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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找房子花了我一个月的时间。二房东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手机屏幕上她儿子的照片很可爱,当问及她儿子的时候,她仰着头一脸自豪的模样,我儿子啊,现在读中学,成绩还不错,考上重点大学肯定没问题。

      好不容易跳转一个新话题,只要你人勤快一点,不会找不到好工作的。她把我当做刚来北京的大学毕业生,还没有说完,她的手机铃声响起,她用清脆的嗓音回答,不好意思,房子刚才租出去了。

      然后她又对着我微笑,指着合同,在这儿签个字就行。你看这房子不错吧,有阳台,又有空调和暖气,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刚才又有几个人想要过来看看,我看你比较踏实,就好好住吧。

      两室一厅的房子,50平米的卧室又被隔成三间房。听说之前住着一对小情侣,不到一个月就搬走了,临屋新搬来的一个女孩,刚搬来就挂着一把新锁。

      厨房卫生间很干净,明显被清扫过。天花板边缘有几处裂缝,墙壁上粘着漂亮的贴纸。在搬进来之前,我还是去超市买了一瓶滴露,一瓶84,一盒檀香,两个柠檬,一袋洗衣粉,仔仔细细又消毒清洗了一遍。

      我一直都渴望私密地独占空间或者感情。这样的感情却从未发生,强烈的占有欲通常让靠近我的人感到恐惧。他们常常对我说,你真的很好,语气满是惋惜,表情却坚决冷漠。

      母亲跟我说,不要相信男人的话。可是,她依然心甘情愿地为他们生孩子。流产后继续百折不挠,直到诞生出一个男婴,才喜极而泣。她说,这是根。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柳絮怎么会有根。青云上或者委芳尘,不都是嫁与东风为他人作嫁衣裳嘛。我记得夏梦这么说过柳絮,“它们轻薄得不自量力。狂傲地以为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并且冠冕堂皇地告诉世人,这是为了追寻自由。再后来,连自由都湮没了。春天哪能容得它们撒野,给了它们飞翔的翅膀,就给了它们奔波的宿命……”

      夏梦走后,很少主动联系我。搬家之后我又开始忙于谋生。辞职后我就更坚定了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有时候一整天我的画纸都是空白的。为了寻找灵感,我经常无所事事地在街头游荡。

      这是为了追寻自由,最后连自由都湮没了吗?

      我喜欢无所事事的状态,可又恐惧生活的紧迫逼仄感。画画常常消耗掉我体内巨大的能量,严重透支且得不到及时补偿,思维经常进入枯竭期。

      偶尔阳光明媚,我去附近的公园转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只是看着小孩在阳光下玩耍,小狗跳脱地在地上撒欢。看着它们快乐的模样,心里也无限欢喜。它们的眼神澄净透亮,纤尘不染。童年的时候,快乐来得如此容易,冰激凌含在嘴里,快乐就融化在心里,难道快乐专属于童年?

      夏梦说,如果一个人的欲望更少,他就更容易获得快乐。

      那你快乐吗?

      夏梦又说,快乐常常和痛苦一起,当我追逐快乐的时候,我会觉得很快乐;当我开始享受快乐的时候,我就只记住了痛苦。然后看着我,当你付出时,你是快乐的;而当你开始质疑付出究竟有没有价值,斤斤计较回报时,你就陷入了痛苦。

      她经常会讲很多道理,有些是她自己体悟的,有些是她从书里读到的。她说的那些话,我并不十分懂得。

      我们毕生寻找的东西都是归属感。

      那你寻找的归属感是什么?

