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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信 ...

  •   这个镇子以前很穷,最近几年才发展起来,镇上做生意的人变得多了起来,外出打工的人也多了起来,他们把打工赚到的钱攒起来,回到小镇后修起了大栋大栋的房子。整个镇子也多了些现代化的气息。
      小镇上有个旅舍,走的是复古、原生态的路线,里面是个大庭院,种满了向日葵。旅舍房间也不多,就三层,每层大概6、7间房,每个房间都能看见那朝阳的向日葵。

      贺繁昨天就入住了这家旅舍,房间很简陋,里面就一个烧水壶、一台电视、一张桌子、一个床。上厕所还要去外面上。但好在房间不小。
      昨天办理入住时,老板很热情,一个劲地问贺繁从哪来的,到这干嘛来的,在这有没有认识的人。还把贺繁上上下下地打量,眼神里带着偶遇故人的惊喜。但贺繁怎么回忆都不知自己跟此处有何联系。
      莫不是信……想到这种可能,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缠住。
      何清诺啊,真是煞费苦心。
      贺繁被老板的眼神劝退缩在房间里,几乎没怎么下楼。

      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楼梯上上下下的声音都能听见,脚步声、厕所冲水的声音、楼下吵架的声音,都清清楚楚。
      贺繁坐在房间的凳子上,看向窗外,静静等待着。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现在的心情,既期盼着,也恐惧着,就像过去这三年每一次的等待。
      楼下院子里走进来一位邮政快递员,绿色的邮政制服,绿色的大口袋。
      贺繁看着他一路穿过向日葵,边走边在袋子里翻找,很利索地拿出一小沓文件邮寄袋,大步走进一楼。

      她从邮政员走进院子起,整个人就开始紧绷。
      该是信来了。
      贺繁不知道这次这封信将引她去向何方,也不知这次信是讲述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将来。每次看信时,她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很神奇,何清诺视角下的她,连贺繁自己都觉得陌生。

      楼下一片嘈杂,在嘈杂中,老板看见邮政员小何,大嗓门瞬即响起,“贺繁!贺繁!有你的信嘞!快来取嘞!”
      楼下的常驻客该打麻将的打麻将,该唠嗑的唠嗑,倒是刚住进来的新客觉得稀奇。
      “老板你别瞎在那叫人,人快递员都还没把快递给你呢,你咋就知道有这个……贺……”
      “贺繁。”旁边一打麻将的大爷插嘴。
      “对对,贺繁!”
      “嗨呦,我还真这么神,就知道有这个姑娘的信。”
      老板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的神情,示意那人看楼梯。一个姑娘穿着长裙,脚上耷拉着旅社的粉红色拖鞋,悄无声息地,正从楼梯口走下来。
      她快步走到邮递员面前,出示身份证,同时微抬起脸,好叫人看清。
      邮递员是个半大的小伙,仔细核对了身份证信息,又看了她两眼,才把身份证和文件袋给她。
      大厅里的人见贺繁拿了东西想上楼,有的忍不住开腔,“姑娘,这谁给你寄的啊?每月每月的送过来。我瞧着好像是同一封。”
      “故人……春燕衔泥过,应是故人来……”贺繁侧着身子,长发挡住了她半边脸,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声音很哑声,带着很久没开口说话的晦涩感。
      恰好旅舍后面在施工,轰隆隆的声音掩盖住她的回答,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这姑娘刚刚说了啥。”
      “没听清。”
      “嗨,你管她呢,人家那是隐私,隐私你懂不懂。”

      楼上,贺繁坐在窗边,深吸一口气,拆开了袋子。
      里面就薄薄的一张纸,写满了字,开头写着“致贺繁”,结尾落款“何清诺”。
      贺繁一字一句地读完了这封信。
      泪在她未察觉的时候一滴一滴地往下落,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见信上被泪晕开的字,她连忙扯过纸巾,一点一点地轻沾,但黑色的墨还是顺着泪水往四周散去,变得模糊。
      她看着晕开的字迹,只觉得自己也像溺于深海中,一点点地向下沉。

      楼下,旅舍门前。
      林简站在那,看着三楼那个窗户。
      此时,正是日暮西斜,不那么刺眼的阳光从西边斜射过来,映得周围昏黄又明亮。
      林简就在这落日的余光里,看见贺繁的泪大滴大滴往下落,看着她又忙不迭地,小心翼翼地擦拭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成年人的泪潮,没有嚎啕,只有抽噎,仿佛是一场无声的哀鸣。
      没有尽头,亦看不见曙光。

