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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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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眼手中完成的差不多的作业,阮笑笑翻出她那宝贝的不得了的过时手机,拨通了那人的电话。
“喂,爸,怎么还没回来?已经快要12点了。”出口的话带有几分明显的火药味,即便如此,还是掩饰不了她话里的关心。
阮天华似乎已经习惯女儿这幅毫不客气却又面冷心热的模样,好言的哄劝着,“笑笑啊!我这就要走了,你别着急。”
“你们老板真是的!天天加班,天天加班!”
阮天华一边脱着自己满是油污的工作服,一边安慰道,“行了,先不聊了,我一会儿就到家。”
“知道了!”说罢,阮笑笑便毫不客气的挂断电话。
看了眼屋外阴沉的天色,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马上,她一定要参加高考,只有这样,她才能改变这种贫穷的让她厌恶的现状。
“哗啦!”的声音突然拉回了她的思绪。
下雨了?
真是的,每到这个时间总是要阴天,看了眼外边已经哗哗下起的大雨,阮笑笑皱了皱眉,起身,找出那把自己小资了好久的折叠伞。
唉!去接他吧!
带着伞,拿着手电筒,阮笑笑锁好家门后便出发了,因为住的位置算的上是个贫民区,所以一个人走在阴森的小路上,难免有几分恐怖。
抖了抖自己这种自己吓自己的心情,阮笑笑将手电筒放在自行车的车筐里,一手打着伞,一手扶着车把,摇摇晃晃的就上路了。
他的工厂离家不算远,骑车也就五分钟的事,只不过要穿过一条国道,恰巧,这条国道和阮笑笑走的小路的十字路口,没有一个红绿灯。
即便如此,阮笑笑自认为有手电筒那点微弱的光芒,没有人会眼瞎的朝自己撞过去,可是,她到底是小瞧了这世道的混乱。
刚到路对面,还没来得穿过去,阮笑笑就看见自己要接的人已经湿漉漉的站在对面了。
皱了皱眉,快速登上自己脚踏板,“爸!”
恍然间,她只看到一片刺眼的灯光向她袭来,晕眩地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阮天华觉得自己的心口都要蹦出来了,脸色大变,“笑笑!”
他快速的往前冲,可是终究还是来不及了,一道强烈车光迅速的冲向自己的女儿。
“砰——”
只是一瞬间。
女孩儿狠狠地摔向地面,血色像是那漫天的曼珠沙华一般,开满彼岸,遍地都是。
阮天华瞳孔骤缩,胸口被人掐住了地窒息,大脑在嗡嗡的作响,眼前一片发黑。
一直以来支撑他活下去的支柱轰然间崩塌了。
怎么会这样?
“笑笑!”
“笑笑!”
大量的鲜血从女孩儿口中吐了出来。
阮天华几欲站不稳,目光呆滞地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他踉踉跄跄地冲向倒在血泊中的女孩儿。
破旧的自行车已经被撞的扭曲,女孩手中的那把伞被紧紧握在手中。
手电筒早在掉落地上的那一刻就已经坏死了,要不是撞人的车大灯还幽幽的亮着,阮天华根本就看不清眼前的场景。
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不会的!不会的!
刺骨的痛迅速蔓延全身,他几乎直不起自己的腰,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却不敢去碰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女儿,因为他怕一碰,女儿的生命便会迅速的消失。
开车的司机不由的冒了冒冷汗,小心翼翼的看向后面的假寐的人,“坊ちゃん、私たちは人にぶつかったらしい(三少,我们好像撞到人了。)”
“うん?(嗯?)”清冷的声音在车内回响。
假寐中的男孩儿眼皮掀开个寡淡的弧度,轮廓分明的半侧脸浸在浓稠夜色下,凉凉地投去目光。
前面的司机擦了擦自己的额上的冷汗,讨好的看着眼前的人。
对他来说,撞了人这件事还不及对方打赏的一块骨头重要。
男孩儿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一侧,司机心脏被掐住,紧张的不得了。
不知沉默多久,男孩儿开口,“処理しろ。(处理了。)”
司机忙不迭的点头应道,“はい(是。)”
说罢,便立刻下车,走到阮天华的面前,不着痕迹的瞥视了一眼那人的装扮,礼貌客气地用英文开口道,“Sorry,we did not notice the bike .I already called an ambulance.Please wait a moment .(抱歉,是我们开车没有注意到人,我已经叫了救护车,请稍等片刻)。”
阮天华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的文化水平还停留在初中一年级的水平,更何况,这些年的风霜雨雪,他哪还知道有英语这种东西呢!
