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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两家亲人都已去世,江斐临行前做了公证,遗嘱中写到,房子留给傅景川,别动东西,不需频繁打扫,隔几个月去一次就好,他留了保洁费。

      傅景川不缺钱,会妥善对待这栋房子,保管江斐仅存的念想。

      欧洲的行程,江斐以法国为起始,从西欧到东欧,最后去中欧,终点瑞士,一个能让他安乐死的好地方。

      上次他们想去巴黎,从东京出发前,许蔓患了阑尾炎,江斐取消了机酒,和许蔓回国做手术,他陪护。

      相册里装满合照,江斐将他最喜欢的照片放在一本中,作为随身行李携带。

      被外人知道了,又会说他恶心,虚伪的深情拿去骗人,骗得连自己都信了,带妻子生前的照片出国,妻子泉下有知,怕是会嫌晦气。

      下飞机,江斐全程留心,带行李到酒店办完入住,他准备去埃菲尔铁塔逛逛。

      全球的地标建筑,大多数初次来的外国游客,都会选择铁塔当打卡首站,江斐人到铁塔时,附近已有众多中国游客在拍照。

      游客们在互拍,独自一人的要拍全身照,只能找他人帮忙。江斐拍了张风景照,在人群中寻找有时间的游客,想托人为他拍一张,留作巴黎之行的纪念。

      会为他拍照的妻子,已经不在了。

      江斐走着,看见前边一个女孩停住脚步,又不像在等人。

      在病房被女孩父亲痛骂的记忆浮现,江斐按下锁屏键,屏幕映出他颓败面容。

      他该远离女性,他是她们恐惧的根源。江斐正想走,女孩转过身。

      由惊喜到黯淡的转变太过明显,以至于江斐先注意到她的眼睛,其次是脸和穿着。

      是沈作安,她穿了件露背的针织衫,后背处细带交叉,和她曾穿的宽松衣裙比,是两种风格。

      “江……”沈作安掐掉后两个字。

      面前,江斐稍稍后退,两个人拉开些距离,这叫避嫌。

      沈作安觉得可笑。

      外人看来,江斐道德败坏,老婆死了没多久就对学生动歪心思,校内酗酒,光天化日公然骚扰。

      这么一个人,名声臭到不能再臭了,却还戴了心形吊坠来巴黎,想带妻子来看埃菲尔铁塔。

      别人嘴里,他想必已变成一款新型的禽兽及畜生,在学校边和妻子恩爱,边意淫青春的女学生。

      不忠的男人,时刻带着他和妻子浓情蜜意的见证,到底想证明什么,赛博守贞给谁看。

      凭什么,他都被认定不忠了,内心痛苦到去自杀,还放不下他去世的妻子。

      她没能将江斐拉下神坛,他意志尚存,他的心告诉沈作安,他爱着许蔓,是哪怕犯过错误,也要在纠正错误后,再向许蔓方向奔赴的爱。

      他奔赴许蔓,像愚公去向山,坚定到被人当成笑话传播。

      不明的情绪侵蚀,沈作安鼻子一酸,想给母亲打电话倾诉委屈,忍住了。

      眨眨眼假装抑制眼泪,她轻声说:“外边传的你别信。”

      有什么悄然碎了,布满裂纹再难愈合,江斐一时恍惚。

      外边还能怎么传,以她为中心散射的谣言更恶劣,都因他而起。

      在沈作安眼里,他也曾是璀璨的钻石。

      喜欢的人是个酒鬼,醉醺醺地扑向她,钻石化为粗糙的玻璃,迎接绝望的撞击,玻璃碴掉了满地。

      她的感情才是钻石,纯净剔透,是他亲手毁掉。

      要说出“对不起”前,江斐被沈作安打断:“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错。”

      “对不起。”江斐一步步退开。

      “你……你保重身体,我走了,祝你玩得开心。”说完设计台词,沈作安毫不犹豫走掉。

      不甘心做被丢下的那个,她宁可打乱计划。

      他该消失。江斐追上沈作安,没离得很近:“你玩你的,别因为我就走。”

      沈作安日常的穿着风格被他指责,脱离雏鸟情结放下了他,却又陷入流言,顺遂人生徒增忧虑。

      她的背影像只脆弱的蝴蝶,说不准何时就消散,也没回头看他,只说:“你不用管我。”

