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宦》沫七栖

64、意明篇（六）

　　付轻舟有预想过会再见到江瑞，却没想到这天竟然这么快就到来了。
　　她以为江瑞奉命治理水灾，还得回京述职的话，起码两三个月之内不会见到他，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追来了。

　　当时杨君亭已经出门打猎了，她在家无所事事自然也不好光吃不做，正慢悠悠地蹲在院子前的菜地里择菜，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她以为是杨君亭，头也不抬地搭话道：“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没有回应。
　　她这才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引入眼帘的是一片墨色衣料，她僵住，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再往上，便瞧见一张憔悴的笑脸，那双眼睛牢牢盯着她，没有一点笑意，只剩一片深沉，似乎是要望穿她的灵魂。

　　“姐姐。”

　　他冲她伸手，语调依然温和。

　　没有理会他的手，付轻舟自己站了起来，随后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却对自己百般疏离千般防备，无异于锥心之痛。江瑞收回手，依旧笑着：“姐姐，你为何在此？你不该在此的。”
　　付轻舟不答反问：“你又为何在此？”

　　能这么快得到消息赶过来，不是在暗地里监视男主就是在监视她了。
　　“……”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杨君亭乃是在逃钦犯，我身为东厂督公，恐放虎归山，虽放他离去却不能坐视不管，一举一动皆应了然于心。”
　　言下之意是他没有派人监视姐姐，只是恰巧得知，这才匆匆赶来。

　　“那你发现了我，又当如何？你要把我带回去？”
　　杨君亭是在逃钦犯，她也是私自出宫。

　　他能如何？他连让她蹙下眉都不舍，又怎会为难她，他只是想不明白。

　　“姐姐要出宫何不与我说，我自会为姐姐安排妥当。”

　　就是因为他太妥当，总是为她安排好一切，让她一步步都在他掌控之中，她才要逃的啊。付轻舟暗叹到。

　　“那你会把我送到杨大哥这儿吗？还是只会让我待在京城，然后对我说会把杨大哥接过来陪我？”付轻舟挑眉。
　　她其实很了解江瑞，比她自己想的还要深，只是她意识不到。
　　她一下子说中了江瑞的想法。

　　他们之前约定出宫，他确实想过等姐姐出宫后把杨君亭绑过来送给姐姐，以慰姐姐相思之情。
　　姐姐要出宫，他欢喜筹谋助她出宫；姐姐想要杨君亭，他也勉力可以成全。他是残缺之人，姐姐有想厮守一生的人，他即便打断牙齿往肚里咽也会为她夺来……唯一的前提是姐姐不要离开他、抛弃他。
　　但姐姐偏偏为了一个杨君亭离开自己。

　　他再清楚不过姐姐离开京城是因为什么——那日在付府，她肯定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心意，才迫不及待离开京城来找杨君亭，以逃离自己的掌控。

　　“是，我是这样想过。”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强撑的温润笑意显得有些皮笑肉不笑，愈发骇人，“这样不好吗？邘州那么偏苦，杨君亭那么穷苦，姐姐为什么要跟着他受苦？”

　　他的姐姐就应该过着锦衣玉食、金银堆砌的人生，凭什么跟那个贱人吃苦。他有哪点配得上姐姐，配让姐姐跟他一起吃糠咽菜。

　　“因为我愿意。”
　　“我不愿意！”
　　“我愿意就好。”付轻舟重复道。

　　她对他并无畏惧，凝视着他的眼睛说：“比起事事被你安排，我更愿意自己选择想要的路。我不想做被你提线的木偶。”

　　她对被操纵人生深恶痛绝——她的父亲抢走母亲的事业，打着爱的名头把她困在婚姻家庭的围墙里，操控她的人生，逼得她郁郁而终。随后他的父亲又为了让她给他的私生子让路，将她强硬送到国外，阻止她回国……
　　她可以享受华美的人生——前提是她交出自由，做笼中小鸟。

　　付轻舟受不了江瑞为她操办一切，那看起来太恐怖了！她宁愿打破现有的宁静，也不愿被潜移默化沉沦。

　　“我没有干涉姐姐的意思，也绝没有将姐姐当作提线木偶，你误解我……”江瑞喃喃，神情破碎。
　　他只是想让他和姐姐永远绑在一起，他只是想让姐姐过上好日子。

　　“没有？可你就是在干这种事。”

　　付轻舟没有被他蛊惑，一条条罗列道：“如果没有，那你为何买通太乐署让我做司正却不同我说？如果没有，那你为什么故意让那个医士接近我？如果没有，那你又为何筹划让我出宫？……”
　　“我纵然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根本没有问过我的意愿。”
　　“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好言说尽，付轻舟转过身，态度坚决。

