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A（北京Autumn）》林山风

5、闯入者

　　“走吧。”竹子倒是心愿达成，挽着顾知南要走。
　　“哪儿去啊！”顾知南第一次跟竹子说话的语气里带了脾气。
　　“是我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么？”竹子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刚刚站在场边听着大家议论的时候，竹子已经打定了主意。
　　“呵，走吧！”顾知南很少跟女孩子散德行，但今天他实在不想惯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拔闯拔来的女朋友。顾知南心里一阵儿一阵儿的拱着火，又一下一下的压下去，不能跟女生散德行，不能跟女生散德行！但是，操，真的好气啊！
　　竹子是一点儿没客气，目的性非常强，每次坐车来找顾知南的时候，都会经过一个小商圈儿，有小酒店，竹子那个时候害羞的只敢偷偷瞟几眼广告牌上XX酒店的名字，一闪而过，要是顾知南坐在她边儿上，她就会更加坐立难安，极力掩饰自己有点紧张的呼吸。
　　彼时的竹子是个单纯的姑娘，但单纯不代表知识匮乏，在老筒子楼里住了十多年的竹子，看到的世界跟顾知南看到的，不一样。她早早的就看到了人情冷暖，看到了凉薄和市井，也早早了解了不少本不该在少女那个年纪了解的知识。
　　一梯十来户的老楼格局奇怪，燥热的盛夏夜晚，除了窗外树上滋儿咂的蝉鸣，还有墙那头隐隐约约床撞击墙面的声音，夹着点儿奇怪的黏腻感，和低声的喘息。竹子曾经有个表姐，高考结束在竹子家住过一阵子，刚上高中的竹子跟着表姐出门，在昏暗又嘈杂的游戏厅的角落，看着身体出落得愈发成熟的表姐，和男朋友嬉戏调笑，她记得大大的手罩在隆起上时，表姐的表情，还有那个男生的表情。
　　但竹子心里总觉着这不应该是她过得生活，脏，一切都好像有点脏，空气都是。竹子那时候格外喜欢上学，觉得学校的空气格外好一些，初中的竹子拼尽全力努力，中考前在黑板上许的愿也算完成了，直升市重点，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竹子她爸和她妈难得的关注着这个平时不太讲话的女儿，亲爹就着松仁小肚，灌了好几两白酒，破了洞的跨栏背心下面，肚子愈发的大了。再胡噜一口炸酱面，嘴唇油光锃亮，揽过瘦瘦的竹子，在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你爸我，别看你爸我好像，没什么本事！但是竹子，这屋，这家具，给你妈打得大衣柜，这都是你爸我，一手置办的！没人帮忙！”，竹子想挣开，但根本使不上力气，脸上油乎乎的唇印让竹子心生厌恶，坐在桌子对面光知道傻乐的妈妈，也跟着一起讨厌了起来。
　　“别光喝酒，吃点菜，排骨我给你热热去。”竹子妈是典型的家庭妇女，也有一份儿简单的工作，但心思是家庭妇女的心思，最愿意的事儿就是伺候老公和孩子，年轻的时候，竹子妈也是方圆公里排得上号的漂亮姑娘，但竹子她姥爷酗酒，姥姥又去世的早，家里这个宝贝闺女居然像个野草似的，就这么随着春风自己长大了，后来遇上隔壁胡同的竹子爸，也就稀里糊涂的嫁了。
　　竹子心里有点怨气的，如果妈妈可以嫁的好一些，妈妈应该可以嫁的好一些，那么自己在重点中学里，就不至于太自卑，以至于，连话都不敢多说。要知道，从初中到高中，每到周日返校的时间，学校门口的路都会被各种各样低调的豪车堵得水泄不通，门房的大爷组织两个保安队队员，充当义务交通疏导员，扯着嗓门喊：“都别挤都别挤，孩子下车走两步走两步！车都挺贵的，刮了蹭了不值当的啊！”。但竹子呢，竹子自己倒两趟公交，在大路上下车，然后穿行在车队中间，低着头，生怕看到哪个同学从什么车上下来问她，你爸的车呢？
