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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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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局面,身在其中之人,只怕唯有素问才是最有闲情逸致。毕竟对一个女子而言,终生大事是再重要不过了。
仔细地翻看着结彩绣庄送来的衣料,素问盘算着给自己也给广霆多做几套衣衫。“广霆,你看,蓝色好不好?”
“好,好。”石广霆心不在焉地答道。素问什么都好,就是买女人用的胭脂首饰衣料等一干物品时总喜欢拉着他作陪的习惯不怎么好。他实在是不明白,既然每次他选的东西必定被指为没眼光,为什么还一定非得拉着他不可呢?难道就是为了反复证明她自己找了个多么木讷不解风情的相公?
“这白色雪缎也不错,给惜朝做一身可好?”
“好好!”惜朝穿过白色么?边关不适合穿,现在大过年的,又不是奔丧,白色是不是晦气了些?
“那这茜素红呢?给你做身贴身里衣可好?”
“好……”石广霆懒洋洋地拉长了调子。
素问柳眉一扬,又忍了下去,立刻示意绣庄老板把她选的几匹布包好。在一边服侍的小婢却窃笑着咬住了唇,努力去想象石将军穿大红里衣的模样……
“少将军,种师道种将军到访。”洪武走了进来通报。
“快请!”石广霆赶紧站起来,“我去请父亲。”
“不用了,少将军。将军和种将军已经在大厅等着了。”洪武笑道,石明轩虽然严肃方端却也极疼儿子,知道他长年在外征战,所以总是尽量不打扰他与素问团聚的时刻。
素问向来玲珑,听洪武如是说难免有些羞涩。拉了拉石广霆,道:“我们快去吧,别让爹和种将军久等了。”
到了厅上,不等多寒暄几句,种师道就已经心急地把来意和盘托出,“广霆,我是来找顾惜朝的,他不在府上吗?”
“惜朝?”石广霆疑惑地挑眉,“他不住我们这,他住在悦宾客栈。种将军找他有事?”
种师道有些尴尬,微咳了两声,叹道:“你那朋友,着实厉害!关于两浙的事,我想……”
石广霆已然猜到了种师道的来意,笑着安慰他,“种将军且宽心,惜朝不是那种人!走走,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一聚!”
“广霆!”素问却拉住了他,“惜朝被龙四他们几个掇撺着去游湖散心了。”
“嘿!他到是有兴致!”石广霆叹了一句,道:“既然如此,去湖边找他。”
素问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我也去。看这天气怕是要下雨呢,龙四他们几个一定没那么细心,你和惜朝可都不能再淋雨着凉了。”
他们走了不多久,天边果然来了一片乌云,慢慢地向湖心压去。没过多久,雨丝蒙蒙而下。只是这雨虽密却极细,沾衣不湿,连地上也不见积起水潭。所以虽然种师道三人打着伞走在雨中却也不觉烦闷。
到湖边的时候就看到顾惜朝,一身青衣翩然,似暴雨过后的天空,清爽地让人眼前一亮。他负手独踞舟头,沉静悠然,衬着这波光潋滟的水面、烟雨迷蒙的空山,当真是风神绝世。
种师道见了他便是一愣,这样的风度,所谓骨韵苍逸,意态繁缛而笔致清脱。难怪诸葛神侯、石明轩,还有石广霆都对他推崇倍至。
石广霆却早已见惯识惯,拉开嗓门就喊:“惜朝,这边!”
顾惜朝听到喊声,嘱咐船夫把小舟摇过去,扶了素问上来,才对跟在后面的石广霆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素问把竹骨伞移到他的头上,又抽出绢子替他抹干发梢的水滴,道:“就知道你不会避雨。种将军找你有事,还不进去?”
“龙四、无衣他们呢?”石广霆接着问道。
顾惜朝笑了笑,眉宇间的温和包容极为明显,“在船舱里听唱曲赌酒喝呢,我觉得闷,所以自己跑出来看雨了。”
“闷?”石广霆有些促狭地眨眨眼,“是怕被灌酒吧!”顾惜朝酒量之差,在石头军中也算是一奇了。一掀帘子,石广霆先走了进去。
“种将军,这边请。”顾惜朝抱拳一礼,神色平和,仿佛三日前在六扇门不欢而散的交谈全没发生过。
龙四等看到石广霆、种师道先后出现,已然清楚今天的玩乐也就到此为止了。挥手打发了歌姬,“你们先回去吧。”
那几名歌姬还不依,撒娇卖俏想多赚些赏银。不料,这话还未出口,被顾惜朝冷峻凌厉的眼风一扫,都没了声音。不情不愿地收了琵琶瑶琴向门边蹭去。心里却想着,这位爷为人君子,出手豪阔,生得又如此俊秀,可怎么就不解风情呢?
“等一下。”顾惜朝突然又喊住她们,那些歌姬心中一喜,却见他从袖中取出一锭元宝,“外面有些微雨,几位弱质女流单身在外多有不便,雇辆车回去吧。”
银锭子放于其中一个歌姬的手心,那些歌姬已经感动地眼眶微湿。种师道也在一边笑着看,这顾惜朝,果然君子,更难得的是无门第身份之见。
撤酒换茶,几人先后落座。顾惜朝端起茶杯对种师道道:“那日在六扇门惜朝多有得罪,还望种将军海涵。”
种师道赶忙摇手,“顾公子见识过人,却是老朽的不是了。”
顾惜朝笑了笑,也不再多言,饮了那杯,那天晚上的事便算是揭过了。
种师道放下杯子便直奔主题,“这些天,老朽让人仔细探访了两浙百姓的民生,果然如顾公子所言……唉!我想给圣上上到折子,只是,苦于没什么大见识给圣上参详。今日,特来请教……”
顾惜朝讶然,没想到这位年约七旬的老将军竟如此忧国忧民。“见识不敢当,种将军抬爱了。顾某不学无术,这些话说出来难免贻笑大方。”
“惜朝!”石广霆立刻拉了拉他的袖子,狠狠地瞪着他,用眼神表示:种将军都亲自找来了,又何必如此不给人台阶下?
