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谢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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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十六年，燕京皇城，未云殿。
支呀作响的宫门破败不堪，院子里杂草丛生，秋风卷着落叶吹的哪里都是，整座宫殿瞧着颇是荒芜冷清。
这一处，好似被整座皇宫默契遗忘，深深掩埋在岁月洪流里。
“砰！”不速之客猫一样的动作溜进宫殿，却很快被身后的宫女们追上，重重推倒在地。
几个着碧色宫女服的宫女凑在一块，居高临下地围着，中间是个满脸脏污的小女孩。
她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跌坐在地上，嶙峋的身子骨晃荡在宽大的宫女服里，微微垂着头，好似放弃了抵抗。
“跑啊，你接着跑啊，明镜台的活，以后就归你了，听到没？”
说话的人生得一对吊梢眉三角眼，一脚狠狠踩在她腿上，眼里是明晃晃的欺侮与恶意，这小丫头身子骨瞧着弱，溜得倒是快，到底还是追上了。
惊玉没有任何动作，好似那条腿是一截木头，感觉不到半分痛楚，只藏在袖间的手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其中一个宫女四处打量一眼道：“这未云殿也是够破的，冷冷清清的，连鬼影子都瞧不见。”
“听说啊，这儿以前可住着一位宠妃呢。”
吊梢眉倒是入宫的早些，听到这话，撇着嘴轻笑起来，眉梢间些许不屑，“还宠妃呢，不过是个疯婆子罢了。”
“咻！”
“啊啊啊啊！！”
她话音刚落，陡然间，变故突生。
只听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入耳，有东西迅速掠来，裹挟着汹汹杀意。
惊玉掀起眼皮，方才欢笑的吊梢眉此时一嘴鲜血，疼的整个人弯着腰直打颤。
“哇——”又从嘴里猛地吐出些什么，惊玉定睛一看，地上那一小滩血里，是一个小石头和几颗碎牙。
好厉害的功夫，一直不吭声的她眼神一闪，轻轻侧头往树上看去。
围着她的宫女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尖叫出声，都作鸟兽散，个个神色惶惶的后退。
几人环顾一圈都没看见人影，心中惊疑不定。
“聒噪。”
声音不大，音色如冷玉，冷冽不耐。听在耳中好似一声惊雷，所有人都朝院中那颗老梧桐树上望去。
黑色衣袍层叠，因为视线问题，看不清面容，但刚才那一招，没人再敢轻易放肆。
宫女们面面相觑，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吊梢眉紧紧捂着嘴，冷汗浸湿额头，却不敢发出声音。
“还不滚？”
好似得到赦令，她们也不再同惊玉纠缠，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吓得只拽着吊梢眉，连滚打爬全都跑走。
几息之间，偌大的庭院便静不可闻，只剩下惊玉一人，此时秋风渐起，吹的叶片飘摇，金灿灿的梧桐叶中，夹杂着一大片黑色的袍角。
她纤长的眼睫颤了颤，一双眼乌沉沉得，像是一潭静湖。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惊玉安静的站起，也懒得拍打袍子上的尘土，只想速速离开。
刚动步子，忽然一团黑影从天而降，那人黑色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起，猎猎作响，像一只俯冲的鹰隼。
落在面前的是个少年，大抵十七八岁，一袭黑色劲装，高挑颀长，身形瘦削。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扫视一眼她，眼神阴郁冷漠。
伴着他的动作，惊玉看清了少年的样貌，面如白玉，白的让人觉得病态，眉眼邪肆阴沉，剑眉乌黑，一双丹凤眼凉薄少情，一滴泪痣缀在眼角，鼻梁高挺，面部线条凌厉得宛如刀削，好看却不女相，像个男妖精。
她心弦一下绷紧，想到那血肉淋漓的唇舌，抿了抿唇，喉咙不由有些发紧，琉璃珠儿似的眼睛里划过淡淡警惕。
等了会，也不见少年说话动作，真是个怪人。
她按下心中杂乱的心思，冲少年行了个礼，“多谢。”已长久不曾说话，开口的声音干涩喑哑。
一柄匕首随意被少年从腰间抽出，出鞘的响声肃杀冰冷。
惊玉顿了顿，下意识绷直了后背，因距离很近，她鼻端嗅到了匕首上凛冽的血腥气。
“谢礼。”少年轻声说道，如吟游诗句。
谢礼？
惊玉一愣，迅速反应过来，“公子可缺何物？”
少年眯了眯眼，惨白的面孔如玉冰冷，慢条斯理的说着话，“缺......一条舌头。”
他边说着，边捏着匕首向惊玉靠近，愈来愈近的寒意好似隆冬的雪，冷的钻进人骨头缝里。
“公子，莫要说笑了。”
惊玉看着越来越近的匕首，一瞬神经炸开，头皮阵阵发麻，脚下不动声色的往后退，面上镇定自若，轻轻的笑道。
“我不爱说笑。”少年也轻声细语的答道，步子依旧不停。
这人是个疯子！她明确认识到了这一点，也不再同他周旋，几乎是下意识地，惊玉藏在袖子里的手就要动作。
“淘气。”他轻轻叹息，仿佛是对待不听话的猫咪，动作却快如闪电，拿匕首柄随意一敲。
惊玉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腰身弓起，手骨碎裂般的疼痛，使她再也握不紧手中物，一个瓷白的小药瓶掉落在地。
她手腕脱臼了。
她垂着头咬紧牙关，以致微微颤抖，好似疼痛使她放弃抵抗。却又猛地一跃而起，朝宫门跑去。动作敏捷流畅，半分不像受过伤的模样。
