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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替死 ...

  •   萧恒殊说:“宁襄是我的朋友,他本是越国公府上的家生子,按理说他罪不至死,最多是被发配伺候别人,大约可以活下来,然而我拜托皇兄找过很多次,却一直无法得知他的下落。”

      则溪心中涌现了难以言喻的悲凉,你当然找不到他,因为他已经替我去死了啊……
      如果你翻阅记载影卫出身的卷宗,就会发现则溪曾经的名字是宁襄。

      则溪缓缓吐出一口气:“或许时间隔得太久,属下确实记不得曾有这样一个人。”

      “皇兄都找不到的人,我也不能指望你那里有头绪。”

      萧恒殊叹了口气:“只是我一直相信他没死,他身手那么好,哪怕是当奴隶,也不会轻易死掉。所以,只要我还没死,就一定拼尽全力寻找他。”
      在亲眼见到宁襄的尸骨前,他不会承认这人已经死亡。

      多深厚的兄弟情谊啊。
      则溪嘴唇发颤,半晌才说:“如果有一个殿下不是很喜欢的人,害死了您的朋友……您会不会希望他去死……”

      最后半句艰涩到几乎是从嗓子中硬挤出来的,则溪心中早有答案,只是在听到萧恒殊说出那几个字之前,仍然抱有一丝侥幸。

      萧恒殊前几日曾许下承诺,如若有机会,可以陪他同去大漠……这能否说明或许萧恒殊不会那么憎恨自己。

      萧恒殊不明所以,只是在听到则溪描述的瞬间想起了皇帝,他果决说:“当然。”
      他的家人、朋友都因皇帝而死,他怎会不恨呢……

      果然如此,则溪释然一笑,萧恒殊若不恨,那这人就不是他认识的萧恒殊了。

      他心如明镜,萧恒殊能接受的是普通影卫,而不是他这个害死人的家伙。
      看来,与眼前人在大漠中策马打猎的,亲手捕一只鹰或者兔子的幻想,果真永远不可能实现。

      则溪苦笑:“殿下爱憎分明。”

      萧恒殊觉得今日的则溪有些奇怪,他皱眉反问道:“难道你能原谅害死朋友的人吗?”

      则溪垂眸:“属下当然不能。”

      设身处地,他自己都不能原谅的事,难道要指望萧恒殊宽恕吗,萧恒殊对待影卫的和善态度,已经是超乎常人的宽容了……

      他理应知足。

      .

      前几年,太子出于好心,找到了越国公府上的旧人,并且安排则溪与人见了一面。

      没成想,太子好心办了坏事。

      太子带来的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她因长年累月的劳作而变得憔悴苍老,神色是无法掩饰的疲惫麻木。

      但她在看到则溪的瞬间,还是迸发出了惊人的恨意:“越国公世子,陛下破格加封的小将军——”

      她想扑上去掐死则溪,那花白的发髻在激烈的动作下不断颤动:“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太子怔了一瞬,没想到方才还在追思越国公的女人,会在见到则溪后变了一个人。

      他回过神来忙示意手下阻拦,则溪摆摆手,任凭昔日对自己多加照料的女人,在自己身上宣泄由来已久的恨意。

      这双替他编过头发的手,此刻正在凶狠地掐在他的脖子上,渴望亲自结束他的性命。

      她眼睛红肿,是刚哭过的模样,嘶哑叫喊道:“你们家惹出来的祸事,凭什么连累我们?你们谋反,和我们这些下人有什么关系?”

