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樱花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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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在追寻他的人生理想时，我就在旁边看着。
他露出有如深陷仙境的迷醉表情，那仙境里有他最爱吃的清蒸蟹，还有一个仙女伸出纤纤玉手，替他剥壳，将蟹肉送到他嘴里。
但令人难过的现实是，他面前等待着的不是蟹肉，不是仙女，而是向他招手的夺衣婆和孟婆汤。
夺衣婆会夺走他的衣服，称量罪孽，孟婆汤会让他遗忘今世，进入轮回。
不不，比起这些，最先出现在他面前的，应该是通往三途川的道路，也有可能是鬼使等在他面前引导他。途中或许还有娇艳欲滴的彼岸花，它们扎在腐烂的泥土里，里面藏着被它们吞噬的养料。
我想得正入神，忽然感觉到有只手搭在我肩上，也可能是拍在我肩上。
我回头，果然看见了那张被女人们盛赞的正太脸，眼里不禁流露出疑惑来。
他怎么了？他不是说，想要试试看，能不能像千年前的小野篁一样，得以窥见到地狱的景象，可白天在人世，夜里去见阎王吗？
据说小野篁可以通过水井到达冥界，他白天在朝廷作为官员、晚上在冥界的阎魔厅作为冥官。
他又不去了？
“冥官说世间有人在呼唤我，就把我赶回来啦。灯君，是你在呼唤我吗？”哥哥轻飘飘的说着，做了个把东西收到袖子里的动作。
我愣了一下，才理解了他那个动作的含义：是有人来了吗？
“如果没有其他人的话，我想应该是吧。来年赏樱的时候，没有修治君的陪伴，我会很寂寞的。”我经过短暂的思考后回答。
我并不知道他这个问题是认真的，还是随口一问，只能姑且当做是认真的来处理了。
这是当然的吧，失去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也是我唯一爱着的哥哥——这种事如果真的发生，就算我叫自己不要去想，我的心里也会没有办法停止的思念哥哥吧。
可如果直接说“我无法失去你”，这样的话语对哥哥来说实在是太沉重，沉重到他会想要逃避的程度。
所以我绞尽脑汁想出来让人觉得较为轻松随意的回答。但即便如此，这对哥哥来说也并不是什么轻松的话吧。
然而把话说出口后就没有办法收回了，因此我只能让自己避开去想这件事，脸上端起教科书般的微笑，走到哥哥身后侧。
羊圈里的公主殿下柔弱而美丽，被羊群高高的捧着，哪怕是身为头羊的父亲，在公主殿下的羊圈里，也绝对不会反驳她，至少表面上不会。
在这里，公主殿下是绝对的。
公主殿下讨厌所有不美也不风雅的东西，那么，这里的所有事物都必须遵循公主的审美。
我和哥哥私底下不管在做什么，到了公主面前，到了公主的拥趸面前，都必须做出公主喜爱的模样。
这就是羊圈。
而我们是被圈养的羔羊。
在仔细聆听下，我先是听到了近似于小跑的急促脚步声，然后这脚步声在接近我们时变慢，而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便是很缓慢的迈着小步子了。
哥哥现在的表情肯定很惹人怜爱，他最是会做出让女人们心疼他的模样。
比如说我们面前的母羊，刚走过拐角就要直面哥哥的颜值暴击，恍惚了一下才柔和的说：“你在这里呀，少爷。”
如果不是知道她在对谁说话，我甚至可能误会，那是一匹容易受惊的小鹿，以致于她的声线比最纠结的丝还要宛转。
如果哥哥每天就是在面对这样的温柔乡，我倒是能够理解了，哥哥的心思为何会比最多愁善感的女孩子还要复杂、细腻，并且由此而极为挑剔、难伺候。
“是母亲大人在找我？”哥哥轻声细语的，犹如对待枕边的情人般缱绻。
我瞥到那羊儿脸颊染上了薄红，应答哥哥的话语也愈发轻柔：“是的，少爷。”
哎呀，真不愧是修治君。他这个样子，便是不能思考的花也要为他羞红了。
我在他身后侧胡思乱想着。明明是三个人站在这里，我却像隐形了似的，这里只有俏丽女佣和温柔少爷，在樱花树下演绎着有如风景画的恋爱故事。
呒～反正我是没意见的。修治君再惹人怜爱，在我面前也只是有点点点麻烦的哥哥而已，他不论钓了多少条鱼都和我关系不大。除非……
“妹妹要去吗？”哥哥问。
啊呀，两个人的电影破灭了。
母羊不情不愿的将视线移到我身上，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凌厉与妒意一闪而过，接着垂眸掩盖冷漠，她敷衍道：“是的，夫人让小姐也一起。”
哥哥唇角微勾，鸢色的眼睛深处，嘲弄的冷意掠过。
我表情未变。
“母亲大人叫我吗？我明白了。我们过去吧，兄长大人？”
像这样的蠢羊。
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就会从这里消失。
虽然哥哥经常逗我玩，但我毕竟是他的妹妹，只有他，他也只允许他自己捉弄我。父亲和母亲算是例外。
倘若其他人打算对我做什么，修治君身为兄长的责任感，可是会一下子就冒出来呢，像一根瞬间长了好几节的竹子。
啊，也或许，是把自己视作我的主人，将我当做他领地里的小狗狗？
不对，肯定不是指驯服的狗。修治君不喜欢那种黏糊糊，喜欢自顾自追着他紧咬不放的东西。
我应该是偶尔会来找他撒娇，没有被剪掉爪子，有时候会不出血地抓他，野性仍在的猫猫。
