣,目前流传较广的是死了或者跑了,跟何解关系比较要好的小年轻们都十分悲伤。

      曲折刚敷衍吕三青没两句,就听见楼上有东西掉落的声音,他挂断电话冲上去,开门便踢到一个瓶盖。卧室夜灯没关,地毯上一大摊冒着热气的水印,杯子药瓶撒了一地,何解坐在床边无奈地甩着手。
      曲折立刻拐到卫生间,拿了条湿毛巾捂住他的手。
      “嘶……”
      “伤口疼吗?”茶杯在何解左手边床头柜上。
      “嗯,没拿稳。”何解不自在地活动一下左肩,还补充一句,“我能看到。”
      “冥火总归不如自己的眼睛,是我没把它放好。”所幸杯子里不是滚烫的开水,曲折捂了一会儿把何解的手擦干,皮肤红了一大片,没有烫出水泡。
      “你哪有什么不好。”何解笑着说,手跟别人的一样。
      曲折沉默片刻,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后坐在何解旁边。何解条件反射往他身上靠,没靠实又坐直了。
      “对不起,终古山确实不是好住处,我不该不顾你的意愿把你送到不熟悉的地方。”
      平心而论山里除了冷了点环境还是很好的,伙食尝得出来是谭筱做的,要说住得难受倒也没有。不过曲折都道歉了,何解能猜出他干这种事的理由。
      “没事,总不能在医院住得熟悉……”
      曲折偏过来亲他的嘴角:“你要听我说完。”
      “……”
      “你很厉害、很有分寸,也很让我担惊受怕,”曲折轻轻往他手上搽药膏,每个指缝都揉过一遍,“可这值得后悔吗?我喜欢你、爱你、才会担心你,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你会一直在我身边——这不现实,我知道。”
      何解垂眼,假装视野里是曲折和自己的手。
      “你住在终古山,我能看到你,知道你暂时看不见东西,也知道你的伤险些感染。师父说外面那么乱,哪都需要你,我把你关在山里你会生气。
      “我也怕你生气,还怕我自己非要限制你的自由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别笑,我有时候就是这么自不量力。”
      曲折想捏何解的脸,手伸过去却接到一滴温热的水。
      没有谁是无坚不摧的,他们分享这些焦虑和痛苦,又化成春夜里沉默的眼泪。曲折收回手,揽住何解的腰,声音里多了点轻快的笑意:“我很高兴你说没有后悔过和我在一起,还有孟教授做见证。”
      何解摸摸鼻子掩饰尴尬:“老孟肯定把我的药换成了假酒。”

      曲折本来打算让何解先睡,明天再说他的想法。可何解今天睡了太久十分精神,愣是要问出曲折其实是在后悔什么。
      曲折靠在床头。何解枕在曲折腿上,像以前联机打一些弱智双人小游戏一样的姿势。他看不见手机,手痒又总觉得得拿点啥。曲折找出一串佛珠放进他手里,这还是以前从谭岷朋友的庙里请回来的,坑了曲折大几万。
      “佛说色即是空,”何解捋着微凉的珠串,搭在被水烫到的地方,“我戒色了你怎么办?”
      曲折又要把佛珠从他手里薅出来。
      “别,”何解想拍他的手拍了个空,愣是搞出一簇冥火替他拍,冥火沾到曲折的手背,蝴蝶一样散了,“我自个对我佛大不敬就够了,你讲你的。”
      在不太正式的时间场合讲正事,曲折想尽量心平气和一点:“不能再放过苏常生。”
      “……年轻人就是善变。”
      “我之前觉得不能让他影响我、或者不能让这些仇恨操纵我,都是出于我自己,拖延什么放弃什么,我以为会对我好、对我身边的人好。而且当时枢密司确实把他抓了,我想至少告一段落。”
      何解点评道:“都怪枢密司。”
      “但不是这样的,苏常生不同于K,也不同于国内的其他世家,可能利益金钱都不是他所追逐的,他更想扩大自己的‘影响’。”
      不论苏常生自己认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他的所作所为都已经不能抹去,他从很多年前开始就着手向术师们投下一个鬼师的阴影,他的恶行越被枢密司查明,影响力就越大。
      苏窃玉说起这些更多是轻蔑,他作为苏常生的儿子需要全盘否定父亲才能战胜他,但其他苦主不能不把苏常生这些看似妄想的心态当回事。
      “他这么想万古留名不应该先做慈善吗?”何解问。
      “做过,苏家的企业是纳税大户和慈善先锋。”
      “合着只恨同行啊。”
      “不一定,苏窃玉认为他想得到引魂碑不单因为它能给鬼师很大助力,那上面的术法他更感兴趣。”
      “……真想让大家都见鬼?都这样了枢密司那帮老糊涂还向着他?”
