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歌》八百盘

33、第 33 章

　　“还有一件事。”季常慢悠悠品茶，半晌才说，“沈相给梁帝出了个主意，让他记录你说的每一句话，这需要你的配合，所以先知会你一声。”
　　这是要干嘛？
　　沈奈良咳嗽了一下解释道，“只是一点小情趣，为了表明你受宠。”
　　所以呢？
　　“井泉想要清静，而我向他保证了你会帮助他。”沈奈良看着我。
　　我明白了，“就是让大臣们觉得皇帝只喜欢我所以就不会再给他找女人了对吗？”
　　沈奈良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对。”
　　我耸耸肩，“好的。”

　　我其实不太明白季常。
　　如果要求皇帝把我讲的话全都记下来，那么我就得减少说话次数。可是他一直以来不是都希望我变成话痨吗？
　　算了，反正我不太爱说话。
　　跟着皇帝回宫的路上我就一句话也没讲，我坐在他的象轳里，跟他两两对望，发呆。
　　然后就一直跟到皇帝的书房。
　　可能是我太安静了没什么存在感，皇帝几乎是把我忘记了，周围人也当我不存在，我在一张椅子上蹲着差点睡着。
　　还是被皇帝摇醒的。
　　我睁开眼，揉一揉，看见皇帝站在我面前，面上带着一丝笑意。
　　他问我，“你会说话的吧？”
　　我点点头。
　　“那就说两句吧。”
　　“不知道说什么。”我于是回答，还有一句想不出来，只好看着他。
　　皇帝抬了下眉毛，真的把我刚才讲的话写下来了。旁边的侍从将纸条吹干收进一个锦盒里。
　　“好了，你下去吧。”皇帝伸了个懒腰，对我挥挥手。
　　我又不明白了，下地站在那不动。
　　皇帝看着我，“怎么？沈相可是跟我保证过你会听话。”
　　我看了眼他执笔的手，说，“我要下去哪？”
　　皇帝很明显地呆了一下，他去看身边的侍从，后者躬身上前小声说还未给我安排住宿。
　　说的很文雅。
　　但是那不是重点。
　　我提醒皇帝，“我刚才讲话了，你要记下来。”
　　皇帝又是一呆。
　　我不明白他，难道我说的话他没懂？这么简单不应该啊？
　　不过皇帝就是皇帝，他很快就又拿一张纸写下了我之前说的话。
　　我看了一眼，忍了忍，觉得还是要提醒他，“加上提醒是两句，然后现在这是三句了。”
　　旁边的侍从缩了一下。
　　皇帝低着头没动。
　　我看着他。
　　然后皇帝慢慢写了剩下的两句。
　　侍从默默收好纸条。
　　我觉得室内有些安静。
　　皇帝抬头看我一眼，指着我说，“你闭嘴吧。”
　　我点点头。
　　皇帝愣了一下，又笑了，“算了，跟你个傻儿置什么气。”然后他转头让侍从带我找地方睡觉。
　　我没理他说我傻的事。
　　我是神仙啊，不跟凡人计较。

　　次日我没见到皇帝。
　　书房没有再让我随随便便进去了，昨天大概只是大家都摸不着头脑吧。
　　我便去园子里闲逛。
　　身边跟着侍从。
　　皇帝不在我就懒得开口，当然看风景也不需要我说话。
　　不对，我本来就不爱说话啊，跟皇帝不在没关系。
　　一队女孩子在水池对岸停住。
　　我看了那边一眼，是认识的人，但是明显不喜欢我，领头的女孩子正凶巴巴地瞪着我。
　　是钰公主。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然后思绪就飘到沉沙身上去，据说她几年前嫁人了，嫁去哪来着……
　　“滚开！”
　　我回神，看着绕到我面前来的钰公主。
　　她大约是要打我，被我身边的侍从跪地拦着，她的侍女们在那拉她的也有，拉侍从的也有。
　　乱哄哄的。
　　她就只会这一种出场方式吗？
　　我慢慢走过去，捏着侍女的胳膊让她们放开那些小侍从。
　　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掐肉很厉害但是并没有太大力气。我很简单就把她们拎开了。
　　似乎还弄疼了她们。
　　尖叫哭闹声简直令人烦不胜烦。
　　我叹了口气，把侍从们一个个拉起来，说，“别抖了，走吧。”
　　侍从并不听我的，只是重新跪下对我磕头然后又对着钰公主磕头。
　　真麻烦。
　　一阵闹哄哄里面我慢慢缕关系。
　　我是下臣送来的礼物，而钰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子，站队也从来坚定不出错。
　　所以我说话是没什么分量的呀。
　　我便抬头去看钰公主。
　　她盘着头发，不再是当年那个娇蛮小姑娘，但是对我的态度倒是从来没变过，此刻站在簇拥着她的女孩子堆里，吊着眼角看我，淡淡地说，“掌嘴。”
　　便有侍女朝我过来。
　　我觉得很累，又看了地上的侍从们一眼，问，“要是我不让你打会怎么样？”
　　钰公主一愣，随即冷笑，“堵上这张嘴。”
　　她一眼也没看侍从呢。
　　我突然反应过来。
　　往后退了一步跃身礁石之上立住。
　　与那一堆人隔着池水默默相望。
　　钰公主当然是生气的，但是她拿我并没有什么办法。
　　而且我的想法是对的，她对于侍从的无视非常彻底，并没有迁怒他们，而是指着我抖了半天转身走掉了。

