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可欲》YQ5210

13、第 13 章

　　顾洛意起身走向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红色的信封。坐回到沙发上，双手擎着信，紧张而郑重其事地递给林舒凌：“我给你写了封信，我觉得，可能要比我从头乱七八糟地讲一堆更能清楚地说出我当时的感受。但是我写到一半，太困了，没写完。你先看一下，然后，我再补充。”顾洛意的样子，就像是个被老师逮到没完成作业的学生，林舒凌觉得好可爱。

　　信交到林舒凌手里，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字，还是繁体字。林舒凌笑了笑，好像她的歌迷中，真的会有一些人，把她当成了神父一样，每次给自己的信，都是这种密密麻麻的。说些生活苦恼，讲些现在状况，而她，既不能为他们排忧解难，也不能为他们改变现状。

　　刚看一眼开头的称呼，林舒凌就疑惑地瞧着顾洛意。顾洛意看出了她在疑惑，她也知道她为什么疑惑，不好意思但却了然一笑。

　　因为信的开头是这样打招呼的：“亲爱的 ________，”

　　林舒凌：“所有你打算怎样称呼我呢？”

　　顾洛意：“听你安排。”

　　林舒凌用信遮着脸笑了。

　　亲爱的 ，

　　我读过一句话，用第一人称描述下来就是：“我想过一种生活，它充实，有趣，美丽，多样，使我激动，使我不断提高。” 这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活，但是我找不到。我的生活，一直以来都是按部就班，按部就班地消耗着我的激情，一如我按部就班的成长，没有经受过大风大浪。生活平静不好吗？我以为很好，可是我想错了，我对自己对生活的要求认识太不到位。平静逐渐变成了一种程式，一种单调，一种一览无余。我努力读书，为的就是不让生活过得毫无生气，但最终，我还是变成了毫无生气的生活死潭中的一滴水。这样的平静，让我变得越来越不爱与人交流。我读书，学习乐器，练习书法，写小说……我列了一大长串的计划，把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因为我不敢留给自己一丝空档，我怕我会胡思乱想，而这胡思乱想中，隐藏着我真实的思想。我一度沉浸在自以为充实的，值得骄傲，值得向所有人炫耀的生活状态中，但实际上，那只是一种自我封闭，只是另一种对生活不满的妥协。越是这样积压对理想生活的渴望，越是想要有一个完完全全的释放。

　　真可笑，当我意识到，好像释放的机会来临了，我却怯了手脚。这个机会是，我可以去做一名演员，只要我同意出演。

　　演，还是不演？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也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能够让我过上我想要的生活的机会。你知道，当面临改变人生的最后一个机会的时候，很难不去伸手。我不想因为错失了这次机会，后悔一辈子。将来老了，想起这件事，只有满心的悔恨和满眼的泪水。

　　但是出演，就意味着要面对未知的领域。我完全被封闭的生活羁押地没了迈出去迎接新鲜的勇气。新鲜，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不安全。我要放弃现在的一切。工作，成绩，人脉。我还要考虑以后，接下来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子呢？真的能做好演员吗？我三十多了。又要重新回到找工作的状态吗？混在一群应届毕业生当中，拿着简历挨个公司约着面试，要在不同的人面前一遍一遍地营销自己，展示着自己从业这些年的成绩和能力，只为得到一个工作机会，只为每个月的那些固定工资来保证自己的温饱。

　　林舒凌感受到一个强烈的悲戚，说不出的毫无生气，一种对生活的无望。她缓缓合上信道：“所以你选择了演。”

　　“对，我选择了演。”顿了顿，顾洛意忍不住牵了林舒凌的手，说道，“我能演戏，其实也很不可思议。我之前在网上发布的一篇小说被一个叫小程的青年编剧读到，他觉得还不错，跟我联系，问我能不能让他改成剧本，但是他现在没钱支付版权费用，如果有人愿意投拍，就按照股东拿分红。我没有想太多，正好我好奇他的工作，他好奇我的小说创作，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过了挺长时间，突然有一天他跟我说，我的小说要拍成电影了。本来女主角请了韩国一个很著名的演员叫，嗯，是金秀娜……“

　　林舒凌听到金秀娜的名字，突然想到了两个人看韩剧时，顾洛意的反常。

　　林舒凌：“原来是她，怪不得……”

　　顾洛意：“是呀，竟然是她。”

　　林舒凌：“然后呢？”

　　顾洛意 ：“……但是因为档期太满，钱给的不多，就以感觉自己不符合人物形象为理由，只答应了出演女二号。因为没有钱请别的大牌演员了，导演让小程帮忙给他找人。小程没主意，就来问我，让我陪他去片场先过一遍他找的几个刚毕业的表演系学生。我到片场的时候，小程就被一位副导演叫走了。我自己和那群演员在那待了好一会。然后一个人过来叫大家都散了，但指着我说你留下试戏。”