　　那会儿的孩子没有什么坏心眼儿，就是单纯的觉得，家长车接车送是应该的，可竹子打心里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所以在少女时期的竹子的世界里，只有两件事，第一，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以后有一份好工作！第二，希望可以嫁一个，能开着纯黑色，擦得闪亮亮的，里面是黑色真皮座椅的车的老公。
　　嫁人的事儿，竹子早就给自己定好了目标，本来想着大学毕业可以去考公务员或者进国企，那么到时候挑个领导，或者领导的儿子，这辈子就算把自己从脏脏的世界里拯救出来了，就可以大口呼吸干净的空气了。但谁承想，机会来得突然又意外，居然是自己曾经心里偷偷比量权衡过，觉得不行的顾知南拉了自己一把，虽然顾知南小时候是黑胖子，但竹子心里暗暗庆幸，他是个潜力股。
　　竹子走在前面，心里过了一遍从小到大的心路历程，身上是顾知南的影子，大大的影子罩着自己，竹子有点忐忑，但更多的是期待，好像每次考试之前准备复习一样，认认真真过了一遍又一遍等一下要发生的先后顺序。
　　需要身份证，嗯，带了。
　　需要套套，钱包里，有一个。
　　需要先洗澡，可以谁先脱衣服呢，看到赤身裸体的彼此，会不会尴尬？
　　至少，至少先接个吻，接吻的时候要歪头。
　　他会不会不喜欢我的身材？
　　他会不会特别暴力？
　　他……
　　“你到底带我去哪儿啊？”跟了一路的顾知南此时此刻最想做得，就是跟队友去学校后门马路对面吃个串儿，然后洗个热水澡，回宿舍舒舒服服得睡一觉。可饭也没吃上，还莫名走了好长的路，心里的火彻底压不住了。
　　“你着什么急啊顾知南！”竹子转过身，停下脚步，仰着脸看着他，瘦下来的顾知南真好看，眼睛像小狗一样，闪着光，头发也不再是乱七八糟的发型，两边剃得短短的，中间的头发整体往后梳着，虽然不那么整齐，但已经很顺眼了。
　　“如果你有目的地，咱俩打车去。如果你没有，就想跟这儿较劲，那没必要，我送你回学校。”顾知南说着就掏手机，准备叫车。
　　“你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没目的地！”竹子上去一把抢过手机，今晚谁也不能破坏她的计划，从一个脏的世界，到一个干净的世界，好像就在今晚了，这是长到这么大竹子唯二的心愿之一，考好大学的愿望，因为自己并不聪明的脑子，已经落空了，在北京，一个普普通通的二本，几乎就宣判了未来的工作机会，除非考研，但竹子知道自己高中学习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水平就是这样。
　　梦想破灭的那一刻，竹子挺崩溃的，亲爹还是老样子，喝着酒，啃着肉，一脸的油，搂着竹子，说虽然不是什么好学校，但是能上大学就不错，一个女孩子学习那么好干嘛呢，好好找个人嫁了，好好过日子，挺好，我看挺好！
　　竹子忽然觉得，这个油腻的中年男人虽然时常让她难受，身上的烟味儿混着头油味儿熏她一跟头，但好好嫁人，好好过日子这事儿上，她俩达成了共识。只不过，竹子他爸的好好嫁人，跟竹子期待的好好嫁人，有本质区别。
　　所以当顾知南冒出来的时候，竹子毫不犹豫，学生时期的感情，大抵不会看家世的，只要有感情，就有可能。
　　顾知南看着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很无奈，那种无奈就想，家里养的一直小博美，虽然自己也挺喜欢，但偶尔冲你叫嚣的时候，那种转身想走一个人静静的无奈。“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去哪儿？能不能让我吃口饭啊？”顾知南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
