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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江南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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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气忽变,昨日的阳光灿烂消失的无影无踪,天暗沉沉的,云影低垂,寒风刺骨,街上行人冷的直缩脖子,裹紧衣服急步来去。
听雨楼的客人也少了许多,这样的天气谁都缩在家烤火,不愿出门。
当然有一个人例外,每天相同的时刻,温公子依旧雷打不动的来了,仍然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几个菜,一壶茶。
窗外已飘起了细雨,他注目看着河道上,细若牛毛的雨丝无声息的投入河水中,河面笼起淡淡的烟雾,如梦如幻,盘绕在山间的云雾如丝带般飘荡。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江南的冬日如任意挥洒的沷墨水墨画般写意。
“温公子,天暗了,怕是要下雪,不如早些回吧?”
小安子近前提醒温梓桉,冬日的阴雨天最是寒冷,虽然店中四角都生了炉子,但无易于杯水车薪,脚都冻的生疼,小安子不自觉的轻轻跺着脚,脸上陪着笑。
温梓桉抬眼看了看店堂,空荡荡的竟只余自己一人了,茶饭也早已冷了,知道今日又是白等了半日,这天气她想必更不会下楼来。他亦不灰心,觉得终有一日,一定会再见到她的,怀着这样的期盼,心情依然不错的走到柜前结帐。
结完帐,小安子递过一把油纸伞:“外面下着雨,温公子拿把伞吧。”
温梓桉依言接过,刚要道谢……
身后的楼道上传来细碎的脚步缓缓下楼的声音,店中寂静,那声音听得分外分明,如擂鼓般敲在温梓桉的耳旁、心上。
温梓桉全身僵硬、不能动弹,听着那脚步声下得楼来,渐渐走近,他咽了下口水。
听得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小安,还有伞吗?给我两把伞。天要下雪了,我去接下爹爹和阿璃。”
听她要伞,温梓桉忙转过身,愣愣地递出手中的伞。
“哦,谢谢,我这有,客人自用吧。”青纾朝他淡淡一笑,眉目如画,笑靥若花。
接过小安递过来的伞,朝他点头示意,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这笑如同繁花无声的绽放,又如同春日微醺的暖阳,仿佛跋涉万水千山,就为了看一眼这抿唇一笑,瞬间这些时日的日日守侯都变得那么美好、甜蜜。
他的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而浑身如同火在烧,想要回她一句什么,脑中却一片空白,凑不出只字片言。
愣愣地看着她从自己身旁走过去,撑起伞出了门。
温公子忙跟在后面出了门,也不知她去哪,只下意识的跟着,默默地看着那个撑着油纸伞的窈窕背影,怔怔出神。
他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人的背影竟也能如此好看。
天色灰暗,厚重的云层压的极低,他却觉得心里越走越亮堂,甜滋滋的似泛着蜜。
街面上行人廖廖,她上了桥,走了几步,看着桥下的河道,上面纷纷扬扬飘洒的,似已不再是细雨。
“下雪了!”她惊喜出声,将手伸出伞外,接住飘落的雪花,雪花落在湿热的手掌心,倏得消隐于无形,她干脆收起伞,迎着雪花,脚步轻盈地在雪中散起步来。
蓬松轻盈的雪无声的落下,轻轻摇摆、旋转着,温婉地飘落在她的青丝、她的双肩上,轻快地在她身旁飘摇轻舞。
她身旁似有烟雾轻拢,飘飘渺渺,似真似幻。
温梓桉失神地望着前面的身影,恍惚间竟觉得那么的不真实。
很快属于两个人的寂静被打破了,桥上迎面走来一大一小两名男子,他听得她“呀”的唤了一声,踏着轻快的步子奔了过去。
二人也急步迎了上来,他认得那是镇上私塾里新来的一位教书先生,相貌出众,一双眼睛熠熠生辉,身着青色棉袍,身形有些清瘦,挺直的身板有青松的孤直,又有红梅的傲然。
身旁的小童亦是玉雪可爱,紫色的小袄衬得眉眼精致无双。
听得原来的先生说这位新来的先生极有才学,来这教书实是屈才了。
只听得那小童喊了声:“阿姐。”
“下雪了,你们还没回,我来接你们,冷不冷。”
小童喊着:“不冷,下雪了,是不是可以堆雪人打雪杖了!”
“可以啊,明日就可以了。”
“爹爹陪我一起打雪杖堆雪人。”
“好!”
