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珍录》长安子玉

10、下厨

　　柳元将自己的静室收拾停当，施法决修好刚才冲破的移门，同样拿着蒲团坐到龙五爷的对面。
　　“你这静室风景绝佳，四周竹柏苍然，远处山溪淙淙，峰峦窈窕，我若是也有个这样的地方，定然同你一样，不舍得关门。”
　　“我好静，此地钟灵毓秀，世间难寻，加上地处偏僻人迹罕至，不知龙公子是如何知晓我在这里，又是如何找到此处的呢？”柳元面上不动声色，说的话单刀直入。
　　“是她带我来的。”男子说着，大手一挥，掌心出现了一枚碧绿的兵刃。
　　“碧落？！”柳元心中惊讶，面上不露声色，“这……”
　　“是你当日伤重，遗落在我的洞府……”龙五爷有点尴尬，摸摸自己的鼻子，“这家伙日日扰我清梦，不是哭着喊着要找主人，就是唠唠叨叨说想你。”
　　龙五爷想到这里，好看的眉毛不禁皱成一团。也不知是哪天开始，日日都能梦见一个身穿碧绿衣衫的小娃娃，粉雕玉琢甚是可爱，但是他磨人的功夫却也是一等一的，见面就抱着龙五爷的大腿哭喊着要找主人。
　　“谁是你主人？”
　　“柳元神君。”
　　“这人闻所未闻，你与我哭喊作甚。”
　　“是你把我留在身边的，你这个坏人！我要找主人！哇……”
　　龙五爷不胜其烦，醒来就把这个碧青色的神兵丢到天目山的山涧里，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但是当天晚上仍旧见到了他。
　　“你这坏蛋，把我和主人分开不算，还要抛弃我，哇哇哇……”
　　“……”
　　啪嗒一声，龙五爷黑着脸把碧落扔在九姑娘的案子上：“你做的好事。”
　　“五哥怎么这么大火气？”九姑娘抬眼就看见龙五爷大大的黑眼圈。
　　听完前因后果，九姑娘伏案大笑，腰都直不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竟给你惹上风流债了！”
　　龙五爷脸更黑了，“你自己惹得麻烦，自己收拾！”说罢扔下碧落，飞似的走了。
　　本以为当夜可以高枕无忧，谁知那家伙又来梦里。
　　龙五爷和碧落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碧落一瘪嘴，刚要发动，龙五爷赶紧叫停。
　　“你怎么回来的？”
　　“那个漂亮姐姐送我回来的。”
　　龙五爷扶额：“你别哭了，明日，明日我就带你去找主人。”
　　“你说话算话！”
　　龙五爷心想，这是自然，只要能把你这个瘟神送走，哪怕要翻遍神州大地，我都乐意。
　　“你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同我说说。”
　　“我的主人生的可美了，法力又高……”
　　……
　　柳元愕然，碧落跟了自己这么久，确实该修成剑灵，可是自己却从未见过，反而先让个陌生男子瞧见，倒真还是个不见外的剑灵啊……
　　“如此倒多谢龙公子，当日救我不提，还千里迢迢来送还失物。”柳元嘴上说的十分客气，可是目光中分明在讥讽这位龙五爷，嘴上说不求回报是你，出尔反尔，私自留下碧落的也是你，小人行径。
　　柳元的白眼龙五爷瞧得明明白白，颇有些无奈。
　　两个人一时无话，相对而坐，恰逢一阵山风穿堂而过，门前的竹海沙沙作响。
　　“好香。”龙五爷突然开口道。
　　山风送来了奇异的香气，这香气似乎有触手一般，顺着人的毛孔和鼻孔钻进去，温柔地让人仿佛要沉溺在这里。龙五爷一进竹棚时就闻见了这若有若无的香气，柳元一来，屋中气味更浓，如今看来确实是她身上发出的味道。
　　　“这是你熏得香？我从未闻过如此奇香。”
　　柳元衣袖一挥，“你的鼻子倒是刁钻。”
　　龙五爷再一提气，那股不知名的香气已经闻不到了，仿佛从不曾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春茶的沁香，还不等细细品味，又变成了汤羹的浓郁鲜香。
　　龙五爷不知不觉被这股香气勾去了魂魄，沉寂了几万年的肠胃似乎又开始蠕动起来，先是如同银蛇游入草丛窸窸窣窣，而后愈演愈烈，似蛟龙入海电闪雷鸣。
　　他饿了，腹内轰鸣如钟。
　　“罢了，”柳元听见他的动静，摇了摇头，“你随我来吧。”
　　穿过曲折游廊，一间古朴的小房子出现在甬道尽头。与静室不同，这间小房子只是用青砖为墙原木做顶，袅袅的炊烟正从烟囱中升起，龙五爷觉得越靠近这里香味也愈发浓烈，那间普普通通的厨房似乎有着无穷魔力，勾着他走进去。
　　屋子里的陈设简约却不简单，各色厨具一应俱全，案子上摆着时新的瓜果蔬菜，窗棂上吊着上好的腊肉，色泽金黄油亮，木盆里两尾鲜活的鱼儿优哉游哉，靠着墙根摆着一溜泡菜坛子，龙五爷想伸手去揭，柳元把他的手打了回去，“这个不到时候，不准动。”
　　吃了闭门羹龙五爷也不恼，饶有兴趣地看着柳元，手背不痛还有些微微的痒。柳元将头发在头顶随意一挽，一支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枝当做簪子斜插在乌云中，束腰的白纱在身后系住袖袍，露出一段莹白如雪的藕臂。