      “只是猜测。但他现在完全不收敛也是真的,吕三青之前抓到一个藏了很久的逃犯,做过走私生意,他供出几个倒卖过阴幡的贩子,其中一个昨天被苏常生杀了,苏窃玉说他是想把这人做成阴鬼。”
      何解无意识地皱眉:“他手头紧了吗?”
      “吕三青处理过几只他的阴鬼,可能它们也像苏窃玉的阴鬼那样消耗在追踪里。”
      “赵苍穹得知道。”
      “易迁已经告诉了赵会长,”曲折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吕三青私下找苏窃玉帮忙,因为这个差点和易迁打起来。”
      用脚想吕处长肯定有自己的小算盘,不愿意跟易迁共享情报,但又很不见外地用易迁的人。
      “怎么又跟吕三青关系好了?他有精神病小心传染给你。”何解酸道。
      曲折无声地笑了一下:“金前辈的事故有苏常生的手笔,吕三青身份限制摆在那儿,一些东西不好调查,但我可以。”
      “好他个知法犯法的。”何解已经大概清楚他们的想法,勉强算一个阵营里的苦主们,都想把苏常生搞死。
      何解当初想过放虎归山后姓苏的肯定更猖狂,但那时候訾家这群搅屎棍还没有太显眼,他也相信枢密司能处理好,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诚然术师们也得遵循一般法度,但他们真想搞破坏跟普通罪犯杀伤力不是一个量级的,更遑论苏常生这种佼佼者。何解没有理由再阻止曲折的决定,而且也不想有理由了,白照辉说得清清楚楚苏常生想拿捏他,他肩上被捅对穿的伤还整天疼呢。
      何解转转佛珠,闭上眼假装沉思。曲折放在他耳边的手指动了动,有些忐忑。
      “原来如此,”何解慢吞吞地说道,“原来是要去杀人啊,还以为要跟我分手呢。”
      “你怎么想?”曲折用手梳他略长的发丝,搞得他头皮有点麻,猫一样往曲折手心钻了一下。
      “理由还算充分,又好像缺点东西。”何解跟他装。他不能直接鼓励曲折去做这些,终归是危险又不合规的事。
      他需要让曲折承认自己的私心,而不是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伪饰。
      曲折轻声笑道:“你想听什么理由?”
      何解装作能看见他,抬起手拂过他的脸:“最主要的理由是什么?”
      “他害死了我的父母。”曲折握住何解的手,笑意淡去了,“我不认同文明社会里杀人偿命是正义的,但是‘正义’和‘需要’有时候不可兼得。”
      “……”
      曲折看得出来他不放心,安抚似的捏着他的指节:“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会优先考虑的。”
      “小折,”何解抿了下嘴唇,“薛瑛前几年跟我说过,怀揣着宏大的正义去杀人,也许并不比报私仇高尚。
      “他没盼着我听懂。因为我没有因为以前的事产生过太多这样那样的阴影,也并不认为现在的法律或者规则能审判我过去的所作所为,就像你刚才说那些,我做什么好像只出于‘需要’。”
      曲折的手随他放在心口,离肩上的伤很近。
      “我现在懂了点儿。无论你在帮Amy时怎么想、怎么说服自己,到了要面对苏常生的时候还是得重新考虑。虽然他是个坏人,活一天祸祸一天,但这都不是你的理由,你既然已经做下决定,就不要再挂着什么‘正义’……为了自己你会有一个仇人,为了‘正义’你会有许许多多的仇人。我们不是宇宙警察,也不是枢密司的公务员,只是些会见鬼的封建余孽。”
      何解的心跳在加快。曲折知道他在紧张,他一直在避免成为爱说教的烦人长辈,但还是郑重地说出这些话。
      仿佛肺腑肝胆都从左肩的伤口溢出来,看不见也摸不着,只在经过心脏时擂鼓,令曲折触到几分端倪。
      “我觉得有些苛刻。”曲折说完就无声地笑起来,“能让我在‘主要的理由’之外再添上一个吗?”
      何解看不到他,还是颇为严肃的表情,等待宣判一样,生怕曲折吐出什么礼貌又不中听的话。
      “你说。”
      曲折却不说了,俯身亲吻他的额头,把他的眉心抚平。
      指尖隔着衣料和绷带在伤口周围画了一圈,痒得很。何解终于无师自通,明了一些言外之意。
      还有因为你。
      还有我爱你。
      何解攥住曲折的手,把已经捂热的佛珠套上他的手腕,在他掌心亲了一口。
      “保佑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7章 保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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