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公主的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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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津岛家，佣人们且不论，作为主人的我们都有固定的吃饭时间。
我和哥哥每天都会早饭点五分钟来到餐厅，在长方餐桌的第二列相对而坐。
不知是为了彰显富贵，还是为了招待“不会到来”的客人，这张常年只有三个人使用的桌子出奇的长，同时能坐下至少二十人。餐厅也同样是不必要的大，摆放着除了打扫的佣人外，没人会去仔细端详的华贵摆设。
啊，不，虽然我和哥哥不在乎，但母亲应该对这间总体上很漂亮的屋子很满意吧。
至少我没见过她支使佣人们更换摆设。
这位公主殿下可不会忍耐自己觉得不好看的东西。父亲理所当然的纵容她，佣人们即使私底下看不惯公主挑剔，在公主面前也会表现出乖顺的模样。
因此，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合公主心意的，包括餐厅必然也是。
“总的来说，是很合乎心意的玩偶屋呢。”哥哥说。
“很贴切的形容。”我赞同。
“不过今天这间精心装饰的玩偶餐厅，大概不会迎来它的主人了。”哥哥望向餐厅的大门。
此时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门口却没有母亲的身影。
没出现的话，那就是不会来了。
虽然我们会空出父母的位置，也会提前过来，但实际上我们多数是在空等。
父亲基本上不会和我们一起吃饭，母亲则是身体原因。
遗传给我们体弱体质的母亲，身体自然是不大好的，说是病弱完全没有错。她从以前起就经常生病卧床不起，近两年更是变本加厉，哪怕用各种名贵药材养着，天天吃着药膳也见不到好转。
不，不能这么说。医生的努力还是有效的，有效拖住了母亲的身体，使其勉强不会继续恶化。或者说，恶化的速度变慢了，才使得母亲能够撑到现在。
正是如此，以母亲的身体，拖着那副难以控制的躯壳来餐厅实在勉强，她也只有偶尔精神稍好些，有体力出来走一走时，才会到餐厅吃饭。
今天也一样。我们依照惯例等了十分钟，等到母亲身边的佣人赶来说母亲不来的消息，便让他们上菜。
医生熟练的指挥着佣人们把菜品一一搬到桌上。
根本看都不用看，闻着味我们就知道今天肯定又有药膳，双双沉默着，兴致索然的等待。
家里三个人都体弱，直接导致了我家厨房的掌控者，是外祖父请回来的医生而非厨子。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都由医生把控着，根据我们的身体状况调整，药膳更是从来不会缺少。
最悲剧的是，医生说以我们的身体情况，不宜吃性寒性凉的事物，我和哥哥喜欢的海带、螃蟹通通在其中，它们的身影基本上从菜谱里绝迹了。
同样的，其他性寒性凉的事物，比如说国人常吃的海鲜，在津岛家也是很难见的。
医生也从不让我们吃冷餐冷饮，说我们的身体受不了，因此菜一般都是后上，而不是我们来之前便摆到餐桌上。
我们对摆到面前的菜品毫不在意，沉默用餐。
医生也不介意我们不说话，毕竟家教是吃饭保持沉默，他径自在旁边叨叨我们精神看着比昨天好了点，我们体虚要注意保暖，明天吃什么等等。
像他这样话痨的人，真是苦了他每天守着罐子熬药熬粥了。
我和哥哥用眼神互相吐槽。
负责我们的医生，是照顾母亲的老医生的弟子，不知道是不是老医生不喜欢说话的原因，弟子医生话非常多，每次见到他我们的耳朵就会遭受折磨。
以致于本就提不起兴致的用餐环节，整得和某种必须要做的仪式一样，枯燥、无趣且难挨。*
哥哥曾说过，他觉得“人不吃饭就会饿死”这句话无异于令人讨厌的恐吓。遗憾的是，尽管这是个迷信，碍于其他人都在遵守着，我和哥哥便不能让自己成为异类。*
“人类会本能的排斥异类。”
也许了解过后，会有人选择接纳异类。但不幸的是，我们身边只有“会选择排斥异类”的人，因此我们不得不小心的隐藏自己，避免显露出“令人觉得异样”的地方。
比如说：遵照他人的意愿，在“该吃饭”时吃饭。
真是痛苦。
我猜如果可能的话，定无人选择来到这宛若地狱的世间。
终于脱离餐厅，我和哥哥逃到了书房。
除了打扫以外，佣人们是不会来这的。
书房差不多是整个津岛家最安静，最能免受于打扰的地方。
哥哥用笔尖敲了敲面前的纸张：“今天就《玩偶屋》吧，灯君。”
“好啊。被小女孩摆弄的玩偶，和困在玩偶身躯中的灵魂？”
“唔……足够了吗？不，不够有趣呢。”
“说得也是，通篇都是被人摆弄，无法反抗命运的恐惧，虽然写这样的恐怖小说也很不错，不过……”
“分成（上）与（下）。”
“我倒是觉得（上）（中）（下）更有趣呢，修治君。”
“（上）是恐怖篇，（中）是悬疑篇，（下）是令人细想毛骨悚然的童话故事？”
“对吧，果然修治君最了解我了。”
于是，哥哥写的（上），我写的（中），两人合写的（下），一共三部的《玩偶屋》就这样完成了。
