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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西南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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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见过血的人,很难想象那种情景。
方禾透过招待所三楼的玻璃窗,玻璃窗外还有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过的铁护栏。被铁护栏切割的一条一条的视野外,是不远处方禾拖着行李白天刚刚走过的街道。只是方禾走过的时候,那条街还有零星几个卖烧烤、卖臭豆腐、卖米线的小贩,这会儿却诡异的一个人也没有。明明是大夏天,街边所有的窗户却都紧紧的关着。
方禾僵愣在窗前,一个劲儿地让自己不要看,不要看,可眼睛就像被钉在了那条街上一样。突然一个寸头青年,疯狂地从远处跑来,撞进了方禾的视野,接下来,就是方禾以为的二踢脚的声音。“嘭”的一声,方禾浑身一颤,下一个瞬间,青年向前一飞,砸在了地上。那角度,仿佛寸头青年根本不是人,而只是一只塞满了棉花的布偶。鲜红的血,从布偶的后心汩汩的冒了出来,明晃晃的告诉方禾,这不是布偶,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方禾眼睛睁得溜圆,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是“嘭”的一声,方禾又跟着颤抖了一下,就看见青年整个后脑爆开,灰白色的脑浆崩裂出来。方禾“唔”的一声闷闷的叫了出来,还不等感觉恶心,就感到一股阴寒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了他的身上。
方禾咬紧颤抖的牙关,用了毕生最大的克制,缓缓地冷静下来。在不住的颤抖中,低下头,方禾看到自己心口上多出了一个鲜红的光点。方禾大脑宕机了,可他的身体抢先作出了反应,他下意识地就举起了双手。过了仿佛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方禾才看到自己心口上的光点消失了,随之那被猎人锁住般透骨阴寒的目光也消失了。方禾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吓哭了。
方禾双腿打颤地捡起刚刚一举手就滑落到了地上的浴巾,重新围在身上,就这么靠着床,抱着他的吉他,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天一亮,方禾也不管几点,就给经纪人李力发了信息,措辞言简意赅:“李哥,我要回上海。”
李力有些意外,方禾是老艺人了,很少毁约跳票。况且他需要钱,不是一般熬不下去的情况,不会这样任性。李力想了想,给方禾打了个电话。虽说方禾现在过气了,但到底也红过。落到他手里的时间虽不算特别长,可李力是个厚道人,不爱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小人作风,在他职权范围内,他愿意照看着点方禾。
“咋了?”这个点儿,李力根本没睡醒。
方禾带着哭腔的把昨晚发生的事儿说了,不管和李力搭档的时间长短,这会儿能听见个还算熟悉的声音,方禾都觉得紧绷的神经好了不少。李力听完方禾的话,一下子清醒过来。
说白了大家都是太平年间长大的,谁都是人,遇到这码事,都有些头皮发麻。李力只是想着多让方禾干活,他多点收入,自己也多点收入。为此撒点小谎,这算善意的谎言,到底是个双赢。可他没想着,把方禾的命坑进去。不管啥行业,不过就是养家糊口,他李力没那么黑心。于是也不管凌晨几点,李力赶紧派人给方禾订机票。可悲催的事情发生了,别说昆明,西南全域都在这一天提醒航空管制。好么,事情大条了。李力也有点懵。
方禾看着李力发给他显示航空管制的截图,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会回不去了吧,方禾苦叽叽的想跳楼。可招待所在三楼,跳下去估计只能摔残不会摔死,况且楼下昨天死了人,打死方禾方禾也不敢跳。于是方禾只能老老实实的按照李力的要求,待在招待所的房间里,等着次日再看能不能买到票。
可刚熬过了上午,方禾就熬不住了。他……饿。
方禾又快哭了,他不仅饿,而且还有一阵接一阵的香气往他鼻尖里冲。方禾鼓起勇气,做贼似得又溜到了窗边。才发现,昨晚刚刚死过人那条街上,跟他昨天往招待所走的时候一样热闹了。哦不,不是一样热闹,是更热闹。
白日里,街上挤满了若无其事的摊贩和行人。该烤串的烤串,该炸臭豆腐的炸臭豆腐。方禾傻了,这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的边陲小城,这不是瓦罐,这是不锈钢罐吧,这也太生猛了。
方禾套上衣服,贴好腺体贴,心里打怵,脚步却不停。方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挪到街上去的。他想着尽量离“凶案现场”远一点,可真正到了街上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凶案现场。马路上的沥青,透着一模一样的经年油渍和污水,偶尔散落在地上的肉串签子也没绕过任何一处。好像这满是烟火的街,除了他,哪里都和普通的三四线城市一模一样。人们理所应当的生活,理所应当的度日。方禾有些搞不清楚了,昨天难不成是他自己太累了,做了一场梦?