少年撩起眼皮起了些兴趣，缀在她身后，悠闲地好似闲庭信步，却始终在她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
她甚至能感觉得到，后背凉意阵阵，好似毒蛇蛇信吐露在上。
他如逗趣儿般，看惊玉奋进全力向前奔跑，手里的匕首只需往前轻轻一探，便能让面前这小孩血溅三尺，他却始终不曾下手。
进了，更近了，十步，五步，惊玉眼神却越来越冷，只差三步，她就能跑出未云殿，她却停住了。
“啧。”背后的人轻轻叹了一声，伸出手紧紧攥住眼前小姑娘细嫩的后颈。
他的手很凉，惊玉被他碰到的皮肤迅速炸起一排细细小小的鸡皮疙瘩，冰冷黏腻的感觉像是毒蛇舔舐。
真可惜，她若是跑出宫门，自己便会用匕首掷杀她，那场面一定很有趣。少年略有遗憾的想。
随手将人拽翻过来，面前的孩子，身子因疼痛不住地颤动，像是一根将折的蒲草，可是她表情始终很镇定，一双乌黑的眼干净透亮，无波无澜。
少年猛地逼近打量她，半大的小丫头，一双眼死死盯着自己，也不哀求哭嚎，真是有趣。
惊玉喉头干涩，她清楚的感觉到面前少年的冰冷杀意，脑中思绪飞快转动。
她利落地跪下，“奴婢惊玉，愿为公子效劳。”
他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惊玉，手慢慢抚上她的颈，好似毒蛇蜿蜒。
手下渐渐用力收紧，加重力气，眼里一片兴味盎然。
温热的脖子里有强烈的搏动，那是一个人身体在生死关头做出的极限努力。惊玉呼吸越来越苦难，眼球开始充血发红。
不甘，强烈的不甘。
“奴婢，愿......当公子手......中剑刃。”她艰难从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语气虔诚恭敬。
“好啊，那便留你试试。”少年眼尾潋滟，意外地好说话。
惊玉急促地呼吸，眼睛却盯着少年，他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干净的瞳孔清晰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一瞬，两瞬，他不由轻笑，薄唇微动，“小奴隶。”
他语调带着诡异的缠绵，犹如情人在耳边低语，轻轻一丢，惊玉被丢到地上。之后便踱步进了宫殿深处，黑色的袍角被风吹的张牙舞爪，像是勾魂的镰刀。
惊玉松了一口气，趴跪在地上咳嗽得撕心裂肺，感觉要把肺腑都咳出来才好受些。
剧烈的动作更牵动了背上之前被抽打的旧伤，血迹渐渐渗出，脏扑扑的宫女服上显出道道深色。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坚韧如同野草。闭着眼咬着牙，右手扶上左手手腕使劲一掰，骨头归位的声音清脆可闻。
额发一片湿润，惊玉深深呼吸，一路跌跌撞撞回到下房，推开房门，一股木头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狭小拥挤的屋子里挤的满满当当，靠墙单摆了一张破旧木床，旁边立了张桌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惊玉踉跄行至床前，忍着痛意坐下，颤着抬手去解衣裳。
她呼吸放缓，背上的伤口本没有全好，今日折腾下来，伤口绽开，腐肉黏住衣衫，轻轻一扯，便疼得人直冒冷汗。
豆大的汗珠滴落，模糊了眼前视线，她深吸一口气，右手拽住衣袍，狠狠往下一拉。
惊玉闷哼一声，两鬓被汗水浸透，皮连着肉被生生撕下，那一瞬间，痛得她两眼发黑。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喊出声来，浓浓的铁锈气弥漫在鼻端，嘴里。
眼中模糊不清，惊玉深深吸气，整个喉咙如同火烧，扯过布条就往背上裹，胡乱绕了几圈，草草了事，干完一切，就精疲力竭，一头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
殿内熏香袅袅，浓郁的沉香气味掩盖住原先的血腥气，少年斜斜倚靠在太师椅里，讥诮的看着地上一团血肉。
“说不说？”不紧不慢的拂过扶手，语气不耐，少年垂眸，遮住眼里的诡谲阴郁。
地上那团轻轻蠕动，原来竟是个人！
他气若游丝，如发了癔症，喃喃重复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年啧叹一声，眉眼凉了下来，似笼着风雪。
世上蠢人真多。
“鬼车，吃了罢。”
地上那人听到这话却呜咽起来，挣扎幅度猛地剧烈。
自黑暗处矫健飞出一只猛禽，羽翼宽大，展翅间携雷霆万钧之势，是一只海东青。
那鹰飞出后，就开始用喙和爪子撕扯地上之人的血肉，一条一条，硬生生撕下，地上的人痛的嗓子都喊破了，偏生他四肢被剁了，无法移动，挣扎无门，活生生看着自己沦为鹰食。
少年靠坐在椅子上，懒懒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观看这幅场景，犹如观美人唱曲般闲适。
“鬼车挑剔，只吃活人的肉，你争气点，活久些。”少年眉眼森然，像是一尊杀神。
“啊——晏昭！你不得好死！”地上的人嘶哑着嗓子，决绝痛恨的骂道，满地鲜血，声声诅咒，犹如一座炼狱。
“晏昭早死了啊，我叫，贺戾。”少年眼含笑意的赏着眼前一幕，惬意悠闲。
一炷香后，地上白骨森森，血色浸湿了金砖，鬼车餍足的扑着翅膀盘旋，贺戾看着地上发黑的血，不由眉头轻蹙。
“蠢货的血脏了我的宫殿。”
他顿了顿，好似想到了什么，微微扬唇。“走，寻我的小奴隶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谢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