      “我儿子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替你去死?死的人应该是你!你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则溪即将窒息,头脑却异常清醒。

      此前,他常年在刑罚下辗转,疼痛与饥饿几乎让他忘记了宁襄,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想起那血海深仇之时,会顺带着记起宁襄,会在心中偷偷发誓替死去的人报仇。

      听到这话他才意识到,自己强行压下的隐约不适感来源于什么……
      他替宁襄杀了皇帝没有用,他最应该杀的人是自己。

      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晓他身份的人,只会说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忍辱偷生,来日为父报仇。

      他之前也是如此想的,甚至于把封家的仇恨与宁襄的死混在一处。

      但事实上,封家的事不应该牵扯到宁襄,并不是说他哪日杀了皇帝就能弥补宁襄的死亡。

      归根结底,害死宁襄的人是他自己。他要杀了皇帝,也要赔上自己的命。

      在则溪咽喉痉挛之前,女人松开了颤抖的手,那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我真想让你偿命啊。”

      重获自由后,则溪开始急促地呼吸,然后是剧烈地呛咳,等待平稳下来,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说:“对不起,我会偿命的,只要亲眼见到皇帝去死,我绝不多活一天。”

      只听女人冷笑一声:“你说得到好听,可到底还是不想死,你如果真想偿命,现在就该死在我面前。”

      太子拧起眉,试图结束这场闹剧,然而则溪依然阻止了太子的动作,静静聆听这尖锐刺耳的话语。

      “你们家都是金尊玉贵的人上人,哪怕犯下的是谋逆大罪,还是有人想尽办法保住你的性命,只可惜我儿子,变成了可怜的替死鬼。”

      “真的很对不起,可是我现在真的不能死。”则溪脸上掠过一丝哀恸,“您不希望宁襄枉死,我也不能让我父亲无故背上叛国的骂名,我总得做点什么……”

      而且……他不是故意活下来的。

      他从没想过让宁襄替他去死,他就算再想活下去,也知道不能牺牲别人的命。
      但这话无论怎么说,都像是苍白无力的辩解,是为了让自己清白无辜而把污水泼在别人头上。

      他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当年负责审理越国公谋反案的官员感念越国公忠义,知晓这是铁打的冤案,于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想出了偷天换日、李代桃僵的法子,让宁襄代替他去死……

      越国公世子很多年没回过京城了,皇帝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与魏王世子打架的那一年。

      至于宁襄,越国公不是个在意身份地位的人,见宁襄有灵气,便选他做伴读,陪封邃读书,并准备着日后让他投军立功,好封个一官半职。

      可以说,宁襄与封邃两个人一起长大,身量相似、年龄相仿,只要没有熟人揭穿,完全可以让宁襄装成越国公世子。

      不知道有人对宁襄说了什么,宁襄同意扮作封邃的模样,与封家十五岁以上男丁一同处斩,而当年的封邃则被带出牢房,扔进了罪奴堆中。

      只要皇帝没有发现,只要没有人指认,那么越国公的唯一血脉就有活命的机会。

      以一条人命为代价,则溪顺利活了下来。

      他感激冒死救他的官员,感激赴死的宁襄。

      但现在,听到如此直白的指责才明白过来,他不应该感激,而是应该愧疚。纵然他再不愿连累别人,却也变成了害人的那个。

      他之前一直怀着为父亲以及其他人复仇的心思,却没意识到,除却复仇,他更应当去死……是他害死了宁襄,他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这场荒唐的纠纷最终以女人被太子手下强行带离而收场。

      则溪望向女人离开的方向,神情不属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痕,直到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你的脖子,”太子指了指那鲜明的痕迹,“回去后要怎么解释。”

      “我不知道,殿下。”则溪神情恍惚,“我真是个畜生啊,我怎么能忘了宁襄呢。”

      “这不是你的错,杀人的不是你。”太子按着则溪的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你没有忘记他,你不是说要替他报仇吗?”