因为是同时写，对方写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所以特别写成了可以单独看，但顺着顺序看也能很自然连接下去的故事。
哎呀呀，我和哥哥竟然难得没有在故事里灌黑泥，而是让它成为了如此正常温暖的温馨日常作品，真是连我都感到不可思议呢。
“温馨日常……？”哥哥脸色古怪的嘟囔了一句。
但我看过去时，他立刻摆出一副笑脸：“你说得没错，的确是既平凡又普通的日常呢，妹妹。”
“没必要吧……”我小声道。哥哥有不同的想法我又不会生气，反而是对我摆弄出假笑令我不快。
哥哥笑脸不改：“不，我没有说谎哦？这是日常没错，最平凡普通的日常。”
世间尽是搞不懂、弄不明白的事情，人类总有这样那样的规矩，我们除了自作聪明的伪装自己外，甚至没有别的办法来让自己好活在世上。
而同世人般，将这些苦痛视为理所当然，不去思考，且免于疯狂，大谈人生，继续与生活搏斗着生存下去。这样彻头彻尾利己主义的安逸想法，我们一丝一毫也弄不明白。*
这样一来，不就是两个令人恐惧的异类吗？我们畏于此。倘若因此被发现，拖到大白天底下剥个干净来研究内核，便无计可施了。
只能惶惶不安的装成一个傻瓜。除此之外我们别无他法。
我从哥哥具有技巧性的笑容中，读出他的想法，不免松了一口气。如果连哥哥也不能理解我，我大概真的会陷入疯狂吧。
将纸稿推到哥哥面前，目睹他一笔一划写出《玩偶屋》的标题，我心里逐渐安定下来。
哥哥就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依照惯例，我们把《玩偶屋》藏了起来。
接着将取来的书籍一一复归原位，我们离开了书房。
甫一离开属于我们的封闭世界，我们便感到了某种令人不适的异样。紧接着，佣人一脸麻木的告诉我们：“夫人去世了。”
啊，只是如此而已。母亲已濒临极限的事我早有预料。我甚至不觉得那是痛苦，只有对她终于脱离人世的羡慕，兼并对地狱光景的好奇，对事情即将尘埃落定的心安。
我能感觉到，哥哥攥紧了我的手。
他在想什么呢？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装成和佣人们脸上如出一辙的，僵尸脸般的僵硬痛苦。
没办法。除了假装以外我别无他法。
人类理所当然的痛苦我无法感同身受。
明明是如此美好的事情。
对于死亡，我唯有祝福。
是的……祝福。
微小的异样如同睫毛落在眼里般，令我分外不适，疑问在心中扩散出一个无法忽视的小坑洞，我熟练的铺上了一层厚厚枝叶将之遮掩住。
我所以为的祝福，哥哥让我明白的祝福，并不是我期待的答案。就像……死亡其实并没有哥哥对我说的那般美好。
我明白的。即使只是佣人们伪装出来的痛苦，也有着几分略显麻木和微不足道的物伤其类。可见死亡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但我不会质疑哥哥。
只要他是修治君。他的话，我就会信。
哥哥说，那是美好的，应当祝福，那便是真理。
我便对死亡献上祝福。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我也不会去探索它。
灯君……只要做灯君就可以了。
我轻轻的将没有被哥哥攥住，可以自由活动的大拇指搭在他手背上。
我无法理解人们对死亡的痛苦，不代表内心过分纤细敏感的哥哥也是如此。
对他来说，仅仅只是棉花轻柔的摩擦，也能在他心里激出巨大的波澜。再微小的声音，也能在他心里听到不可忽视的回响。
我可以装模作样的思他所思、想他所想，却无法与他感同身受。因为修治君是修治君，灯君是灯君，并不会因为任何人判定谁归属于谁，就变成“一个个体”。
修治君没有发现。
或许他发现了，但他现在没兴致“陪他养的小猫玩耍”。
因为母亲的去世，父亲头一次计划外的出现在了这里。
不过说是计划外，实际上仍是计划内的。
连我都能嗅到母亲即将衰败的信号，随时都能看到母亲身体状况报告的父亲，自然更清楚了。
是父亲的话，想必早就做好准备，以便自己可以在任何情况下迎接这件事了。
果不其然，我们那位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出差错，钟表般精密准确经营着自身形象的父亲，仅仅是在我们得到消息的一个小时后，就出现在了这里。
他身着正丧服，除了与这丧事相称的服装外，与往日里的他没有丝毫分别，哪怕是发妻去世，也不能使他的发丝有一根凌乱。
他审视我和哥哥身上已经换好的正丧服，我们的举止和面部表情。大约是在心里判了合格，所以他并没有说半句废话，只是交代了我们接下来的“日程表”，就去完成他给他自己拟定的那一份了。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没有了公主的公主屋，就像命运一样荒诞可笑。」
「可是它并不好笑。」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公主的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