但是,他不懂英语并不代表他不会看人,眼前的人虽然衣着优越,但眼底和话里的轻蔑是无论如何都抹不下去的,他并不想理会这个人,他现在只想快等救护车到来。
可是,很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眼前的状况,就比如这位司机,他以为眼前的人听懂他说的话了,所以一边继续道,一边拿出一张写着50万美元的支票,“Well,I am sad to have such a thing ,but my young master has something urgent to deal with ,so ,what do you think of the money?(是这样的,我很难过发生了这样的事,但是,我们家少爷有急事要去处理,所以,你看,这些钱如何?我们私了吧~)”
很显然,阮天华没有搭理眼前人的想法,他的女儿现在还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他实在是顾不上其他。
但是,他的举动在这位司机的眼中明显的就是不识抬举,自认为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冷嘲出声,但语气却冷了几分,眼底不屑,“Sir,we can settle this matter easily ,your daughter suffered bad thing we don\'t want to see ,why not consider my suggestion ,after all ,you need the money ,isn\'t it(这位先生,这件事能否私了全在您一句话,令千金现在出了这样的事,绝不是我们想看见的,所以,您是否要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毕竟您很需要它,不是吗?)”
阮天华一把挥开司机递过来的支票,虽然没有听懂那人的话,但是,光看动作似乎就可以简单的理解现在的状况,“滚开!别想用钱来解决这件事!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司机的脸色难看的厉害,如果事情闹大,让老爷知道少爷私自跑来中国,还是来找那位的痕迹,只怕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想起那人的手段,他有些不寒而栗。
“Don not you have enough money not to know chalk from cheese ,these have a lifetime ,what do you still not satisfied(见好就收,您说呢?这些钱够你过一辈子的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阮天华的脸色也越发的不好起来,正想着要跟眼前这个人争辩几句。
“铃铃”的救护车的声音响了起来,看到赶来的救护车,阮天华便也没有再想着眼前的人,陪着医护人员,帮着忙,将阮笑笑推上救护车。
司机紧了紧自己的手,发出咯吱嘎吱的声音,已经忍到极限。
不能让人就这么走了,事情闹大,谁都不会好过。
“Stop,you can’t leave here ,we have to settle it firstly.(站住,你不能走!我们还没有解决这件事。)”一把抓住阮天华的肩膀,阻止道。
“滚开!!”
阮天华一把甩开眼前的人,着急的和急救人士上了救护车,临走前,冷冷道,“你最好保佑笑笑没事,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说罢,救护车便已经离开了,司机差点被气得鼻子都歪了。
怎么会有这么不可理喻的人?!
不过,他抹了抹头顶的冷汗,小心翼翼的看向车后面的人。
小跑两步,对着后面的人恭敬道,“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坊ちゃん,自分の無能です。”(对不起,少爷,是我搞砸了。)
“呵。”
男孩儿轻笑出声,百无聊赖地停下自己敲着车侧的食指,玩味地打量着渐行渐近的救护车。
司机神色慌乱,汗流如雨,身体几乎是不受控制的颤抖,嘴唇哆哆嗦嗦的不知所云,不敢出声。
“铃铃~”的手机响声打破了这一幕的死寂和诡静。
男孩儿的目光冷了下来,接通。
“帰る。(滚回来。)”
男孩儿眉宇间升起一股烦躁,不爽,“交通事故があった、すぐ帰るなんて、無理。(我碰到车祸了,回不去。)”
对方的嗓音似笑非笑,却夹杂了最后的警告,“あなたに勧められないだよねー。死にたいなら、他の人を迷惑をかけない。(老三,我是劝不动你了是吧?想死不要带上别人。)”
“ただこっそりとみる、ばれされない。(我就偷偷看她一眼,不会被发现的。)”
“······”
这话一出口,手机传来一股反常的诡异沉默。
“頼む、私はだた彼女の顔をみたいだけ。(算我求你了,我只想看看她长什么样。)”
——————
阮天华跟着救护车,看着急救人员在那边急急忙忙的实行心脏复苏,冰冷的仪器一下下的电击着少女的心脏。
可是,满身是血的女儿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不敢上前,也没办法上前,先不说他在那边碍手碍脚,心里蔓延的恐慌让他望而止步。
他怕,他怕这些年来和他相依为命的女儿就此殒命,他怕那跳动的鲜红心脏再也没有生命的气息,他怕···
他怕的东西太多,以至于不知何时,手心里面已经布满了冷汗。
救护车赶到医院的时间不到十分钟,脚步蹒跚的跟着护士往里面走,他甚至都没办法去注意走的到底是哪个方向。
这是市里最大的医院,他只来过一次,便再也不肯来了,这里的医药费贵的吓人,他唯一来的一次,是因为笑笑得了阑尾炎,虽然只是初期,并没有严重到需要动手术的地步,却被稀里糊涂的被医生哄骗着开了一堆药。
事后还被自家女儿狠狠骂了一通,开的那些药笑笑也只吃了一两次,但现在他都不知道,笑笑当初得的到底是不是阑尾炎,因为那些花了他大半个工资的药到现在还在他家的抽屉里面静静的躺着。
跟在移动病床的后面,走了没有多久,就被前来的护士拦住了,抢救室的红灯亮起,因为是凌晨的原因,医院里几乎除了值班人员,几乎没有什么人。
走廊昏暗,甚至可以说是一片漆黑,这是市里最大的医院,可是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城,即使再大的医院也还是要考虑生活开支的,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那明晃晃的红灯昭示着里面的事情。
阮天华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工,在这不大不小的城市里面打工,几乎不认识什么有钱的人。
前阵子他们给那家打工的企业,莫名其妙的倒了,老板也卷着钱财跑的连人影都不剩,他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连工资都没有,当初找老板月结工资的时候,那黑心人每次都借口说公司账面缓不开,先欠一阵子,到最后在一起补上,可是到头来呢?就算他们事后每天堵在那公司的门口,那人早就逃之夭夭了,最后还是警察的人来严令禁止说,要是他们再这样聚众闹事的话,就把他们拘起来了,他们无奈,却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谁让他们生活在底层,没有权势呢?
