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A（北京Autumn）》林山风

4、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顾知南有个女朋友，说不上喜欢，但是是初中同学，算知根知底。
　　上初中那会儿的顾知南，是个小黑胖子，班上的活跃分子，不仅仅是行动上活跃，脑子也活跃，是个聪明且目标明确的主儿。像所有男生一样，顾知南少年时期有着奇奇怪怪的直男审美，打扮自己的时候一言难尽，不收拾自己的时候邋里邋遢，喜欢踢足球，喜欢挑战，好强不服输。
　　但是综上描述，这样的男生在青春期里是完全没有市场的。没错，那会儿班上的姑娘们也议论这个臭屁但挺正义的小黑胖子（没有内涵郭德纲老师的意思。），一开始的代号是顾直男，后来的绰号渐渐变成了固执男。
　　直到高考完那个暑假，彼时的顾知南已经不是当年的小黑胖子了，抽条儿拔个儿，是个瘦高的青年了，就是审美，依旧是奇奇怪怪的直男审美。好在，小顾一直很争气，目标明确，所以大学和专业都很不错，顾知南他爸一开心，给儿子买了辆车。顾知南他爸在他拿本儿那天，正式把车钥匙交给他，咂摸了一口酒说，“儿子，喝车不开酒，开酒不喝车。任何时候，都不要拿命装逼。”那天晚上顾知南跟他爸喝了几口，吐得呜哩哇啦，顾知南他妈气得差点把爷俩一起撵出去。
　　第二天顾知南醒了，一打嗝翻上来的还是酒气，熏得自己差点儿又吐一地，就这一次，让顾知南见识到了酒精的厉害，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遍一遍强迫自己记住这种恶心的感觉，他跟自己说，任何时候，都不要失控。
　　快开学的时候，各个同学群里张罗着聚一下，总觉着这一分别就天南海北各奔东西了，其实这帮小屁孩儿那会儿根本不知道，最终让大家天南海北各奔东西的，不是地域，是选择，是境遇，是资源，是三观。
　　初中同学那波聚会，被安排在了8月中旬，学完车考完本儿的顾知南黑得像个猴儿，一笑起来酒窝都看不见了，显得牙格外得白！饭桌上，男孩子们都学着大人的模样给老师敬酒，只有顾知南和女同学喝饮料。男生起哄劝酒，怎么都不管用，因为顾知南把车钥匙拍在桌上，非常凡尔赛得说，“不好意思啊兄dei，我开车了。”
　　都没什么量的高中生们喝了点酒，就有人带头作妖，一个之前关系还可以的男生非得要跟个姑娘喝两杯，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姑娘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平时也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长得就像好孩子。架不住这么多人起哄，又害羞，小姑娘脸涨得通红，但一点儿也没怂。
　　“诶，酒我给你倒上了啊，不喝就是不给老同学面儿！”
　　“我不喝酒。”
　　“看着挺听话一姑娘，怎么这么犟啊！就喝一杯！”
　　“我不喝酒。”
　　“嘿，这就不懂事儿了不是！”
　　“我说我不喝酒！”
　　温温柔柔的妹子要是说话声音稍微大点儿，其实就挺振聋发聩的，全场安静了。跟哥们儿聊足球聊得火热的顾知南看了一眼脸红脖子粗的男同学，再看一眼女同学，心里就有数了。
　　“你这有点给脸不要了啊！”
　　“兄dei，说什么呢？”顾知南笑笑，站起来。
　　“嘿我说顾知南，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害，这么大个子怎么跟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啊！”顾知南的性格，一般还是会给大家找个台阶下，除非，除非对方太过分。
　　“哟，这话儿说得，怎么，要不我跟你见识见识？”