　　海棠的娇艳给柳元清丽的脸添上了一丝明艳的色彩，本来如霜似雪的美人，如今这样一打扮，倒像个娇俏的小厨娘，可爱得紧。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司马相如定是读书读傻了，竟然使文君当垆卖酒，若我是他，得妻如此，必然要把她藏得深深的，只给我一人沽酒。”
　　柳元懒得理他，把灶台边的炉子里又添了几块银炭，掀开火上的紫砂炖盅，一股暖融融的香气在空气中迅速蔓延，龙五爷凑近来瞧，汤色清亮如水，不见半点油花，只是闻着就能想象出汤的鲜美。
　　“鹿筋、海参、干贝、火腿、冬笋、老鸡……你用这些做辅料吊汤，真是用极心思。”
　　“这只是其中一个步骤，若要成菜，你得帮忙。”
　　“乐意效劳。”
　　柳元掀开灶上的蒸锅，一颗晶莹剔透的肉丸静静卧在白瓷盅里，在里面舀上几勺高汤，上屉复蒸。
　　“去外头抽一束柴来，一斤八两为宜，无须劈开。”柳元仔细看着炭火，脸上烧起两团红云。
　　龙五爷帮她把柴添进灶膛里，火舌渐渐舔上来，看得人心里发暖。
　　“不必再添柴了，待这束燃尽，火候刚好。”
　　“瞧不出，你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竟是个厨子。”
　　柳元一愣，厨子？
　　这世间敢叫食神大人厨子的他还是头一个。
　　不过细细想来，这么说也不错，现如今没了神位，自己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厨娘。
　　想来也是有趣，这两个本来应当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却在这里洗手做羹汤。这些事无论在天宫还是人间，柳元都是做惯了的，本职工作，却也是她真心喜欢的事。天上的神仙高高在上久了，自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可以这位龙五爷却对这些人间的食材如数家珍，还一副恶鬼转世的模样，也是稀奇。
　　“别盯着了，这菜急不得。”柳元看他的样子，通身气度好似帝王将相，可是一遇上好吃的却如此急不可耐，这般人物，若是见过，必然记得，自己对他毫无印象，想必他也许是个散仙，不曾去过天宫大宴。
　　龙五爷似乎想起了什么，“方才不止闻到了汤羹鲜美，还有茶香。”
　　“你偷了我的正山小种也罢，还好意思同我讨茶喝。”
　　“那茶闻着不错，可是入口微涩，醇香也差几分。”
　　“你挑茶的眼光毒辣，可是这烹茶之水却没有选对，自然无法激出茶香。”
　　“愿闻其详。”
　　“红茶性温，你在谷雨前后用雪水泡茶，时气不和，滋味不佳也是有的。如今新茶刚刚下市，如若用露水烹茶，必然别有一番风味。你若想喝，试试这一罐。”
　　柳元走近架子，踮起脚尖去够最顶上的青瓷罐，摸摸索索之间，不觉身后的龙五爷贴了上来。
　　他一手扶住柳元的肩膀，一手轻而易举取下来那个造型雅致的瓷罐，拿在柳元眼前，“怎么如今又不好意思使唤我了？”
　　柳元拿着瓷罐退了几步，神色不悦，刚才聊得兴起，倒忘了眼前这个人轻薄的样子。
　　“不好意思了？当初救你的时候，肩上的伤还是我帮你包扎的……诶，你别生气啊！”
　　一个青瓷罐子迎面飞来，龙五爷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掀开一看，片片茶叶饱满肥厚，清香扑鼻。
　　“砸坏了岂不可惜。”
　　柳元黑着脸拿回了茶罐，背对着龙五爷，手中不停，也瞧不见她在忙什么。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柳元转过身来，把一个青花盖碗递给龙五爷。
　　龙五爷掀开一瞧，无色无味，是一碗滚水。
　　“这般小气，得罪了你，连口茶也不给喝了吗？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若再絮叨，就真的只有水喝了。”
　　柳元把一撮墨绿的茶叶托在掌心，向盖碗里一放，茶叶徐徐下沉，展叶放香。茶汤变得碧绿，清香芬芳的气味慢慢溢了出来。
　　龙五爷用盖子刮了刮翡翠一般的茶水，小口啜饮，只觉得两颊生香，通体舒泰，不绝赞叹：“好茶，果然是极品碧螺春。”
　　“这是自然，这茶是百年的古茶树，千挑百选，都是最嫩的芽尖，我亲自采摘亲自炒揉焙干，天上地下独一份，你恐怕再难找到更好的。”
　　“阿元口气不小，不过当真有几分能耐。我的舌头可是品尝过天地间的所有珍馐美味，就连九天之上食神做的仙品佳肴也是吃得，得我一句夸赞，你当觉无憾。”
　　“食神……你可曾见过？”
　　“不曾，但是若我想请她下厨，想必她也不会拒绝。”
　　“她确实不会拒绝……”
　　“你说什么？”
　　“无事。”
　　柳元黯然了一瞬，随即神色如常，“既然你以顶级老饕自诩，那便来试试我这道清蒸狮子头，与你手中的碧螺春倒也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