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的目光》二月萧瑟

19、十九

　　错过是一个惯犯。
　　错过了第一次的公交车，就一定要错过第二次的公交才会显得圆满。
　　末班公交的发车时间是晚上六点半。她们需要先坐公交，再乘地铁，顺利的话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10点，学校已经关门。不请门卫开门没地方去，请门卫开门便会被记下名字交给班主任。

　　张思睿本打算开车送两人回去，但来去至少四个小时，家里的老人不太放心。
　　姥姥一拍膝盖：“要不你们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明天让阿姨送你们三个回学校。家里有年轻女孩子也热闹一些。家里房间多，有带卫生间的客房。”

　　那就，来都来了？住下？

　　水汐结结巴巴的说作业没带。
　　张思睿云淡风轻：“让狄煜做，你们抄他的。或者你们三个一人做一部分？互相抄。”
　　“妈。你是老师。”
　　“又不是学术论文。阿姨读书时放假有时候也不做作业。”
　　“张老师，求求你，注意形象……”狄煜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你们先请假，然后我们一起学习？”

　　马胜男求之不得。
　　和年级第一一起做作业，不懂的问题随时可以问，平时哪有这样的好机会？
　　“难怪我昨晚灵光一闪、灵机一动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特种兵旅行。原来是考试之神在指引我啊！”

　　长辈们哈哈大笑。
　　水汐安静坐在旁边，她很羡慕马胜男，羡慕她能用这种平常的口吻和人交流。

　　马胜男在王婆婆那里轻松请假。
　　水汐以为自己也能轻松请假。毕竟对徐文来说她是个编外的学生。可她说了请假的事，徐文却立刻问她和谁在一起。
　　“同学。”
　　徐文挂断了电话。
　　水汐拿着手机，不知道徐文有没有通过自己的请假申请。

　　电话响了，徐文打来视频。“让我看看是哪个同学的家。”，他的声音冷静，表情平静，水汐却觉得看见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老师，是我，狄煜。”
　　看清了狄煜的脸，徐文倒抽一口器，气得涨红脸：“你一个女生怎么跑到男生家里去了！？”

　　张思睿一把抓过手机。让徐文看自己的脸，看马胜男的脸，看家中的三位老人的脸。“徐老师是这样的，这两个孩子正好来我们村了。正好错过车了，你看来都来了，来都来了。”

　　有家长在，徐文略微放下心，他叮嘱了水汐几句，准了假。

　　马胜男悄悄给水汐说，她头一次觉得“来都来了”这四个字这么好听。

　　晚饭吃得丰盛，吃完一起学习。
　　“明天中午再吃柴火鸡。用土灶煮。”姥爷说。

　　狄煜有卧室，也有专门的书房。书房干净而宽敞，配了电脑。
　　三个人围坐，一人一套卷子，不会的题互相提醒。也约定好了回去之后互相抄。

　　“我妈妈的意思不是只抄不学。先把题型弄懂。互相抄的时候不要只顾着填答案，要回顾，在回顾中寻找错漏、发现问题，最后改正。水汐，我们小心点儿，徐老四知道你在我家，一定会把我们两个当做重点监控对象。”
　　“还好我的是王婆婆，还好王婆婆不知道我在你家。Lucky!”

　　水汐闷头做作业，听着马胜男和狄煜谈笑风生，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确是个很无趣的人。没办法接梗，也没能力造梗。她像一只鸭子，藏在一群羽毛尚未丰满的丑小鸭中。丑小鸭将会变成天鹅，而鸭子永远是鸭子。

　　学习累了，张思睿送来切好的水果。
　　“小孩子多一点，我家小煜作业都做得快很多。不像昨天晚上，拿着手机傻笑，不知道和谁在聊天。”

　　水汐埋头啃苹果，一动也不敢动。

　　张思睿一目了然，问他们要不要玩仙女棒，劳逸结合。
　　“妈。不是春节。”
　　“仙女棒，不是鞭炮。”

　　水汐有些紧张：“不学习了吗？”
　　“水汐你想，万一有天高考题上写：请问仙女棒的什么的什么的数列的排列的三角函数的几何是什么和什么？你该怎么办？你连什么是仙女棒都不知道？！”马胜男噼里啪啦一阵输出。

　　水汐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狄煜哭笑不得：“马胜男，你是在侮辱出题老师吗？”

　　水汐盯着他：“所以不会出这样的题？”
　　“嗯……倒也不是不一定、万一呢？”院中，狄煜拿出一根仙女棒递给她，点火，亮起来的那一刻，水汐吓得一把将仙女棒丢出老远，顺手捂住耳朵。

　　“水汐，这是仙女棒，不是鞭炮……”马胜男一手一根仙女棒，手臂几乎抡出火星：“冲啊！高考我来啦！我要考985！考不上211也行！211不行！那就普通一本吧！一本不行一定要二本啊！高考之神啊请你赐给我一个二本啊！”