　　“当时，我也很懵，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反正就是场面一度尴尬。正好小程赶到我们这边，听说我被留下来试戏也想要帮我解释，几次插嘴都没成功。终于在我被架着马上要试戏的时候，他告诉让我留下试戏的那个人，也就是导演，我是原著作者和版权所有人。当时导演也是惊讶地半天没说话，又摇头又点头的，最后跟我说，帮个忙，去试一下镜吧。结果试完，导演很满意，就跟我商量愿不愿意演戏，我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他们劝了我很多次，再加上，我自己的那些挣扎，最后，我同意了。我觉得我自己的小说我自己来演，这样的经历太新奇了。就这样，我就演了戏。”

　　“因为要演这部电影，我辞去了工作，想着先好好体验一把什么是拍电影，然后再找工作也不迟。我妈还因为我辞职的事数落了我好长时间，因为其实我都已经算得上项目负责人了。我也挺后悔那么任性就辞职了。更没想到电影拍完，我却找工作遇到了很多困难，就成了无业游民。”

　　“这部电影开拍没多久投资方撤资了，导演又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没人投钱赞助，我们拍得很辛苦。更苦逼的是，成片后没过审，就一直没上映。”

　　“经历了这些，我发现，别看演员外表光鲜亮丽的，背后是要承受那么多的辛苦和风险甚至是精神上的折磨的，好在我只是单纯地因为好奇而去拍了这部电影，如果真的做演员肯定会受不了。所以我根本没打算要出道，我觉得娱乐圈对于我而言，就是个八卦和看客的关系，仅此而已。而且，在拍电影的时候，我受了点伤，你突然出现那天，其实我算是养病中，所以就待业在家。”

　　林舒凌：“你受了什么伤？”

　　顾洛意：“有一场戏，在天桥上，金秀娜在后面追我，我当时要从天桥上跳下来。跳的时候要转个身，结果威亚挂住了旁边楼上的一个灯箱，落地的时候，灯箱砸在我身上了，灯箱的铁支架把我右侧肋骨砸裂了一根。”

　　林舒凌突然回想起自己出现在顾洛意家里那天，顾洛意的手总是不自觉地护着右侧肋骨的位置，不禁一个战栗：“当时我，我撞到你身上的时候……”

　　顾洛意：“是真疼，疼得我都起不来了，我以为骨折了呢。后来你回台湾我就赶紧去医院看了一下，还好，没折。”

　　林舒凌略略低了头，不停地摩挲着顾洛意的手指。

　　顾洛意：“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当时就是没想到，拍戏怎么这么苦啊！比坐办公室苦太多了，尤其是演员们还没有成名的时候，那真是，身体无尽的疲惫还要怀揣着一颗艺术的心。怪不得现在真人秀这么盛行，至少没那么苦。”

　　林舒凌：“那是因为你的电影是小成本制作。”

　　顾洛意：“也对，导演和投资人闹掰了之后，剩下的钱，都是大家东拼西凑的，最后好多镜头都跟拍小视频似的，重点镜头，谁都不敢耽误，一气呵成，拍完赶紧转场。我那段时间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而且金秀娜说韩语，我也听不懂，我就得两个人的台词全都背下来。好在很多情节都保留了小说里原有的设定，背台词的时候，省了不少力气。”

　　顾洛意又把林舒凌的手向自己的方向拉了拉：“我不想骗你我是艺人，只好跟你说我就是普通的上班族。”

　　“等你安全地回到台湾，我又接到了那个导演的邀请，出演的就是现在路演的这部电影。因为导演觉得我有一些表演上的天赋，而且觉得上一部片子对我有亏欠，就跟另一个导演推荐了我。我当时也时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就演了第二部电影。但我们合作的那部电影，到现在为止，改了几版都没过审。只能说演艺圈的下层人，过得还不如我这个普通白领。”

　　“自从和小程还有导演，啊，导演叫刘理想。自从我们相识后，他们就极力劝我改行做演员，说要是有点小名气了就可以找个好公司好好包装，没准能成个大明星。他们总是劝我，我本来还很坚定的想法开始不那么确定了，总是拿不定主意，我对娱乐圈的认知，只有八卦。做演员一直对我来说都太遥远，成名更是纯粹的幻想。他们，尤其是导演，不断地说我浪费了尚好的感悟能力，本来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却要甘愿平庸。谁甘愿平庸呀！谁不爱名利呀！但我不敢冒险。决定拍电影已经让我失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让我失掉了在公司形成的地位。而且我本身并没有多大的上进心，我可能也抵不住那些娱乐圈的诱惑。要我做这么重大的决定，还是在我已经不够意气风发的年龄。所以，趁着我还能冷静思考，我告诉自己，不能被胡思乱想左右，要找份稳定的工作，重新回到朝九晚六的工作岗位上，做回一个平凡人。”

　　顾洛意又重新说了一遍。但是她只说了一半，另一半说不出口的，让她不敢做演员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在拍戏的当时和拍完戏后，那段折磨她的感情冲突。可是，她该怎么跟林舒凌说？林舒凌知道了的话，后果又会是什么？

