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月与青松》啴春楼香

2、《他的乡啊她的乡》

　　那里是她的第二乡。

　　她提前两天乘火车去了那里，驶过万里，她一直安静地出神。风景飞掠，什么也无法捕捉，什么也无法留恋。她除了第二乡，已经不会付诸欢爱。

　　前两天她没有出门，一直呆在酒店发呆。玻璃折射出海水的波纹，很像一个人的眼眸。

　　第三天，该是出门的日子了。她拿出一张照片，在自己忍不住轻轻摩挲之前，把它夹进衣服口袋，什么也没带，柔和地离开。

　　第二乡只是个无名小镇。

　　所有的楼房都很低，齐齐地排列开来，仿佛在肃穆等待。路边树多叶杂，有谁说过，喜欢最高那一棵。

　　她来到最高的树面前。

　　她脸色温柔得有些悲戚，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整个人和树相比，瘦弱得快要看不见。树是丰满的。丰盈的，完满的，和一个人一样。

　　她微微抚摸树皮，粗糙的质感，亲切得不像话。她指尖微颤，离开了。

　　店铺不多，有好些年。她一家一家的进，什么也不买。没有人来热情推销，允许人慢慢看，即使什么也不买。

　　所有的店都温柔似水，在初夏的天气里，洁白到透明。

　　踱着步走，她来到一家饭店。招牌的颜色已经脱落，字体张牙舞爪得很像一个人的风格。店里只有两个人，头发苍白，不停等待。

　　她忍住涩意，缓缓进店，拿出照片摆在二人面前。整整一天她第一次开口，声线低柔，像在哀悼：“我是他的爱人。”

　　时光静止，好像被按下洪水开关。一幕幕轰得涌进，又蓦地飞远，剩水中人一身水，沉重到走不动。

　　她压下语气的颤抖，用谎言掩埋了真相。花白头发的二老给她做了一碗面，很多葱花，一点辣椒。这是这天唯一的热情。

　　她咬紧嘴巴，偷偷深呼吸，小口吃得一滴不剩。

　　起身，如铅的脚步迈开，转身，对面一轮火红颤栗的夕阳。她全身都被染红，额边一点金。她恍惚看到，一个人从巨大的夕阳里走出来，走近，肩膀宽阔。走得越来越近，他挡住了一切，成为了一切。

　　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不是她不说话，是再也没有一个人，待在她身边，陪她讲话，给她唱歌，为她嘶哑。

　　不是她什么也不买，是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为其梳妆。

　　不是她不爱吃葱花，是再也没有一个人，细致入微，柔情满怀。

　　一个人的眼眸，就像玻璃折射出的海水，暗涌，深恋。

　　一个人的身姿，就像一棵树，最高的树，丰满，在最后的时刻，失去了完满。

　　那个人，从这里跑到那里，却永远留在了那里。他一层层被青草，树叶，枯枝，厚雪覆盖过，深入地底，有人从上面走过，没人去他的家里走过。

　　他的家，她的第二乡，迎接她来，却等不到他来。

　　你多么好，你的家乡像你一样。那龙飞凤舞的字，也和你一样。唯一的一点不一样，是你，是你，我再也看不到了。

　　她爱的人，来自一个小地方，这里永远在等待，不问归期。

　　她决定就留在这里，和它一起等待，等一场痛快淋漓的雨来，不问为什么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