　　钰公主走之后这里又恢复了安静。
　　侍从趴在地上半天才抬头，看着我，苦着脸，“姑娘怎么跑到那儿去了，可别乱动，等我们搭个浮桥接您。”
　　我对领头的人摆摆手，抓起裙摆爬下石头，点着水面又走了回去。
　　侍从们呆在那。
　　我拍了拍裙子，觉得没打湿，“好了，皇帝在哪？”
　　侍从继续呆。
　　我叹气，“那我自己去找了啊？”

　　皇帝当然是在书房，那是个工作量特别高的工种。
　　我过去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很有些无奈。
　　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女声在抱怨。
　　皇帝的书房是个院子的呀，在门口还能听到声音，那个妹子也太吵了。
　　我便慢慢走进去。
　　果然是钰公主。
　　皇帝看见我，对我做了个避开的手势，我便后撤藏到门后面。
　　等钰公主抱怨完走人我才出来。
　　皇帝像是获刑完毕一样仰头朝天，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问我，“你又来干什么？”
　　“我刚才在外面讲话了，你应该记下来。”
　　皇帝一窒，视线转过来看着我，“你还当真了？”
　　我走近皇帝，这当然是真的，如果只是沈奈良那就算了，可是我是答应了季常，“是真的，写吧，我一共说了四句话，现在给你重复一遍，‘别抖了，走吧。’，‘要是我不让你打会怎么样？’，‘好了，皇帝在哪？’，‘那我自己去找了啊？’。”
　　室内一片安静。
　　皇帝瞪着我。
　　我也瞪着他，并不催促，因为我再开口他又要多写了。
　　僵持了片刻，最后是我赢。
　　当然会是我。
　　不过皇帝居然笑了，他拿起笔慢慢把我的话写下来，一边还说，“你这个告状的方式倒是别致。”
　　告状？
　　我看着他，什么告状？
　　皇帝又说，“可是就算是钰儿欺负了你，你以为我会替你讨回公道？她是大梁的公主，可你什么都不是。”
　　“我没有被欺负。”我觉得皇帝的脑洞真大，而且他把我想的太小气了，既然这样，就再多写点吧，“这句也要写。”
　　皇帝看我一眼，很惊奇的样子，手下倒是没有停。
　　“你在惊讶什么？”我问。
　　“我只是惊讶你居然是有脾气的。”皇帝笑道，“还以为你就是个木头呢。”
　　我眨眨眼。
　　我有脾气？
　　我刚才……那就是脾气吗？

　　等我再回神，室内已经点起了灯光。
　　皇帝把我放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自己在我左前方向伏案批奏折。
　　我看着他的背影。
　　“井泉。”
　　“嗯。”
　　我是一直看着皇帝的，所以很容易就发现他身体绷紧了。
　　皇帝静止在那不动的时候很有压迫感。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抬起头转身。
　　我看着他。
　　皇帝的表情看起来很危险，“你刚才说话了？”
　　“嗯。”
　　“是你叫我？”
　　“嗯。”
　　“有人教你这么做的吗？”
　　“没有。”我从椅子上下来，走近点，看着皇帝久了就发现，他不是危险。
　　他是难过。
　　我摸摸皇帝的头，“别难过。”
　　皇帝压着声音说，“我难过？”
　　我又不确定了，他听起来随时都会爆发的样子，我往外退。
　　被皇帝伸出胳膊箍住。
　　他把头埋在我身上，“你胆子倒是不小。”
　　我只能看见他的发冠，“啊？”
　　皇帝沉默了一阵之后突然把我推开，并命令侍从去叫沈奈良入宫。
　　我觉得莫名其妙，站在边上看着他。
　　他看起来很烦躁，奏折一点也没看进去，笔直接被他捏断了往地上扔。
　　有人慌忙跪地上前收拾。