      夏梦说,大多数女人都在寻找家。

      可我没有家。那个叫做家的旅馆,是我们休养生息的地方,每年回去一次,继而开始长途跋涉。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苦行僧,背负着沉重的包袱。经过两个姑娘时,听着她们爽朗的笑声,发现了一个精品店,好像发现了一片新大陆般欢喜。路旁经常可见外贸精品店,挂着打折促销的霓虹灯,常有打扮时尚的姑娘进出。她们手里拎着宝贝,言笑晏晏地走出来。

      偶尔经过福利彩票店,我会进去买两注双色球。逼仄狭隘的十平米,坐着几个中年男子。他们全神贯注地看着双色球的走势,若有所思地写写画画。老板是个随和的人,三人一桌在打牌,各自嘴里衔着一根烟,触手可及的碟子里放着瓜子糖果。

      我用铅笔随便涂了几个数字,随后老板麻利地录入电脑的系统中,眼睛却不时瞅着牌桌的那边。

      我还是没有找到灵感,背着画板向地铁走去。地铁口传来熟悉的吆喝声,有人在派发饮食和健身的传单,有人卖刚出炉的玉米和蛋挞,还有一些卖鲜花弄贴膜的人。

      背包画板放在传输带上等待安检,时而看见有人仓促小跑,他们听到了铁轨受迫时发出的巨大呻吟声。于是加快脚步赶上这一趟列车。我拎起传输带的物品,看着身边的人都低头玩手机。他们神情不一,有人抿着嘴微笑,有人皱着眉深思,有人听着歌养神。

      触目可及到处都是广告。手环、墙面、围栏等等,它们强势地将意义盯入眼睛里,容不得你有半点闲暇时间分辨真假。大部分是关于房地产和理财,或洗发水防晒霜等生活之类的广告。

      房地产十几年持续攀高,成就了一桩桩人生奇迹。母亲常说,我出生时运不济。念完初中,九年义务教育开始实行;念完高中,大学不包分配还收学费;念完大学,找不到工作还买不起房。我总笑笑,人生哪有十平八稳顺顺当当的事儿。

      可回过头才发现,我已错过一个又一个大趋势,只能随波逐流了。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淋浴,洗掉身上沾染的各种气味。廉价的香水味汗液味烟草味,裹挟着各种体味,这些气味时常让我感到恐惧,一旦沾染就难以摆脱。

      在我极力摆脱这些市侩气时,它们早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深入经络。就像天空,雾霾肆虐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病入膏肓。

      事实再一次证明,我与投机行为无缘。从小认认真真做功课才能勉强及格,到现在工作兢兢业业,也只能混口饭吃不被饿死。

      智商不够,运气却永远缺席。这辈子只能注定做个普通人吧。也许夏梦是明智的,她一向那么聪明。

      我去超市买了一瓶酒,不知道什么时候醉的,第二天太阳像把匕首一样,刺破我的眼皮。我睁开眼才发现,昨天晚上没有拉窗帘——清醒之后,我还是需要谋生。

      偶尔我一个人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听音乐画画。音乐是十年前买的班得瑞钢琴曲磁带,还有在路边摊子上偶然寻到的CD。寻找是一件费劲的事情,不是每一次寻找都有收获,但美好的东西值得花费力气去寻找。

      我们会有目的的寻找音乐,电影,书籍,却鲜少花费力气去寻找爱人。前者让我们享受生活,而花费力气寻找到的人,可能会背叛、离开、死亡。恋物比恋人更容易抽离,也更容易得到安慰。

      小区外面汽笛声,叫卖声,不绝如缕。它们像是来自遥远的异空,我们生活在声音的世界中,可依然还需要同伴的声音,即使我们不了解彼此。心里膨胀的想法开开落落,那些积攒的能量需要适时发泄出去。

      我习惯傍晚的时候出去散步,偶尔去一趟超市,买一个星期的面包牛奶,还有一些蔬菜水果。更多的时候,我愿意叫外卖,用多余的时间去画画。

      傍晚时分,常见几个退休的老人下象棋,几个青年聚在一起打乒乓球。一些女人推着婴儿车散步,大部分都是孩子的母亲或祖母。时至今日,科技依然没有取代“邮差”的工作,年轻的小伙子踩着三轮车送外卖或快递。

      空旷的广场处,每晚八点准时音乐响起,一群人扭着腰肢转着圈在跳广场舞,大部分都是五六十岁的女人,这个年龄段特有的闲情逸致。在欢快的节奏中,所有人的动作整齐规范,看过去像是动物园驯养温良的猴子。