      “嘿,简儿,看啥呢,走了。”
      旅舍老板的儿子走过来,见林简盯着一处看,顺着他视线回转,被林简一把拉住。
      “走了。”
      林简率先走出去。
      “刚看啥呢?一动不动的。”
      “没什么。”
      “也是,我家那旅馆你来了也百十来回了,有啥好看的。走走走,他们等着的。”
      房间里,贺繁渐渐平复心情,小心地将信收起来,放进随身的包里,那里赫然放着很多类似的信,落款都是同一人。
      做完这一切,她又坐回窗边,望着窗外金黄的向日葵,视线没有焦点,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心神不定的贺繁,并不知道楼下的喧嚣。
      从贺繁领完信之后,楼下就炸开了锅,起初是小范围的讨论,后面知道的人传给不知道的人,整个一楼都开始沸腾起来。
      “这么说,这封信送了三年,才送出去!”
      “可不是吗,起初的时候,还以为弄错了,或者哪家的小兔崽子的恶作剧。问小何,小何啥也不说,说是什么客户信息,什么泄露,保密啥的。”
      “都以为这封信送不出去了,哪成想今天有人来领了。”
      “这有点意思啊……”
      在住客和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的热烈讨论下,旅舍老板掏出手机,迅速地发了条信息。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翩翩而来。

      女人穿了条碎花长裙,外面套了件开衫毛衣,编着麻花辫,气质脱俗。只是眼角的皱纹显示了年龄。
      她径直走向前台,刚刚还大嗓门喊着的老板,这时声音都放缓了,憨憨地叫了声“老婆。”
      女人应了声,在他身旁坐下。
      “贺繁来取信了?”
      女人问。
      “取了,取了,就是表情看着不大好,估计还没走出来。”
      “307吗?”
      “对的,老婆,怎么着,能把那姑娘叫下来吗?”
      老板凑过来,对着女人耳朵。
      女人一把把他推开,风情万种,“等着。”

      扣扣,扣扣。
      贺繁听见门口传来规律的敲门声,询问是谁,门口传来低沉的女声。
      贺繁拉开门,看着女人。
      门口的女人微微一笑,率先伸出手,“你好,我是王林,旅舍的老板娘。”
      “你好,”贺繁握住她的手,看着眼前风韵犹存的女人,不知她的来意。
      “别紧张,我呢,看你也没吃晚饭,想着今天我从我娘家那边带回了好几条鱼,新鲜的,想请你吃个饭,怎么样。”
      贺繁下意识想拒绝,但被王林轻轻地牵起手,带着出了307的门。
      “就是看你这姑娘有眼缘,没别的意思,咱们一起吃顿饭,赏个脸呗。”
      王林边说边把门给带上,拉着贺繁往下走,压根就没给贺繁拒绝的机会。

      到了楼下,人群有一瞬间的寂静,又重回人声鼎沸的状态。碰麻将的声音,铿铿锵锵的,老爷子唠嗑的声音,中气十足。
      老板娘没理好奇写在脸上,坐立难安的老板,一路穿过后门,把贺繁带到了后院的小房子里。

      小房子依着旅舍而建,一走进去,就是客厅和厨房,外加一个小房间,屋内靠右边有个弯旋的楼梯,可以上到悬空的楼阁,楼阁那有个露天的玻璃窗,此刻阳光正好,太阳光正透过玻璃撒下来。
      贺繁被带到餐桌旁,在老板娘拉凳子,盛饭等一系列动作下,她只得坐了下来。
      桌上是个鱼火锅,鸳鸯锅,一半上面飘满红油和朝天椒,一半则保持着原本的模样,只有鱼汤本身的嫩白。桌上还有几样小炒,不靠近都能闻到那股呛人的辣味。
      整个房间没旁人,但是老板娘异常健谈,从旅舍的装修到小镇的发展,一路聊下来。贺繁就默默地扒着米饭,静静地听着。到现在她都还不知老板娘特意将她拉来吃这顿饭是为了什么。