谁让他们没有文化,只能做这些个最底层的劳动呢?
他何尝不知道现代社会的变化呢?
只是他老了,他已经是快要奔50的人了,现在想想,他这一生都是这样庸庸碌碌而过,他不是没有不甘心,可是,他生活的时代就是那样,他的爹娘没有钱供他读书,他们的镇上没有几个读书的,于是他跟着一帮子人,西街闹事,东街打架,大家都是这么过的。
可是,这么些年过来,他才知道,那是不对的,于是他想着改变那种环境对人的影响,于是他带着全家老小的跑来城里,可是自己那口子却因为受不了他的没出息,愣生生的撇下女儿跟着个有钱人跑了。
只有笑笑,只有笑笑和他相依为命。
他这辈子的唯一寄托,也就只有这位女儿了,他盼着她能通过高考改变她的人生,过上他这些年一直以来期盼的生活。
可是,他的女儿啊!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都是他的错。
要不是他带着伞,笑笑就不会因为要给他送伞出事。
要不是因为他加班误点,笑笑就不会因为黑灯瞎火出了车祸。
都是他的错~
阮天华坐在椅子上,身上流动的血液几乎凝结,只剩下一脸的颓废无力和老泪纵横。
笑笑,爸求你了,不要出事!
爸爸不能失去你。
漫长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门突然被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
坐在长椅上的阮天华忙快步上前,激动地抓着医生的袖子,紧张的问道,“医生,我女儿怎么样?”
“你是病人的家属?”医生不着痕迹的甩开阮天华的衣袖。
“是,我是。”
医生看向阮天华的表情有那么一刻的复杂,随后艰难的开口道,“我们很抱歉病人发生了这种事情,但是·····我们能力有限·····请节哀。”
阮天华血槽一瞬间清空,佝偻的身体站的笔直,踉跄地倒退,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节哀’两字,脸色惨白,“不····不会的,笑笑怎么会···”
“不会的,不会的···”
“笑笑不会出事的!”
阮天华回过神来,疯了一般,拼命地抓着医生的衣袖不肯松手,“大夫,你救救她!救救我女儿!她不会出事的,她一定还有救的!”
医生已经看了很多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却还是不能习惯。
“病人家属,请节哀。”
“不会的~”
“不会的~”
阮天华猛的打开医生的手,神情错乱的就想冲进急救室,像个坏死的复读机,只能无助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几个字。
“笑笑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笑笑,你是个乖孩子,你不会丢下爸爸的对不对?”
急救室的中央,一张病床的周围插满了各种电子仪器,没有一丝血色的人儿如同精致的玩偶,她身上的血已经被处理过了,双手叠放在腹部,安详的表情就好像在白色的大床上睡着了。
没有呼吸。
再没有一丝呼吸。
死亡就是这样一件简单却又难以接受的事情。
阮天华在看清人儿的一瞬间彻底崩溃,猩红了眼地来到床边。
“笑笑,你别吓爸爸~”
“爸爸知道你这阵子很累,你只是想休息一下对不对?”
“你只是想休息一下。”
“你不是想去旅游吗?我们说好了的,等···等高考结···结束,就去···就去···”
阮天华目光呆滞,眼神涣散,只剩下老泪划过满是沟壑的苍老脸颊和结结巴巴,泣不成声地喃喃自语。
他艰难地捂着自己的嘴,再也压抑不住地发出动物临死前的悲鸣,哭泣。
说的好好的。
我们明明说的好好的啊~
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