      我并没有察觉到他们同时也在惊奇地打量我,当一个小女孩扯着我的衣袖,“阿姨,你不热吗?”我才恍然大悟,发觉身上正穿着一件外套。一股燥热从心头喷涌,血液因为氧气供给不足而剧烈地窜动。

      道路旁修剪整齐的灌木四季常青,两排粗壮的柳树,也不知道活了多久。连那些色彩斑斓的花卉似乎也不分季节开放。香槟色、枚红色、纯白色、紫红色,凡是人类能想象出来的颜色,应有俱有,精彩纷呈。

      周末的时候游乐场所俱乐部爆满。平常安静的小区也变得热闹活跃起来。一个人生活久了,有时候就特别渴盼热闹。离我十步远的距离,有一个父亲牵着女儿的手,另一手吊着一个鸟笼。三岁的女儿穿着一件欧根纱白色连衣裙,脚下一双精致的皮鞋,她蹲下来似乎想要做什么。父亲心照不宣地将鸟笼安放在地上,然后小姑娘笨拙地用手抠那个笼子,在父亲的帮助下,鸟笼砰地一声打开了。

      可那只鸟并没有什么反应,眼神呆滞地看着四周,于是小姑娘用手戳了戳,那只鸟才扑腾着翅膀,受惊地缩了缩脖子。“爸爸,它会飞吗?”

      那个男人用力拍了拍,鸟像睡醒似的懵懂走出笼子,似乎难以置信自己重获自由。它警觉地环视了四周,然后扇动翅膀,试探性地走了几步路。在确信得到自由之后,它勇敢地扑腾翅膀,蓄积全身力气迎向天空的怀抱。

      那软肋似的翅膀长久安逸,扑腾了一下才走几米远。小姑娘跟在后面,怂恿着它,它又迫不及待地挥着翅膀,积攒力气飞到了最近的柳枝上。这次它停留了很久,好像体力不支,女儿拍着手掌,“爸爸,爸爸,你看它会飞。”

      过了一会儿,鸟再次昂着头朝着远方飞去,不远处正有成群结队的伙伴召唤,不知道是因为翅膀过于轻盈撑不起自身的力量,还是笨拙的身体过于迟钝致使它失去平衡,竟然撞上了瓦檐跌倒了。小女孩紧张得跑过去,男人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小心别跌倒了。”

      那只鸟并没有认输,它又抖擞着翅膀,振作精神。在敏锐察觉到后方有什么危险,它急速地敛住翅膀飞起,小女孩也不示弱,快鸟一步抓住它的翅膀。“它受伤了。”她一边惋惜地对父亲说道,一边又温柔地抚摸着小鸟的脑袋。

      出乎意料,小鸟并没有剧烈挣扎,而是妥协地闭着眼睛,瘫在小女孩手心里,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早已没有刚才的凌厉凛冽。在大家都放松时,猝然间,那只小鸟决绝地震动翅膀,宛如一名勇猛的战士,一头撞上了粗壮的树上,我仿佛听到了它嘹亮悲壮的歌声,划破苍穹。

      小女孩呆呆地望着,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悲惨的现实,“爸爸,它死了。”

      父亲在旁边安慰女儿,“小鸟去找它妈妈了。妈妈也在找我们,我们回去吧,然后爸爸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冰淇淋。”刚才还闪着泪花的女儿,顿时又破涕而笑。父亲背着女儿,朝着那个被混凝土钢筋水泥铸造的建筑物走去。

      刚才拉我衣袖的女孩走过去,“它好像没有死。”

      一个女人急冲冲地从广场舞中走出来,拍了拍女孩的衣裳,又牵着她的手,“你也不嫌脏。”

      “可是,妈妈它好可怜。”

      “不是说了吗?小鸟去找它妈妈了。”

      然后那个女人不容置喙地牵着女儿的手快速离开现场,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又笑盈盈地接着跳舞,和旁边的人唠家常。

      每天都有无数的人降临和死亡。我们不会为每个降临的人开心,也不会为每个离去的人难过。那些让我们感受到切肤之痛、喜极而泣、悲喜交集的人,都是我们投递最深切情感之人。他们的一颦一笑才是我们情感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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