　　“您想怎么见识见识啊？”顾知南乐了，说到底，家庭优越的孩子，底气是足一点的，顾知南虽然不怎么觉得自己有什么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但顾爸顾妈带来的家庭氛围对顾知南的影响就是，孩子，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只要不触碰原则，爸爸妈妈都支持你。顾知南把出门别惹事儿，有事儿别怕事儿这句话深深刻在了DNA里。
　　“我想怎么见识？很简单，告诉我你们俩什么关系不完了么？”坏小子使坏也是要看看人的，顾知南拍在桌儿上的车钥匙，车标他也认识。
　　“哦，那确实不复杂，这是我女朋友。”听的人借着酒劲儿一阵起哄，坏小子瞪大了眼睛，顾知南心里跟自己说，得，现在你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姑娘看向顾知南，低头抿嘴，但也非常配合，没言声儿。
　　“走吧竹子，看样儿大家也都吃好喝好了，今儿，我买单，祝老同学们前程似锦啊！”顾知南说着，拉起姑娘的胳膊就往外走。顾知南确实买了单，竹子在心里想，没想到顾直男居然是这样的顾直男！
　　出了饭店的门，顾知南拉着竹子上了车，要送竹子回家。是竹子先开的口，“等一下，咱俩聊聊。”
　　顾知南刚要开口，竹子抢了话头，“我知道你是替我解围。”顾知南点点头，“你，为什么替我解围？”竹子问得特认真，顾知南想起来上初中两人为数不多的交集，就是毕业的时候大家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写祝福，瞎表白，顾知南看热闹似的挤在最后一排，看到有人写姑娘名字什么的，就跟着一起哄，就这么在一群荷尔蒙爆炸的少男少女中间，竹子带着笑，认认真真在黑板的边儿上，写了一行小字：竹子，中考加油！
　　谁会认认真真许这么傻的愿啊！学霸可能从不理解考不上高中的恐惧，顾知南自己都没注意嘴角的笑意，看着竹子一笔一划像是填答题卡似的，也莫名被感染，在心里默默地说：竹子，中考加油！
　　所以当竹子认认真真跟顾知南讲话的时候，顾知南有点懵，“害，你别多想，我也不是想怎么着，要是让你不舒服了，不好意思啊！”顾知南挠挠耳朵，跟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太少，空气已经开始凝固了。
　　但显然竹子没有退缩的意思，用一句不怎么恰当的比喻，就是，咬人的狗不叫！没错儿，当时的听到竹子的话，顾知南心里就这么一句话。竹子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我愿意你当我男朋友。”顾知南噎得半天没合上嘴，没拒绝也没同意，俩人就这么僵持了一小会儿，竹子乐了，“怎么着，这是被幸福冲昏头了么？走哇！”
　　顾知南这才喘了一大口气，一脚油，走你！
　　从那天开始，顾知南莫名其妙的，脱单了。
　　从上大学那天开始，顾知南逢人就说，诶我有女朋友，竹子像教儿子似的一点一点教顾知南怎么谈恋爱，俩人傻兮兮地坐在玉渊潭公园的樱花树底下拍照，顾知南一照相就龇牙咧嘴，瞪个眼睛，像是辣着了，每张照片都这个表情，拍完照竹子就乐得前仰后合，嘲笑顾知南的表情。或者，竹子会坐挺久的公交车，去顾知南的学校看他，给他带点儿从家里带来的零食，俩人坐在顾知南学校的操场边上，看周围住着的居民带着孩子在操场上踢球，偶尔赶上了，顾知南也上场跟朋友踢两场，竹子就是模范女友的样子，在场边给他拿衣服看包递水递纸巾，有一回刚十一月初，北京天儿冷得像是进了腊月，顾知南有场比赛，等竹子赶到的时候，顾知南脱得就剩短袖裤衩，连个护膝护肘都没有，竹子找到顾知南放衣服的地儿，就在场边上安安静静得站着。
　　耳边都是学校女生的呐喊声和窃窃私语，“你知道内个12号么，经济管理学院的！”“听说了，家里巨有钱！”“是么！长得看着倒不像！”“你仔细看他衣服，都是牌子！”“什么牌子啊，我都没见过啊！”“拉什么伦，还有，他有车！”“有车很正常好吧，说不定是他爸的或者家里哪个亲戚的。”