　　等沈奈良入宫还是需要时间的，我觉得干等着有点尴尬，就提醒皇帝，“我刚才讲话了你还没写。”
　　皇帝看了我一眼。
　　我怔住。
　　那目光犹如实质，我觉得胸口被开了个大洞。
　　疼。
　　我不明白。
　　我遇见沈奈良的时间比皇帝要早，可是从来没这样疼过。
　　疼痛令我无法思考，随便靠着一根柱子慢慢往地上委顿下来。
　　迷迷糊糊听到皇帝说，“别管她！”
　　我觉得委屈。
　　眼泪就流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皇帝在我面前蹲下。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对他伸出手，“要抱。”
　　皇帝咬牙看着我。
　　我便不管他，扑上去挂到他脖子上狠狠地哭。

　　沈奈良来的时候我还窝在皇帝的怀里。
　　他进来愣住，连行礼都忘了。
　　“……陛下。”沈奈良就说了这两个字。
　　皇帝还咬着牙，浑身都是我很不爽的黑气，但是他并没有让我下去。
　　这样很怪，沈奈良只好也蹲下来，“陛下，她这是怎么了？”
　　皇帝没说话。
　　我说，“井泉刚才凶我。”
　　沈奈良呆了一阵，他再开口声音都变了，“你说什么？”
　　我在皇帝衣服上蹭掉眼泪，说的更清楚一点，一字一句，“井泉刚才凶我了。”
　　沈奈良看看我，又看看皇帝。
　　皇帝沉声道，“沈相，这可是你教的？！”
　　沈奈良呆了片刻，苦笑出声，干脆坐到了地上。他叹气，“陛下何出此言。”然后他令周围的侍从全都出去。
　　虽然他坐在地上什么风姿仪态都没有，但是侍从们谁也没笑，而是大气不敢出地迅速退出并关上了门。
　　“陛下容许尘缘挂在你身上，难道不是自己心中有妄？”沈奈良说。
　　这个挂字真是精妙。我想，然后看了皇帝一眼，他脸色真差。
　　“……沈相放肆了。”皇帝慢慢地说。
　　沈奈良笑着摇了摇头，“陛下，你可以试着叫她一声。”
　　我眨眼，这里就我们三个人，是要叫我吗？
　　皇帝怔住。
　　我放开手离远一点看皇帝。
　　他简直整个人都凝固了。

　　我伸出手在皇帝眼前挥挥。
　　“阿香？”皇帝轻声问。
　　“怎么啦？”我说。
　　室内气氛徒然一变，一阵狂风平地突起，我被皇帝捞了回去紧紧抱进他怀里。
　　“阿香？”
　　“唔。”我被按在皇帝胸口上，出声都困难，并且能感觉到皇帝的胳膊越收越紧。如果是人的话可能要被绞死了吧，我这么想着，拿还能活动的手指尖敲了敲皇帝。
　　沈奈良在外面也说，“陛下不要太过激动了。”
　　皇帝凶狠地问沈奈良，“沈相知道多久了？！”
　　“……只是不能确定。”沈奈良沉默了一阵，答非所问。
　　“有什么不能确定的？！”
　　“陛下果然是天选之子。”沈奈良再次答非所问。
　　皇帝哼了一声，抱着我站起来，“阿香怎么也不告诉我？”语气柔柔的。
　　我说，“我也不能确定啊。”
　　皇帝笑了，“你有什么不能确定的，我可从来没变过。”
　　“是我变了。”我说。
　　皇帝笑，“也是，你这样子是怎么回事？太好看了我不习惯，能变回去吗？”
　　“不知道，这个要问季常。”
　　“季常？”
　　“嗯。”
　　“看来阿香在外面认识了了不得的人啊。”
　　“嗯。”
　　“所以才玩的都不回来了。”皇帝坐在书桌后面，把我摆正了，看着我说。
　　我想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但是突然讲不出口。
　　我真的回来了吗？
　　皇帝想要的人回来了吗？
　　回来的是我吗？

　　我的沉默似乎让皇帝警觉起来，他肉眼可见地不安了。
　　沈奈良跟过来递给皇帝一支笔，笑，“刚才她可说了不少话，陛下能全都写下来吗？”
　　这一打岔气氛又好起来，皇帝笑看我，“这要问阿香了，我写着，你在旁边监督，好不好？”
　　我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