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幸有归期》尘音ing

4、第三章 归来踏悲歌(三)

　　悲恸的哭声从内室传至大殿，端坐于主殿的皇帝紧握住衣袍的一角，强忍着不让眼中的晶莹滑落。
　　身为穆烨挚友，他也希望能同皇后一般入后室安抚，可作为君王，他为臣子落泪却不合礼数。皇后进内室，带去的是荣光，而自己此刻坐在这代表的也是君恩。
　　内殿外的侍从跪了一地，窸窣的哭声此起彼落，将军与夫人从来待她们似家人一般，虽府中规矩严厉，但只要恪尽职守，将军也是奖罚分明的。而夫人也最是怜贫惜弱的，多少侍女嬷嬷都是受了她的恩惠。如今，这般善心的人离世，自然悲从心来。
　　乳母抱着刚出生的穆伽跪在一侧，怀中的婴儿似是感觉到了家中变故，不觉哇哇大哭起来。
　　“小姐，你可真命苦，夫人就这般离你而去了，你也是为着夫人哭罢”。乳母抽泣着却也不曾轻哄。
　　“嬷嬷既身为乳母，当尽安抚喂养之责，怎能放任她这般哭下去，要是哭坏了，岂不是真正辜负了穆夫人”？只八岁太子萧羡走至乳母声旁，轻轻呵斥。
　　乳母抬头见身边不大的人儿，先一愣再是一惊，忙回道：“太子殿下说得是，奴婢逾矩了”。说完赶快回哄着怀中的婴孩。
　　萧羡知道，穆府处处哀泣，只因将军的挚妻，母后的挚友苏姨娘仙逝。
　　只八岁的他不大记得这位姨娘了，但他记得姨娘的儿子，比他大不了多少，儿时二人也在宫中厮玩过，不小心打翻了父皇的砚台，脏污了台上的奏折。多亏母后与苏姨娘极力求情，才免了惩罚。只那次短暂小聚后不久，穆将军携家眷出征，离京五年便再没见过，渐渐的他对穆家小公子的记忆也模糊了。
　　婴孩的啼哭声声传进他的耳朵，回头看去，那干皱的眼角浸满泪渍，眼晴并未睁开，却又哭得如此撕心裂肺。顿时心中生出一丝不忍。
　　“让我试试”。萧羡朝乳母伸开双臂。
　　“这，太子殿下也会哄婴孩。”乳母带着一丝质疑小心的询问。
　　等来的却是萧羡一声迟疑的回答：“给我试试吧”。
　　乳母只好小心翼翼的将穆伽放入太子的怀中，小心的嘱咐着细节，眼神一刻也未撤离。
　　萧羡抱着怀中小小的人儿，只觉得她又小又软，按乳母的叮嘱调整着抱她的姿势。因她哭泣中身体略微扭动，萧羡便更加小心的哄着，年前皇伯父萧寒也添了一位郡主，他也是抱过哄过的，却也没有今日这般小心翼翼。
　　说来也奇，那原本痛哭的人儿竟在他怀里悄然睡去，阖紧的双眸偶尔有一丝颤动。
　　另一边，内室里，皇后只在一旁静静地拭泪，一丝声音不曾发出，不愿打扰那晨光中拥坐的二人。
　　时光就这样静静地流逝，穆烨轻拥着夫人，心中想的是天荒地老，眼角流出的泪滴滴落在妻子脸颊，握紧妻子的手迟迟不肯放开，好像怀中的人只是睡着而已。
　　直到有人通报少爷回来了，穆烨的眼里才恢复了一丝光亮。
　　穆毅听闻噩耗，从门前一直狂奔入内，直直的跪在母亲身侧。双唇欲启，话语却湮没在喉间，竟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有那无声的眼泪表达着此刻的心境。
　　“毅儿，你来晚了，你母亲没有等到你”。穆烨沉沉的说道，“你母亲说你最是坚毅的，她不想看你哭”。
　　听到此处，穆毅连忙抬手失去眼角的泪水，十岁的他此时眼中更多了份坚定隐忍，为着母亲的叮嘱，也为着父亲的安心。
　　拭泪之余，只听见父亲念叨：“夫人，你看，日出了，很快，我们就能一起看日落了”。
　　说完，穆烨轻轻的起身，生怕叨扰了怀中熟睡的人儿，将她轻轻的躺平，再次低头轻吻了那苍白又不失风采的面颊。
　　待一切做完，便启身朝殿外走去，途径乳母身侧，却未看那怀中的婴孩一眼。
　　中年丧妻，人生大苦。纵使沙场何等凶险，守的也是流血不流泪的原则。而无言的悲伤就这样强压给这个未满四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