      在老板娘停顿下来,喝口水的间隙,门外突然传来谈笑声。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走了进来。老板娘叫他毛毛,听语气,看相貌,不出意外这是老板娘的儿子。
      男生见有客人在,她妈还叫他小名,落了他的面,嬉皮笑脸地跟他妈打商量,叫他大名就好,他不介意他们母子之间生疏一些,老板娘苦笑不得,作势拧了他一把,叫他别皮。
      随着男生的进入,他身后的人影也显现出来,是林简。贺繁看着林简高挑的身影,默默感叹了句太巧了。

      “林简也来了啊,快坐,一起吃。”
      贺繁旁边的凳子被拉开,有人坐了下来。
      “谢谢姨。”
      少年的声音响起。
      贺繁一边喝着水,一边看着他熟门熟路地拿碗筷,然后坐下。

      儿子回来了,老板娘免不得叨唠一番,说这都快高三了,还跟以前一样,心思不在学习上,读书不行,玩乐一绝,组局最在行。
      她儿子在一旁小声地辩驳,行行出状元,读不好书,他也活得挺好的。
      “是是是,你活得开心就行。”
      老板娘又从检讨他儿子,说到了小镇的教育,好的老师都到县城里去了,师资力量不行,现在又推行素质教育,镇上的学校也是一摸两眼黑,随便在糊弄。
      贺繁想起自己读书时,素质教育说是这么说,但上特长班也不比读书轻松,每天背着画板往返于画室和家之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画室归家的那条路,她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幸运的是,绘画是她喜欢的东西,这样枯燥的日子也不算太难熬。
      每一种教育形式都有孕育它的温床,适合的才是最好的,喜欢的才是持久的,贺繁对小镇上的这种教育不予置评,或许它的形式不是最好的,但它也许是最适合这个地方的。

      “镇上有考上艺术类院校的孩子吗?”贺繁接着话头,随口一问。
      林简拿筷子的手有一瞬间停顿,又瞬间恢复自然。
      老板娘听到艺术这两个字,也瞅了瞅一言不发的林简,“嗨,这艺术生啊,确实费钱,咱镇上啊,搞这些的也不多,基本上没有去读这些的,师范类的学校算是我们这儿的香饽饽了。”
      贺繁把碗里最后一块鱼肉吃掉,被辣得满脸通红,正准备起身接水,在她落筷放碗的时候,一旁的林简也很自然地起身,向她这边靠。她被林简的动作惊到,不自觉地仰起身子,向后退。林简多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起贺繁面前的碗,又用筷子把桌上的鱼刺、骨头都收拾干净。贺繁见他收拾的动作,略带尴尬地一笑。
      但这一幕,除了两个当事人,房间里的另外俩人谁也没注意到。对面的江易德同学见他的简哥开始收拾,也拿了个抹布擦起来。

      老板娘见俩小伙挺自觉,对贺繁笑笑,叫她不用管了,又叫林简把厨房里泡好的菊花茶端出来。
      那头,林简掸了掸手,从洗碗池旁端过茶壶,又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玻璃杯,倒满,递给贺繁。
      贺繁看着林简握茶的手,稍有犹豫,但最终还是接过茶,端在手里。茶一递完,林简又转身回厨房,利索地把碗筷放进水池,洗洗刷刷,厨房不时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水流微溅声。

      厨房是半开房式,从贺繁坐的地方,能看见厨房的全貌。她不是很爱喝茶,总觉着无论哪种茶都带着一股苦味,于是就端着杯茶,坐在那。
      巧的是,她的位置刚好能看见林简,她就这么握着茶杯,看小孩熟练地刷碗,碗筷一个叠一个,刷的很快,碗面很锃亮。
      老板娘在一旁不住地夸林简,说这孩子顾家,又勤劳踏实。

      这是贺繁继彭灿一家之后,又一次听见夸奖林简的话,和镇上的一些传言全然不同。
      借高利贷,不读书,跟混混混在一起,不懂得尊卑,打砸他姑家……
      镇上人口中的林简是个不学无术,又没教养的野孩子,早已经没得救了。

      听到这截然不同的看法,贺繁也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的评价真的有时候主观又片面,人有时候也是多变的很,贺繁她自己在不同的人眼里也有着不一样的形象。
      但这一切的评价,贺繁都不自知。
      若她真的清晰地知道他人对自己的评价,知道何清诺对于自己的感受,或许就不会孤身一人跨越东西,走过南北,如此孤单又迷离。
      能够清醒地活着,永远保持坚定的人,真是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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