是了!肯定是这样。方禾恍然大悟的敲了敲脑壳,就说嘛,再怎么是西南边陲,也不可能乱成这样。一枪穿心一枪爆头什么的,刑侦片看多了么。嘿嘿,方禾傻兮兮的笑了笑。
随即方禾就放下心来,大咧咧的重新有了享受公费假期的愉快心情,迈开轻松的步子,就往一处米线摊子走去。那摊子方禾一下楼就看上了,浓浓的香气,一股一股的往他鼻孔里面钻。只还不等他站稳,就听到身后一个低沉戏谑声音在耳边响起。
“胆子挺大嘛,还敢出来。”
方禾浑身一僵,这距离太近,任谁都会不舒服。可还不等方禾走开,接着就听到那人又补了一句:“昨天看,你雀儿也不小。”
方禾愣了一瞬,什么跟什么啊。可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啊!是昨天那个狙击手!胆子?雀儿?啊!完了!他把自己的鸡鸡看去了!反应迟钝的方禾居然在担心自己的安慰之前,先担心上了自己的节操。
方禾担心自己节操的原因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季柯驰。在十二年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如果说季柯驰是因为事业没有对方禾表白,方禾则是因为债务不能对季柯驰表白。
方禾人长得好,又有才,刚一出道,就一炮走红了。可那时候,他被身边人嘴里的“大红大紫”冲昏了理智,头脑一热买了好多套房子,自以为能在雷曼危机后抄底等日后升值养老。哪里想到房子刚入手不久,就遇到国家政策调整,取消户籍制度的同时,一波一波的公租房建了起来,房价大跳水,至今都没有回暖。
本来债务缠身,但方禾收入也高,问题不大。可正逢此时,季柯驰糟了难。
有杂志诽谤季柯驰是某富商包养的软饭Alpha。方禾头脑一热,自己发声明称也认识那名富商,季柯驰跟那位富商只是纯粹的歌星和歌迷的关系。方禾本想通过这个声明,帮着季柯驰抗过那次恶意诽谤,哪想到无良杂志,把方禾也写了进去,愣是闹出一副软饭AO为钱,在富商面前常年表演真人秀的架势。
两人到法院起诉该杂志,赢了官司。但人言可畏,这种情色诽谤最是博人眼球。最终三人成虎,方禾和季柯驰一起事业遭遇重创,收入一落千丈。
后来,季柯驰通过努力,摆脱了诽谤的阴云,重新走向事业的巅峰。可AO平权虽然鼓吹了很多年,但大众在情涩诽谤面前,到底对Alpha比对Omega宽容的多。于是和季柯驰不同,方禾这些年的事业,再没有任何起色。
因此这些年里,方禾只能省吃俭用的靠着在公司给人配合音、出外接些小商演还钱。不过,今年年底他的债就要还完了。还完债,他就准备跟季柯驰表白的。他知道,季柯驰也是喜欢他的,他们风里雨里一起走过这么多年,这感情就跟别人不一样。他们就等着方禾脱掉枷锁,季柯驰一步封神,就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所以,方禾暗自握拳,自己的节操至关重要。
然而,厉誉显然不在乎这些。
他透过狙击木仓的瞄准镜看到方禾和方禾的吉他箱的时候,就打算好,要因地制宜,好好用一用方禾。
于是,方禾还没买上米线,就被厉誉胁迫着回了招待所。虽然,从厉誉的角度来说,他根本没有胁迫方禾,他只不过是买了两碗米线,四根烤肠,几把肉串,一个西瓜,并只是不小心把肉串的尖尖怼上了方禾的后腰一次,而且还说了“对不起”。但方禾就觉得,他是被胁迫着回来的。
方禾余光偷偷打量着对面的人,他体型瘦高,穿着一个灰不溜秋的不知道是洗了没洗出来还是本来就是这灰耗子色的T恤,下面一个半截的大花裤衩,裤衩旧得都卷了毛边,还有几个好像被烟头烫出来的破洞。裤衩下面的小腿,一个接一个麻人的蚊子包,脚踩一个红色斑驳的夹脚塑料拖鞋,脚趾缝里黑黢黢的疑似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