　　林舒凌：“那么，你现在的决定呢？”

　　顾洛意：“我没有决定。我有过念头想要全身投入到演员的工作中，那是因为想和你更接近一些。我想，如果我有着同行的身份，是不是会和你有更多的交集。可是我的朋友说我想太多。我太纠结了，我不知道，做演员的前途对于我来说太模糊。即使我真的甘愿转行做演员，这么晚出道，没等熬出名，就老了。”

　　“对不起，”顾洛意双手包住林舒凌的双手，“我不应该向你隐瞒这些经历，不应该在，爱人，面前说谎。”

　　林舒凌：“爱人？”

　　顾洛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在我心里，已经不是偶像那么简单了，已经占据了爱人的位置。但是，这样一个前途未卜，优柔寡断的我，你还愿意多看几眼吗？”

　　“那天我说，你对我有救命的恩情，在古代是要以身相许的。现在我告诉你，在现代，也一样。”林舒凌说完轻轻亲了下顾洛意的脸颊。

　　顾洛意：“可是我的工作……”

　　林舒凌：“我不管你做什么，你是上班族还是艺人。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慢慢谋划未来。”

　　顾洛意：“所以……”

　　林舒凌：“所以，先吃点东西吧。你白天刚过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吓人，嘴唇都要没了颜色，两个眼圈黑得跟熊猫一样。”

　　顾洛意：“我几乎一天一宿没睡觉。”

　　林舒凌：“怎么回事？”

　　顾洛意：“机票没有了，高铁也没有了，我买了一张动车的无座票。”

　　林舒凌：“无座票，就是，你是全程站着吗？多久？”

　　顾洛意：“不到11个小时，刚开始站着，后来就坐地上了。”

　　林舒凌：“今晚好好睡。”

　　顾洛意：“我明天还要赶回去，路演还有两站。”

　　林舒凌眼中渗出一丝不舍，但是她也知道，自己马上也要飞去深圳了，便什么都没说。

　　清晨的阳光早早地透过窗帘缝隙穿过了，几颗灰尘在光线中轻摇曼舞。怀抱中的林舒凌，柔软的像个婴儿。顾洛意轻柔地吻着她的脸颊，长发扫在林舒凌的脸上，痒痒的。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林舒凌仰起还微微泛红的脸，半睁着眼睛笑着问道。

　　顾洛意：“待会我要赶飞机。”

　　林舒凌突然把脸埋在顾洛意胸口笑了出来。

　　“怎么了？”顾洛意糊涂地问道。

　　林舒凌摇摇头，又说：“同床共枕数日，却从来没有过什么，好纯的恋爱。”

　　她抬起头，脸颊还泛着红，却一本正经地说：“我第一次和女生谈恋爱，不知道我做得够不够好。”

　　顾洛意轻轻晃了两下头，宠溺地看着眼前的美人，眼里充满了梦境般地幸福，体贴地说：“我也是第一次和女生谈恋爱，所以，我们是彼此的初恋。”

　　林舒凌：“你好，初恋。”

　　顾洛意：“你好，初恋。”

　　顾洛意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发前，走到林舒凌身边，捏了捏她的小脸。林舒凌抱着枕头倚在墙边满心不舍地站着，全程注视着顾洛意。她害怕，她怕再一个转身关上门，两个人又像从前一样，被一扇门分隔开两个世界。

　　“要是我想你了怎么办呢？”

　　“那，”顾洛意想了想，指了指天花板，“你就往上面看看，说不定我就飞过来了。”

　　“讨厌…… “林舒凌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洛意，“唉，不想你走。”

　　顾洛意背好包，牵着林舒凌小步小步地走到房间门口。转身相对，顾洛意微微张开手臂道：“抱一下，抱一下就走了。”

　　林舒凌：“不给。”

　　顾洛意笑着“强行”抱住林舒凌，一面小心着别抱疼了她，一面又暗暗用力把她往怀里扣。最后，在松开时还偷亲了一下她的脸。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等我。这个给你。”顾洛意从手上摘下一枚戒指，放到林舒凌手心里。林舒凌记得她第一次看到这枚戒指的时候，第一眼觉得很好看，第二眼就开始猜测戒指的来历。她还打趣地跟顾洛意说过，好在她知道她是单身，不然还以为她结婚了呢。但其实这枚戒指也没什么来历，就是顾洛意单纯地喜欢这样的开口戒指，买了就一直戴着，一戴就戴了好几年。

　　林舒凌：“你能去台湾吗？去台湾吧。”

　　“嗯。我一结束就去台湾找你。” 顾洛意又把林舒凌抱住。

　　林舒凌摸着顾洛意的脸，害羞地小声说：“你来台湾，晚上，我们就能好好休息了。”

　　“白天也要……好好休息。” 顾洛意再次吻了下林舒凌的脸颊，“保持联络，等我电话。”

　　看着顾洛意快步离开的背影，林舒凌心里生出一丝落寞：温存一夜后又匆匆一别，真不知道是谈了场恋爱还是叫了个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