　　狄煜另拿出一根点燃，见水汐还是害怕，抓着她的手握住仙女棒。“不烫的。”
　　亮起的那一刻，水汐的心吓得几乎跳出胸腔。她很快平静，狄煜说的没错，真的不烫。

　　她贪婪的盯着仙女棒的光，那光里——居然有星星啊！
　　她笑了。
　　狄煜看着她，他笑了。因为她的眼里有星星啊。

　　客房在一楼，干净又卫生，落地窗，两米大床，带干湿分离卫生间，有电视，有电脑。张思睿特别换上了有佩奇的粉红色床单、被套。

　　放仙女棒的欢喜落幕，水汐甚至不敢坐上床。
　　学校那张小小的单人床已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好的东西，面前的这一切即便是做梦，她也不敢。

　　“你太小心翼翼了。有时反而会让人觉得不快。”马胜男有话直说。
　　“别人对我们这么好，我们该怎么报答？”

　　“又来了。水汐，有的时候和你说话真的感觉很委屈。只要别人对你好，你便一定要做点什么回报对方，似乎不做便是罪无可赦、罪大恶极！你这种心态反而会让人生气。”
　　马胜男盘腿坐上床指点迷津：“大方接受别人的善意，不要当做别人应该就行了。然后，回报社会。”

　　“你懂的好多。”
　　“和你相比我是老网民。”

　　水汐这才小心坐上床，轻轻睡上去。
　　好松，好软。
　　像云朵像棉花，像一个藏在心底的公主的梦。

　　马胜男试探性问：“你和狄煜是真的吗？”
　　水汐望着天花板摇头，灯上有一串星星。他像一道光，他不敢去肖想。

　　“但我觉得他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费斐对你也和对别人不一样。哎呀，好嫉妒啊，我也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呀！”

　　水汐只能说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视线却落在放在床头柜上的樱花粉帽子上。
　　他太好，手上沾了血的她哪敢肖想。
　　尘封的记忆扑入脑海，她觉得恶心，冲去洗手间却吐不出来，她感觉那血还粘附在手上，她只能疯狂的洗着手。

　　马胜男的声音传入洗手间：“水汐，男人哪里都有，高考只有一次！所以我们要当大女主！大女主的眼中只有成绩没有男人！水汐，你在洗头？你先，我待会儿洗。”
　　为了掩饰，水汐只能洗头。

　　马胜男说狄煜家客房的吹风都要一千多。吹过头发，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十块钱的T恤，二十块钱的格子衬衣，三十块钱的长裤，四十块钱的鞋，正好一百块钱。

　　她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因为那里面只剩下自卑。
　　马胜男给她看的小短剧里的女主骄傲而坚强，贫贱却不改初心，将霸总递来的钞票撕成粉末。
　　她本以为自己是那样的人。

　　人为什么要喜欢上自己永远触碰不到、永远只能远远看着的人呢？
　　为什么会在期待与妄想中沉沦呢？
　　如果没有情感，人是不是就会变得快乐？

　　她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涣散的目光变得坚强，连目光中的忧伤都镀上了一层光。

　　在马胜男浅浅的鼾声中她失眠了。
　　她起床，动作尽量小，藏在落地窗前厚重的窗帘后拿着手机背英语。才背了三个，目光不留神飘向落地窗外，院中居然有灯，温暖的灯光下是熟悉的背影。

　　为什么他总会出现在每一个她警告自己不许再想他的时间。

　　狄煜坐在院中，手指间夹着一根烟。

　　她本打算偷偷退开，他却像有感应般忽然扭头。

　　看眼她，看眼自己手指夹着的烟，狄煜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他穿着T恤和运动裤，头发有些湿，像是才洗了澡。

　　水汐脸烫得厉害，慌慌张张点头，想悄悄回到床上。
　　狄煜却过来敲了敲窗，勾了勾手指让她出去玩。

　　做了个睡觉的动作，水汐逃一般爬上床。她却再也睡不着。原来缘分真的很残忍。

　　早早起床。
　　水汐用刀将蔬菜切得细细的，加入粗粮，加入剩饭剩菜，熬了一锅猪饲料。
　　喂完猪，打扫猪圈；打扫完猪圈，收拾鸡窝。
　　整理完鸡窝，看见狄煜姥爷正在砍中午做柴火鸡的柴火，夺过砍刀，劈砍柴火的每一刀都干净利落。

　　“能干。颇有我当年的风范。”姥爷夸奖道。
　　水汐擦了擦前额的汗，因为劳作面色绯红，像染上了两道浅浅的红霞。

　　“不愧是背得起猪的小女孩。你说我孙子没有猪重，你是不是背过他？”
　　“嗯、没、没。”水汐感觉那天晚上的事狄煜不愿让家人知道，不敢解释，默认姥爷猜的他们曾在某处抱了抱，她趁着抱抱的机会抱起狄煜，这才确定他没有她家的猪重。有些委屈，忍不住瞪了狄煜一眼。

　　狄煜心轻轻一跳。
　　他感觉水汐应该是在瞪自己，但那目光却怯生生湿漉漉的，像一只温顺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