三人欢笑着从他身旁擦身而过,余他一人呆立在茫茫天地间。
三人相拥着奔回店中,店门已关了大半,当中的桌子摆了一个热腾腾的锅子,桌下也摆了炉火,顿时一扫阴寒之气。
“老爷,回来了。”同叔漾着笑脸迎上前接过顾铉之手上的书。
锅子里奶白色的汤汁骨嘟骨嘟的冒着泡,腊肉醇厚的浓香四溢,旁边还有剁好的一大盘新鲜羊肉,映着白瓷盘,红亮润泽,想象着煮好的鲜美充实的口感,不觉腹中饥饿难耐。
“哇,今日吃腊排骨炖锅吗?”青纾眉眼舒展。
秋娘、杏酪、小安子鱼贯端着配菜从后面进来:“天太冷了,吃顿热乎的。”
樱缇扶着老夫人和吴嬷嬷从楼下来。
一家人围坐一起吃的热火朝天,同叔一众本想另起一桌,顾铉之不允,于是齐挤在下首。
“经此患难,诸位始终不离不弃,大家今后不分主仆,都是一家人,我敬大家一杯,感谢大家在我不在的期间,替我照顾两个孩子和老母,我先干为敬了。”顾铉之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下首几人纷纷侧身避开,同叔涕泪横流,颤着端起酒杯:“不敢当老爷的谢,不敢当……”亦是和着泪水一饮而尽。
青纾忙起身一人碗中夹了根煮的喷香的腊排骨,劝着大家吃起来,化解开突然凝重的话题,杏酪也说笑几句,气氛逐渐轻松,一家人守着火炉吃的热火朝天,窗外大雪飞扬。
年关将至,各处在外跑买卖做小工的人都纷纷回到镇上,镇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天冷无事,所多人便聚在店中,除了吃饭,更多是找个地方避避寒,吹嘘吹嘘自己在外的见识,于是听雨楼除了提供酒饭,又备了些茶水、瓜子花生。
于是四面八方、各色人等,一齐会聚在这个河边小酒楼里,谈天说地,唠嗑闲话,谁家的房子新修了,谁家带回了个漂亮的小媳妇,谁家如今有多风光,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热热闹闹的在店堂上空飘荡着。
“唉,听说了吗?朝廷出大事了!”在杭州府里一家典当铺子当伙计的许老二大声说道。
“出什么事了?”几个好事者忙聚上去,随手抓了桌上一把瓜子嗑着。
“我表姑家的三表哥他老丈人的小舅子在知府衙门当差,得的这消息可是真真的。”见大家有兴趣,他伸出手拍着胸脯保证着,说了两句,话语一顿,余下的压在喉中。
“什么消息你快说吧?”大家伙不耐烦的催促着。
别桌的客人也转过头来颇有兴致的看着他。
“说是京里的严相爷倒台了,这一下揪出十几个大官,户部、礼部、刑部都是他的人,不知帮他做了多少坏事,还有地方上也有许多大官都跟他脱不开关系。”
见许多人关注着,许老二不禁情绪激昂起来,仿佛那些他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大官是被他揪出来的。
“官老爷中也有这么多坏人啊?严相爷可是做了几十年的官啊,我记得永炎帝时他就是相爷了,经历两朝,那这么多年可做了多少坏事啊?”一位归乡的老者接过话头。
“谁知道呢,这不皇上现在正在清算嘛,还有很多没有揪出来的,如果要细算,这朝庭内外怕是没有多少清白的官啦。”许老二摇摇头。
“那严家不是要抄家灭族。”另一人接话道。
“你不知道,这位严相爷啊原来是皇上的老师,这皇上啊念旧情,让他告老还乡了,不过他手下那些人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做了坏事的都要秋后算帐。” 许老二笃定道。
“看来做官也没什么好,一个不小心掉了脑袋都不知道。”
“是啊,还不如多赚些钱,将钱袋装的满满的,实在。”
众人哄笑着,议论完这些官老爷,还是觉得自己的日子安稳实在些,继续喝酒谈笑起来。
很快到了除夕之日,家家贴春胜,处处挂桃符,准备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一家人围坐守岁。
听雨楼前也是红灯高挂,贴上新符,一家人重新团聚的新年,又是喜讯频传的新年,大家一齐动手,准备了一桌分外丰盛的年夜饭。
当中是一盆清炖的整鸡,黄澄澄油汪汪,炖肘子、干蒸鸭、醋搂鱼、煨鹌鹑、芙蓉豆腐、鳝丝羹、红烧甲鱼、清酱红枣煨羊蹄、黄芽菜煨火腿、寓意节节高的腊鸭炒年糕、八宝芋粉团。……。
杯盘罗列,肴馔堆盈,众人皆换上锦绣新衣,围坐一桌,推杯问盏,共庆新年。
小镇四处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伴着震天的锣鼓声青石板上走来一队耍龙舞狮的队伍,在前面开道的是个舞着绣球的男子,身后跟了一群看热闹的孩子们。
那舞着绣球的男子带着队伍舞到听雨楼前,在楼前空地上舞了一段,说着吉利话儿。
同叔忙出来递了个红包,又给后面的孩子们散了些糖果,大家又跟着舞狮队去向下一个目标。
关门时,听雨楼挂了串长长的爆竹从二楼吊下来,爆竹声响了许久许久。
小镇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和暖的春风拂过,熏熏如感薄醉,河边的柳树抽出嫩芽,暖风催开了各色小花。
年还没过完,温梓桉便说服祖母,从城里请了官媒上听雨楼提亲,择了吉日,拿了庚帖,带了礼单,慎而又慎。
不料却二话没说就被婉拒了,官媒大奇,这温家在镇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既是诗书礼仪传家的门第,又在苏杭有不少赚钱的买卖,嫁过来即是当家的少奶奶,温家小公子也是出了名的温和性子,这样的人家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人家。
便是那城里大户人家的姑娘,也不知多少想攀结温家这样的好姻缘,不过一个商家女子,竟然出口拒绝,委实让媒人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