　　竹子抱紧了顾知南的衣服，脸埋进去，能闻得到好闻的洗衣液的味道，她抬头看着操场上飞奔的顾知南，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家室平平无奇，学习一般，在顾知南的学校里，她的长相也是泯然众人。但顾知南呢，家里有钱，学霸，从小学习唱歌，虽然黑，但长得愈发帅气，窄脸盘儿，高鼻梁，每次拍照自己都嘲笑的嘴，从没有亲过自己。
　　竹子心里忽悠一下，是啊，在一起半年多了，顾知南只是象征性得拉着她的手腕过马路，细心地站在她前面挡太阳，但没有，从没有一次，主动得跟她牵手，也没有吻过她。
　　“嘿，想什么呢！有纸么！”面前一阵风似的，黑影罩着自己，她反应过来才发现顾知南站在她面前，胳膊腿摔得血迹斑斑，“怎么搞的！”竹子慌了，一边找纸巾一边用眼睛给顾知南验伤。“严重吗？”竹子递过纸巾，顾知南喝着水摆摆手，拿了纸巾在伤口上盖了盖，含含糊糊得说了一句没事儿，又转身跑上场去了。伤停30s，顾知南的眼睛都在场上，在那颗球上，在队友身上，他都没有舍得匀出一秒看自己一眼。
　　但是场周围起哄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竹子知道，大抵这半场的窃窃私语，是在议论自己的。说不出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这算是宣誓主权了吗？天可真冷啊！竹子跺跺脚，发现腿都冻木了。
　　熬到伤停补时，最后以顾知南贡献两个进球，拿下比赛胜利为ending，天已经快黑了。
　　“你怎么来了没跟我说一声儿啊？”顾知南一边手忙脚乱得套衣服穿裤子，一边问竹子。
　　“你怎么有比赛都没跟我说一声儿啊？”竹子也没客气，只是，看到他连鞋也不脱就这么歪七扭八得穿裤子，差点给自己绊个跟头的时候，还是伸手拉了他一下。
　　“走啊知南，喝酒庆祝一下！”队友一个一个走过来，跟他打着招呼！
　　“诶！南门儿烤翅么！店里等我我马上来！”顾知南整理着衣服跟队友喊着话，冬天天色暗的好快，丝毫看不出竹子比天还阴的表情。
　　“你打车回学校，冻死了吧，我跟他们喝酒去了啊，今儿就不打电话了啊！”说着顾知南就想跑。
　　结果被一把抓住。
　　顾知南到现在都很佩服竹子的一点是，竹子从不绕弯子，想要做的就一定要试试，别的不说，勇气可嘉。
　　“顾知南，你到底什么意思。”竹子压低了音量，周围还有没散去的迷妹。
　　“什么什么意思？”顾知南是真的茫然。
　　“顾知南，你知不知道我站了一下午，现在也很冷很饿，就是为了等你啊！”竹子的手瘦瘦小小，根本握不住顾知南的手臂，但不自觉得，手上还是用了力气。
　　“我……啊，就是，那个，我不知道，你要来啊！”顾知南握住了抓着自己手臂的手，这才察觉到，竹子的手仿佛是速冻的鸡爪子，又瘦又凉。
　　竹子咽了咽口水，如果不这样做，可能眼泪就要跑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那要不，嗯，一起，跟他们，咱们一起，吃点儿？”顾知南高出竹子一个头，但此时此刻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自己的女朋友，是初中班主任！
　　“顾知南，今天晚上，要么跟我在一起，要么跟你的队友和球在一起，你只能选一样，做人不要太贪心了！”竹子嗓子有点疼，她尽力了，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没有哭腔。
　　“……”顾知南沉默了，这是道附加题，还是拿错了高年级卷子的附加题。他的本能翻译了一下竹子的话，大概是，你现在要是走了，你就要死！顾知南也咽了咽口水，是吓得，然后长呼一口气，掏出手机发了一条语音信息。“内个，班里有点事儿，被辅导员叫走了我，你们吃，我不过去了！”说完这句话，顾知南还是觉得憋气，凭什么啊自己到底哪儿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