      则溪固执地摇摇头,显然没把太子的话听进去。

      “很抱歉,我应当多问几句再让你见她的。”太子歉疚说,“你还要见一见恒殊吗?我可以把他叫来。

      “不用了,殿下,您不必为我费心了。”

      他曾经无比期盼与旧友见面,甚至在脑海中不断幻想那激动流泪的时刻,但现在他已经完全不想看到萧恒殊了。

      则溪说完这句话后,又觉自己这么说实在失礼,于是又补了句:“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殿下为我着想。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帮我继续瞒着晋王殿下吧。”

      “这么多年过去,恒殊心性多有磨炼,自然不会如少时一般冲动。”太子眉心紧蹙,“我从前不对他说,是怕他情急之下冲动入宫,与皇帝当面对峙,但眼下只要你想,我随时可以告诉他。”

      西市刑场那日,若非太子死命阻拦,只怕萧恒殊真的会冲上断头台去救人,从那以后,太子算是怕了这个重情重义的弟弟。

      “他会恨我的。”

      太子叹了口气:“你不会真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了吧,你别想这么多,恒殊重情重义,你们从前的关系又那么好,他见到你高兴还来不及。”

      则溪笑笑:“殿下不必忧虑,我只是暂时没心情和晋王见面了,等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太子“嗯”了声,下一瞬却见则溪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径直地往自己咽喉划去。

      “你在干什么——”

      太子被吓出一身冷汗,控制住则溪的动作后仍然惊魂未定:“你想死吗?我都说了,你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害人的是皇帝,和你有什么关系?等那妇人冷静下来后,我也会亲自同她解释。”

      “我没想死啊,殿下。”则溪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我只是想处理一下伤口而已,掐痕没办法解释,但刀痕总能糊弄过去。”

      太子狐疑地看了则溪一眼,勉强认同了他的说法:“回去小心,注意安全。”

      然而,太子没想到一时好心做出的决定会让自己抱憾终身,若是早知则溪会把那话放在心上,他就不该让越国公府旧人与则溪见面。

      他当时轻率地信任了则溪,在事后也没有多问,他太放心则溪了,他以为在经历了这么多风波之后,则溪比他那不成器的弟弟要强上许多。

      则溪做的确实很好,在旁人面前的伪装挑不出差错,不应该出现在影卫身上的矜贵习惯,都被他尽数抹去。

      然而,则溪的精神状态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正常,他不单是把宁襄母亲的话放在了心上,更是准备按照那些话去做。

      当太子察觉事情不对之后,已经太晚了。
      无论他怎么说自己了解萧恒殊,知道他通情达理,不可能因为宁襄恨你,则溪都不会再相信。若非则溪表现出恨不得死在他面前的强烈抗拒,太子几乎想强行按着则溪对萧恒殊坦白身份。

      太子几次语重心长地劝说:“你不要想太多,又不是你动手杀的人,恒殊根本不会为了这件事恨你,就算你真杀了人,他也会主动为你开脱。”

      则溪心下苦笑,他没想多,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太子并不知晓,其实他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他过去的性子说好听点叫不受拘束,说直白些就是飞扬跋扈……

      萧恒殊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亲王,被臣下如此冒犯,能说心中毫无芥蒂吗?

      他能与萧恒殊当朋友,不过是仗着自己比宁襄身份高贵,强行纠缠人家陪自己玩闹。

      实际上,他心中清楚,萧恒殊会更在乎宁襄一些。毕竟与性子张扬的封邃相比,体贴且会照顾人的宁襄实在是太讨喜了。

      宁襄的母亲在意自己的儿子,萧恒殊喜欢与他关系更好的朋友,没有人在乎他……

      从前父亲对他说:“太跋扈的性子是不会讨人喜欢的。”
      那时他可以理直气壮回答,“我以后会掌兵就可以了,不需要人喜欢。”

      但现在真的没有人喜欢他了,他又难过得要死,一想到萧恒殊可能会憎恨自己这件事,他就会感到无法抑制的绝望……

      “他是这个世上,我最在乎的人,我不想让他恨我。”
      则溪缓缓开口:“殿下,我与这世上所有的联系,只剩下你们两个人了。”

      太子面对这油盐不进的人是束手无策,最终只得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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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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