种师道却也是明白人,只道:“顾公子有什么忧虑尽管直说,老朽不是不能体谅的人。”
看着在场所有人期盼的眼神,顾惜朝微微叹息,道:“并非顾某刻意留难。只是……种将军,上书容易,要当今圣上听你的却是千难万难。既然如此,不提也罢!”
“顾公子也以为只有废除花石冈才是唯一的办法?”种师道问。
“不错!”顾惜朝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两浙百姓的苦难因它而起,也只能由它而止。至于其他的办法,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现在,即便是那些办法,也太晚了。”
种师道垂目沉思了片刻,道:“顾公子既然这么说,老朽知道这折子要怎么写了!”
“种将军!”顾惜朝想劝,复又闭口不言,诸葛神侯都做不到的事,他就不要不自量力了。
“还有一事,”种师道竟是问上了瘾,“宋金联盟之事,顾公子又是怎么看的?”
顾惜朝一怔,万没料到种师道竟会问到他头上来。苦笑着替自己倒了一杯饮尽了,喃喃,“不如且复掌中杯,再听取新声曲度。”
“惜朝!”石广霆看不下去,忿忿地扣住了他的胳膊,“你别老卖关子啊!我问你不答也就算了,种将军问你也不答吗?”
“还是那句,既然说了也不起作用,何必多言?”顾惜朝有些苦恼地用食指抵住眉心,低声道,“若问我的意思,我亦不赞同与金国联盟。可与辽国联盟,也非我所愿。”
“惜朝,你是想坐山观虎斗,收渔人之利?”石广霆问道。
“的确是觊觎于渔人之利,可却没有坐山观虎斗那么简单。”顾惜朝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道。眼底的光芒忽地全收,眼瞳幽深如暗夜的深海。在场的人,除了种师道之外,俱是一凛。这神情……这小子又在算计人了!阿弥陀佛,只要不是我,只要不是我……
“与金国的联盟尽可以谈下去,既然已经谈了两年,也不在乎多谈个十年八载的。一个关隘一个关隘地商议,一寸地一寸地地划分。辽金两国势成水火,大宋无论与谁联盟,对另一方而言都无疑是一件极让人不能容忍、觉得耻辱的事。所以,我们只需做出一个示好的姿态,对金国或对辽国,而不必急着真正表态。甚至可以在必要的时候给其中一国加以封赏,强兵不如怀柔,辽人金人民风剽悍,以强者为尊,若予以尊号虚名、甘辞厚币,为了争这虚名就足够辽金两国苦斗不休了。待大宋恢复元气,亦可暗中资助辽金两国之外其他族人,扶植他们的势力,引其争斗。长此以往,此消彼长之下,莫说燕云十六州,哪怕是整个神州大陆都不过是囊中之物。”
“二桃杀三士!”素问一声惊呼,接着便是喜不自禁地赞叹,“好!”
“还有后招,可比晏子更阴毒!”云吹笛低声嘟囔。
顾惜朝的目光顿时转到云吹笛身上,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他。云吹笛见他眼底寒芒一闪,立时汗毛倒竖,委屈地坐在一边,再不敢说话。
的确是太过,阴柔机巧。种师道放下杯子,道:“此法……恐非君王统御之正道,手腕太多,会失尽民心。”
顾惜朝微微一笑,并不愿解释太多。两人的出发点本就不同,种师道求的是天下公义正统,而他只看究竟什么办法才是最有效且能得到最大最长久的利益。“惜朝游戏之言,种将军不必当真。”
“游戏之言?”种师道朗笑着道,“顾公子的游戏之言可把朝中很多大臣的殚精竭虑比得毫无颜色了!”沉了沉眉头,语气极是沉痛,“莫非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顾公子如此才识气度怎会为了一柄逆水寒身败名裂?”
顾惜朝剑眉一轩,森寒杀气勃然迸发!但仅是一瞬,复又收敛于无形。“不!并非如此。当初所有决定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便现在让我从头再选一次,结局仍不会改变。与内子无关。内子温柔娴静、明辨是非,能够与她共携连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份。只可惜,我娶了她,却又害了她……何必……”端起面前的清茶一饮而尽,这茶竟苦得难以入喉。
种师道瞠目结舌,楞了半天方才回神,一脸不可思议,“竟还是个痴情种子……”甚是豪迈地拍了他的肩膀几下,安慰道,“逝者已矣,你心里记着她就好。大丈夫志在天下,岂可为儿女情长所牵绊?”
顾惜朝正了正神色,谢道:“种将军教诲,惜朝铭记在心。”
种师道自然也看得出他这是口是心非,只是交浅岂能言深?此行的目的既已达到,客套了几句,也就告辞了。
下得船,石广霆与顾惜朝两批人也要分道扬镳。临走前,石广霆私下拉住了顾惜朝,嘱咐道:“过些日子来石府一趟,你嫂子给你做了几身新衣。”顿了顿,又道,“有空就去见见戚少商,不把话说清楚,我看你这心怎么也散不开!”见顾惜朝面色犹疑不定,他赶紧补充了一句,“就听我的!好歹我也比你多吃了几年米饭!”
顾惜朝无奈,沉默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