哎呀呀，把妹妹当做猫什么的，修治君真是恶趣味呐。
这样的话，我可不会任由修治君自己这样想哦？
修治君这样怕寂寞，合该是跟我一样的小猫咪。
身为猫咪的修治君玩心很重，捉住了猎物之后并不会立即享用，而是喜欢戏耍猎物一番，玩得破破烂烂了再丢出去。
嗯？吃掉？
没有这个选项哦。
修治君没有吃野食的习惯。
我忽然对我想象中的猫咪产生期待，这可是和哥哥一样的猫咪，一定很可爱。
父亲肯定会同意的我养的，他对我们这三只花瓶几乎是有求必应。
不过我既不会和父亲提，也没有这个打算。
我有哥哥就够了。
修治君肯定很讨厌和他一样的猫咪，就像我也很讨厌和灯一样的猫咪，我能理解。
最重要的是，修治君是我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哥哥，他不高兴的话，我也会不高兴。
所以虽然这个想法很诱人，但我不能做这种会让我们两个都不痛快的事。
哥哥停了下来，已经到公主殿下的宫殿前了。
他敲了敲门。
“母亲大人，我是修治，我和妹妹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轻柔的、让人想到花瓣落地的声音。
“是。”
屋内点着熏香，是和母亲一样柔静的味道。
姬发式的发型，保养得宜的直顺长发依着脊背滑落到沙发上。
如果让人遮住脸，只去看头发，母亲也必定会被判断是美人，能让人想到古典、娴静、优雅等一系列词汇的美人。
母亲也的确有一张与之相称的脸。
要形容她，在此基础上还要再添一条：弱柳扶风的病美人。这才足够。
因为久病，母亲连面容上都带着惹人怜惜的病相。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想到随时会破碎的薄冰，恨不得她静止在那里，远离所有会让她受伤的事物，包括时间。
每次见到母亲，我的心里都会产生难言的异样和紧迫感。我知道那是来自潜意识的预警，告诉我母亲的时间不多了。
我凝视母亲的眼睛。
她的视线是很缥缈的，悬浮在没有落点的地方，看着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只在她想象中的东西。
母亲从来不会用正眼看人，因为她根本连看都没看。
所以我注视母亲眼睛时格外大胆，她根本就不会认真看我，只要我不做什么大动作，她就不会注意到。
哥哥偷偷将手伸到背后，摸到我的衣袖角扯了一下，提醒我会被其他人注意到。
我垂眸，不再看母亲。
母亲在说院子里的樱花。她的身体愈来愈差，已经走不到外面去看了，她让哥哥讲。
她认为哥哥很有文采，说话好听，形容的樱花景象特别美，有她想要的诗意。
等哥哥讲完了就会轮到我。
她说，哥哥说话文绉绉，爱绕弯子，让他去形容需要朦胧美感的水墨画正好。
而我讲话比较直白，能把普普通通的事情讲得平平淡淡却奇妙的特别有意思。
她就爱听我讲生活里发生的事，哪怕是亲身经历过的事，由我讲出来也会变得很奇妙。
母亲像是在摸轻轻一碰就会陷下去的天鹅绒枕头，放在我头顶上的手仿佛不存在一样，以致于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感觉我像是在被一只敏感的蝴蝶触碰，稍微动一下在蝴蝶看来或许就是地震般的动静。会把她吓飞的吧？只要想到这点，我就不敢动了。
“修治君和灯君，说不定有写作的才能哦。”她说。
“写作？”我和哥哥对视，一下子没明白她的意思。
“嗯，写作。修治君和灯君的语言特别美，若是可能，妾真希望……”她似乎咽下了某个词，“大家都能看到呢。”
我和哥哥识趣的没有指出来，乖乖点头：“既然母亲大人希望的话，我们便试一试。”
“妾期待着。”母亲微微一笑，像一朵成了仙的花。
从母亲那里离开后，我和哥哥便痛苦起来。
我们苦着脸，抱着笔，坐在书桌前不知所措。
给母亲讲故事讲习惯了，最开始还不适应，后来自然而然张口就来，但要写出来时，忽然就变得无从下笔了。
啊……要写什么呢？感觉这和给母亲讲故事不太一样。
我搁下笔：“修治君，我们换个思路来思考吧。”
哥哥看向我：“唔，说吧，灯君。”
“既然要写，就写我们的东西吧？”我是说，和刻意迎合母亲喜好的那些不一样，我们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哥哥沉思片刻，觉得这样更有意思，果断点头：“好啊。不过那样的话，可就不能让母亲大人看了哦，灯君？”
“做两份？”另一份，就用给母亲讲的那些稍加修改，敷衍一下吧。
“唔……”修治君正在思考做两份需要花的时间。
结论是敷衍了事另一份的话，多加的时间不算多。
他比了个可以的手势。
“啊呀，你同意了。我们从桃花写起吧？”
是的，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我们家院子里的樱花林中，竟然混入了一棵桃花树。混在樱花中的桃花，混在羊群中的猫咪，人群中的异类。
“异类和羊群同化的冲突？”不愧是修治君，瞬间理解了我想表达的东西。
没错，我们。在一群一模一样的人中间，不知所措，不知是否该趋同、模仿的小羔羊。
“嗯嗯。”
“我们需要一些资料。”
我站起身，到书架那边去拿。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樱花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