　　她并不担心对方会打晕她把人带走，也不觉得他会做出强掳行径。

　　来不及辩驳，眼见姐姐转身不再理他，巨大的恐惧缠上心头笼罩着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手已经握上了姐姐的手腕，哭腔哀求：“他不会给你幸福的，姐姐，跟我走。”

　　他已经意识到一切无法挽回。
　　“姐姐，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我，喜欢你……”他的声音哀凄悲凉，急切道：“姐姐，你不喜欢，我可以改的！我不该对你有觊觎之心的，我会改的！我只做你的弟弟，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好不好……”

　　付轻舟早已了然。但听他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她很抗拒这种变质的感情，仿佛是要把她赶出舒适区的洪水猛兽。

　　更遑论那还是带着控制欲的感情。

　　付轻舟轻易甩开了虚握着的手，不发一言，抬步向屋内走去。

　　江瑞不敢强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随着门被合上，像是一直苦苦支撑的支柱倒塌，江瑞眼前一片漆黑，一头栽了下去。
　　高强度的日夜奔波，身体早已受不了，只是先前还强撑着罢了。
　　*
　　江瑞从来都不是那么好摆脱的人。
　　他租下山脚下的一间农院，转而接近起杨君亭。
　　付轻舟再次见到他，已是三日后。他换了身浅色衣衫，墨发半披，只用一只玉簪简单挽起，愈发衬得他温文尔雅，与他平日威严的督公装扮大相径庭。

　　对上她的目光，他眯眼讨好笑着：“姐姐。”
　　“你怎么在这？”
　　她不意外江瑞会出现在她面前，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男主家厨房，还正在揉面，全然一副在自家厨房的悠闲模样啊？
　　她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对吧？
　　“杨公子邀我来的。”

　　付轻舟懒得同他对话了，转身出了厨房就去找杨君亭。

　　江瑞垂下眼眸，笑容也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惆怅。已经厌恶他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果然很恶心对吧。

　　一个太监，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有什么资格站在她面前。没有。

　　院子里杨君亭正在杀鱼，付轻舟在他身前站定，单刀直入问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请他来家里的吗？他不是跟你……”
　　不对，严格来说，男主和反派之间似乎还真没仇。她停住发问。

　　“你是说，江……公子？”
　　杨君亭在东厂大牢时将“阉人、奸宦、走狗”骂了个遍，舌头硬生生打了个卷，才憋出来个“公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并不知道他原是帮我，我能侥幸偷生，他也算我的恩人，自然要礼相待。”
　　何况他还是你的弟弟。杨君亭咽下后半句。

　　杨君亭从前是优柔寡断不假，可他之所以能成为男主，自然还是重情重义，绝非小人。

　　付轻舟有点气笑了，“那我也是你的恩人，怎么不见你这般好吃好喝好生款待报答我？却总是要赶我走。”

　　那自然是因为她所图甚广。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付轻舟叹了口气，她就知道出宫后也不是件容易事。
　　她不想让江瑞缠着她，他就去找男主，总之就是要出现在她眼前，无所不用其极。

　　“你知道他来这里是想干什么吗？杨大哥难道不担心引狼入室，他毕竟是朝廷的人。”付轻舟试图劝说对方。

　　“嗯，我知道。”
　　那个东厂督公是轻舟的弟弟，他来是想带轻舟回去。他都知道。他也赞成——他是亡命天涯的谋逆之人，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可他不愿让轻舟牵扯其中。
　　于是他二人早已达成共识。

　　“你想让我跟他走？”付轻舟一下看出杨君亭的想法。
　　“你做梦！”她的任务、她的人物塑造都在跟着男主走，即便不谈她对江小福的观感，她也不会轻易离开的。
　　但她也有点火大了，“杨君亭，你总是出尔反尔！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你都忘了吗？！”
　　杨君亭答不出来，只能沉默。

　　脑内传来久违的系统音：【检测到矛盾冲突值＋5，角色负面值+5。】
　　付轻舟再次向系统确认：‘这个角色最后也不是非要跟男主绑在一块的，对吧？’
　　【是的，玩家仅需遵守人设行事，使角色得到圆满塑造。为您自动查询角色塑造度——
　　角色：付轻舟，角色塑造度：30……】

　　她从前以为对男主软磨硬泡，充当男女主爱情路上绊脚石，循序渐进也能完成角色塑造，但剧情眼见已经偏到没边了，她身为恶毒女配又为什么只能有死缠烂打一条路走？

　　她语气平静地对杨君亭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如果你实在不愿，我不会再缠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