      江斐眼看沈作安拎包离开,双腿想支配他回去,莫名失败了。

      片刻间,意外陡生,一辆摩托飞驰而过,车上人一把抢走沈作安的包,她被冲击力带得摔倒。

      街头的飞车党分外猖狂,摩托驶远了,空气中还残留着抢劫者狂笑的挑衅。

      熟人遇险,外加事发突然,江斐忙跑上前,扶起沈作安。

      她抿着唇,手紧紧抓住牛仔裤,布料都抓出褶皱,说了句“谢谢”,礼貌地推开他搀扶的手。

      沈作安刚成年不久,贵重物品遭抢,又孤身在外,江斐不放心,他跟上沈作安,望向她茫然的眼眸:“我陪你去警察局。”

      “我自己能去。”沈作安低着头走到路边,她用英语问路人去警察局怎么走,路人指明方向。

      他似乎不配担心沈作安,她成长过程中最大的危险,大概是他带来的。江斐唾弃他的卑劣,对沈作安说:“我是目击者。”

      在江斐坚持下,两人同行,沈作安叫江斐在咖啡厅等她。

      趁他进门背对她,沈作安绕个弯,拐进近处一间酒吧。

      刚才抢劫她的“飞车党”们早摘了头盔,正聚在一块喝酒。

      “安,你的中国男朋友,也不怎么样嘛。他妻子去世了,按照中国人的说法,叫‘克妻’?不吉祥。”沈作安的中国通黑人朋友,在说到“克妻”时,从法语切换成中文。

      “那不叫男朋友。”沈作安轻笑,纠正朋友的用词,“按照中国人的说法,叫‘禁脔’。”

      听着是陌生词汇,朋友问沈作安:“它的意思是?”

      “不是什么好词。”另位白人朋友凭直觉答道。

      “安,我派人把你的包送回你家了。”黑人朋友打了个响指,“庆幸吧,我们都遮住了,没被认出来,不然你需要赔偿精神损失费。”

      “多谢了,我的朋友,过会儿也辛苦了。”沈作安在卡座坐下,要了杯葡萄汁。

      估算过时间,沈作安告别朋友们,出酒吧到咖啡厅与江斐会合。

      她在马路对面,视线越过行人车辆,咖啡厅靠窗的座位,江斐正专注阅览杂志,侧脸温和而沉静。

      像极了他们初遇那天,校外的书店,书架另一端,她不经意间望见他,心就像掉进水井里。

      “扑通”的一声,旋即越陷越深,沉在井底,隔着水影快乐地望着月亮。

      如果她肯再留几分钟,她就能碰到他的妻子过来,而不是做了几天梦之后,被现实凶狠敲醒——少女的心思似春日野草,风吹过,几天就足以疯长。

      排除小偷和屡次进行的罢工等等不稳定因素,这座城市很适合江斐,他注定会来到这里,再发生些故事。

      尽管江斐曾拒绝过巴黎盛情的邀约,它还是指引他来了,命中注定的缘分,无法被阻隔。

      爱情误事,会让人甘愿囿于一隅,沉浸在它有期限的甜蜜里,忘掉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

      沈作安推门进入,桌上咖啡还剩小半杯,江斐合上杂志,关切询问:“立案顺利吗?”

      “嗯。”沈作安答。

      “喝杯牛奶吧。”江斐叫来服务生点牛奶。

      “谢谢你,但我没心情。”沈作安没说,她刚喝过果汁。

      留学生身在异国,父母最牵挂子女,江斐解锁手机,递给沈作安:“你给你爸妈打个电话,我怕那群人拿你手机敲诈他们,说你被绑架了之类的。”

      江斐手机通话漏音,沈作安想和老妈沈筠串通,老妈装生气,在电话里骂她两句,好被江斐听个正着,顺势博取下他的同情心,结果沈筠无情回绝了她。

      也是,沈筠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怎么会答应。

      “他们不管我。”沈作安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起身要走,“我回酒店拿行李,里边有点钱。”

      “你住哪个酒店?”听沈作安说他们住在同个酒店,江斐结了账也起身,“我们顺路,我送你过去。”

      他们此刻的关系像登山,沈作安在前,江斐在后追赶,她走得越快,他追得越紧。

      而江斐,并非出于喜欢或心动,是出于他连累了她,而产生的愧疚。

      沈作安懒得再攀登,她要带江斐一路滑坡,所以她的回答率先滑坡:“我们保持距离吧,对你对我都好。”