　　“我自己定位，我来打车。”竹子把顾知南的手机揣进兜里，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按下一串汉字。等车的时候，两个人并排站在路边，顾知南用脚后跟一下一下得磕着马路牙子，竹子就那么安静得站着，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下了车，一抬头，就看到了硕大的闪着光的牌匾，顾知南吓了一跳。
　　“来这儿干嘛啊？”
　　“你别管，跟我进来！”
　　竹子的脸红的要滴出血，压着嗓子说话，但声音不容置疑。
　　顾知南又饿又累，带着一肚子的问号和转不动了的脑袋，鬼使神差得跟了进去。
　　“你好，请出示一下身份证。”前台的小姑娘倒是挺热情，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一男一女，毫无波澜。害，大学周围的小宾馆，前台见识了太多了这样的搭配。这对儿，估计，第一次吧。
　　竹子咬着下嘴唇，从钱包里拿出自己的身份中，身份证上的照片是高二那年拍的，那时候还是短头发，拍照的民警说必须把刘海别上去，露出额头，她搞了好半天。照片真丑啊，但是脸庞带着书生气，白白净净，一脸的胶原蛋白。
　　“按小时算啊，还是过夜啊？按小时一小时80，过夜一宿130，到明儿中午十二点退房。”前台一边儿登记一边儿头都不抬得介绍价格。
　　“过……过夜。”竹子对这事儿毫无概念，听班上的男同学调笑过一夜七次郎，也不知道到底多久算完事儿，既然这样，就一宿吧。
　　“大床房，一宿，130，这边交钱。”前台熟练的操作，递给竹子一张房卡。
　　“我来。”顾知南这会儿好像才反应过来，“刷卡。”这卡是开学的时候，学校跟合作的银行一起在新生报到的时候给办的，里面钱不多，但付房费是够了。顾知南开始在心里重新打量自己这个女朋友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竹子显然也没想到，顾知南会主动付钱，虽然顾知南从没让竹子感受过经济上的压力，但毕竟，到这里做什么，他是知道的吧？他愿意付钱，是不是就意味着，幻想的那些都会实现？
　　顾知南面无表情得收好了银行卡，跟竹子说，走吧。
　　房间真破败。
　　打开房门，竹子心里一阵难受，这根本就不像门头那样精致啊！
　　深褐色的三合板电视柜，电视还是大脑袋那种。同色系的大床，床单单薄到，可以看到劣质床垫的铁丝网格。霉味儿很重，电视柜下面是两双深蓝色的塑料男士拖鞋。
　　顾知南站在门口，看着面前的环境，有点震惊，原来，原来这个时代还有这样的地方？这叫酒店可不合适，顶多，算小时候看电视，看到的招待所吧，不，招待所都不如。竹子背对着顾知南，他看不到她的脸和表情。但是他一点也没想掩饰得叹了口气，靠在门框上，有气无力得说：“竹子你到底要干嘛啊？”
　　竹子忽然转过身，冲过来，一把把顾知南拽进屋关上门。
　　顾知南这才看到竹子，一脸的眼泪。然后就是一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顾知南下意识抱住这个栽在自己怀里的身体，一切都来不及思考的时候，嘴唇已经被咸咸湿湿的另一张嘴贴了上来。
　　这个吻带着眼泪，味道并不好，忽然张开的嘴，让她的牙碰上了他的牙，有点痛，然后，小小的舌头在他的嘴唇上扫来扫去，想极力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顾知南几乎是架着竹子，完成了这漫长的一吻。
　　但竹子并没有等到期待中的热烈回应，小说里写得天翻地覆到窒息的吻好像也没有发生，他甚至，甚至连嘴唇都没动一下，半张着嘴，像是被点了穴。
　　竹子心凉了一半，不甘心的睁开眼睛，抬头看着顾知南，两个人，第一次，第一次离得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