      玻璃碴落进沈作安的眼睛里,反射出刺目的光,细碎的在颤抖,江斐忽然不明白,她低落的起因。

      或者说,不能明白。

      她对他没有厌恶,有他承受不起的情感。

      她说得模糊,所以他也答得模棱两可,江斐装成迟钝的傻子,硬性忽略那场告白:“你误会了。”

      “嗯。”沈作安没再说话。

      把沈作安送回酒店他就走,江斐想着,临走前,他和几个男人擦肩而过,其中一个男人的笑声,听上去很耳熟。

      他们只当他是语言不通的观光客,因此讲法语时并没避讳。

      但江斐会法语,他听清他们的谈话,说今天抢了只爱马仕包,房卡是这间酒店的,可以直接从最贵的套房开始试。

      朋友们发来消息,到沈作安备用机的小号上,向她汇报进度——没等他们讲到她编的限制级台词时,江斐就急了,在他们之前上了楼要找她。

      果然,江斐匆匆赶来,说的和朋友们猜的大差不差。

      “那群人盯上你了,要蹲你。”江斐掏出房卡塞给沈作安,“你先到我房间躲躲,行李我拿。”

      “谢谢。”沈作安照例平淡。

      从自己房间到江斐房间,她连晚上穿哪条睡裙都想好了,美中不足是款式太保守。

      可惜无用武之地,江斐住的套间。

      “我入住了,看房间是最后一间,就加钱换了房。”江斐解释道,“我不习惯住临边的房间,怕晚上睡不好。”

      有我在,你晚上会更睡不好的。沈作安点点头,若有所思:“这样啊。”

      “你先住一晚上。”洗好水果,江斐拿了苹果给沈作安,叮嘱道,“要是明天他们还在,我帮你联系大使馆。”

      单纯的苹果,沈作安单方面解读出其他含义,她右手托着苹果,闻到它清甜气味,笑了笑:“不麻烦你了,我自己解决吧。”

      里外两间卧室,江斐住的外间,沈作安在里间,只共用客厅。

      晚上,江斐推椅子挡在门口,安上托运的阻门器,以防被人用工具撬开。

      他顺手收走果盘,又有声音传来,方位里间,他缓步靠近,女孩的啜泣,是沈作安靠着门在哭。

      心蓦地揪紧,江斐屏息细听,一门之隔,沈作安鼻音含混,哽咽着说出一句话。

      一句话,三个字,她说对不起。

      心脏坠下,江斐守在门外,直到哭声渐弱,最终停息,他才恍然发觉,该回房间了。

      他站起,余光里,有什么从沈作安房间的门缝递出。

      一张简单的便条,泪水浸湿纸张,文字晕染开来,沈作安凌乱的笔迹写道——

      如果那天我没出声,你的人生就不会被我毁掉。

      靠酒精麻痹度过无数个夜晚,江斐破天荒地,第一次清醒着失眠。

      大半夜睡不着,他翻出藏在行李箱最底层的一本诗集,他和妻子都最喜欢的,纸张翻得起了褶皱,书页上写满批注,两个人不同的笔触交织。

      妻子去世后,她的字迹化作纠缠的荆棘,江斐想理清,却每每遭它刺伤,久而久之,他不再有勇气翻看。

      江斐翻开诗集,它自动停在某页,不是超自然力量,是当中夹了东西。

      是张拍立得,拍摄对象是他。

      浑噩度日,不代表江斐会混淆他自己,拍立得里的他,分明是失去妻子后的他,他睡着了,皱着眉,在梦里也经历着痛苦。

      指尖出了汗,他翻过拍立得,看到背面写着一段话。

      【江老师,我喜欢你。

      希望你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已经远离我了。

      因为我不好,非常不好。】

      一股森冷的气息从地底涌起,沿管道传遍钢筋水泥的森林,顺床脚爬到床上,从江斐脚踝渗进他肌肤的每处。

      某种意旨催动,江斐下意识抬头望去。

      房间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无声无息,他全然没留意。

      光线从客厅照进,在他房间的地上,投射出一道拉长的影子。

      沈作安怀里抱着一只玩具熊,就静静站在那里,她背后是亮的,人处在亮与暗的分界里,看不出表情。

      “江老师,我害怕。”她的音声轻软细弱,仿佛刚遭遇了极其可怖的梦境,“你呢?你也在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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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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