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谁都别相信我》芒不果

17、什么叫做孽缘

　　闵四时还是没办法像赤华这样作壁上观，毕竟重生之后的青渊看起来虽然怪怪的，但至少自己也曾经喜欢他不是？这么一个无论怎么看都像是陷阱的黑洞，实在是没办法置之不理。
　　好在自己有主角光环，为了完成任务也不能就这么坐着干等，只能硬着头皮也要进去。
　　赤华倒是见她动作有些吃惊，白耳自然是跟着的，于是也无奈，跟着一道进去了。
　　以她的能力倒是不害怕这种凡界能有什么妖魔鬼怪伤得了自己的身，毕竟是全海中武力值仅在祝佘之下的天灵，吊打其他生灵妥妥的。
　　以是刚昂头跟着进去就掉了一个大湖里，实在是属于猝不及防。
　　闵四时在水面忙着吸气保持平衡，白耳就没这么幸运了，老虎的形态在水里扑腾个没完，长这么威武竟然不会游泳！实在是让人觉得愤恨。
　　闵四时让他化作了人形，立即用救生员的姿态从肋下把他夹浮出水面，对方这才得救。
　　赤华也被淹了个猝不及防，全身湿透，此刻见自己一身的衣服变得这幅狼狈样子，只想发火把这水面全都烤干。
　　“青渊人呢？”闵四时倒还记得这事，“不会淹死了吧？他是什么动物？”
　　“小蛇！”白耳抢答道。
　　“蛇......”闵四时有点恶寒，“大概会游泳罢？”
　　“龙入深海如鱼得水，不用为他操心，”赤华已经化作朱雀飞了起来，抖了一身湖水，全身羽毛已经如同火焰般烧灼了起来，“你快上来，一介凡躯，到时候被咬了就不好了。”
　　闵四时有点受宠若惊：“谢，谢谢——”
　　本来她还想问会不会被烫伤的，但是看赤华那副样子，还是不敢开口找骂。
　　白耳也想上来，却被赤华呵斥住了，只得自己学着用白虎的样子在下面狗刨，煞是可怜。
　　闵四时总感觉他们今天出现一定是有原因的，像他们这类灵界的大灵，不出什么大事绝对不会碰头，而现在冥间系统内黑理又不见踪影，实在是让她担心。
　　难道是黑理一直说的，冥间被外界发觉了，所以灵界开始出手干涉？
　　想到这里原本趴俯在赤华身上的她也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如果灵界对冥间系统存在敌意的话，那自己现在的处境不就是很尴尬？他们接二连三地出现，黑理又不见，大概是为了从自己这里下手摸索到一些黑理的线索吧。
　　可是现在的这个空间闵四时几乎是两眼一抹黑，除了抱他们几个人的大腿之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也是就这么飞着，看到了远处浪花翻腾，空中交杂着电闪雷鸣，腾起的海浪几乎像是世界末日一样，跟乌云相接，滚出浊浊白雾，看得闵四时心惊胆战。
　　“打起来了，”赤华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狗，你过去看看。”
　　“我不要，”白耳果断拒绝，“我本来就不是用来打架的，打架不好。”
　　“我托着始神呢，你学会看点眼色好不好？”
　　心中仿佛如遭雷击一般，许久才听到闵四时带着颤的声音缓缓道：“不好意思啊，你刚刚，叫我什么来着？”

　　那边，青渊跟水里的东西正咬成一团。
　　这里的水实在是古怪，不像人间的东西，却也不似灵界，混沌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他在水里只觉得自己跟一团泥鳅似的东西拱在一起，被左咬一口右啄一下的，惹得他心烦意乱。
　　尤其这水雾里还有种似曾相识的影子，让他莫名有些乏力，浑身使不上全力。
　　然而他向来心气颇高，怎么能接受自己跟这种不知来历的东西打成平手，顿时使出浑身解数，几乎要把这混沌空间搅个天翻地覆。
　　这边还在打着呢，就看到天边突然传来一束光照，仿佛灼日艳阳一般，出现在这暗浊的天空之下，刺眼得让人无法逼视。
　　青渊心中突然间松落了一块，那费力缠咬着他的怪物也霎时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四散开来想要逃去，却被无形中罩过来的一层黯淡纱网尽数笼住，青渊也被一同夹在了里面，直至捞出水面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始神——”
　　他被像条八爪鱼似的狼狈地挂在网子里，手长脚长地伸出来大喊，看得赤华等人面目扭曲。
　　“体面呢？”祝佘道，“小蛇，这么多年没见，怎么被几条锦鲤打成这幅样子？”
　　青渊这才发觉跟自己挤在一起的正是许多条臭烘烘的大鱼，不知道吃了什么变成这幅臃肿扭曲的样子，一时间也是气闷，抬手打了边上的鱼头几拳这才出气。
　　被祝佘放下来之后，周边的混沌也已经散去，青渊这才认出这里正是他们先前常在海中过来的池渊。
　　他看着祝佘的样子，又看看边上的人，心里想到黑理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怎么了？”祝佘问道，“摆出这幅样子？难得特地把我从轮回中拉出来，还垮着一张脸。”
　　青渊只得转移话题道：“这帮锦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去到人间作乱了？”
　　“我当初在池边给他们洒了一把灵粉，本想着送他们去灵界过活，不知道怎么的就跑到人间了，”祝佘摁了摁额头，“脑子里怪乱的，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都跑到凡间来了？还有我化身的那个小姑娘，嗯，还是很乱。”
　　“乱就先歇会儿，”赤华难得表现出体贴的样子，“这帮臭鱼仗着自己的灵力，本来是链接福泽的，结果借着这链接的能力倒是把人都尽数接到他这老巢里来了，吸完精气之后扔回凡间，倒是会享受。”
　　“红烧，红烧——”白耳还是乐呵呵的，一心就只想着吃。
　　祝佘却没理他们，还是想到了重点。
　　“黑理呢？”

　　祝佘站在那个烂尾楼前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赤华倒是不怕她发火，反正也火不到她身上去。只是青渊就有点惨了，说完黑理的打算之后，祝佘只问了两句话。
　　“你为什么打他？”
　　“好玩么？”
　　四人在楼下站了许久，最终还是上去了。
　　黑理在门口设的禁术防得了别人，却防不了祝佘。毕竟九州万物都是出自她手，生灵的一呼一吸都源自于她，她径直向前，不打一声招呼地，抬腿就踹开了那扇门。
　　门内一切寂静，依旧是那湿乎乎的地板地面，仿佛地下室一般的潦倒光景，已然不见平日里那亮堂的办公室，想必也是为了迷惑还是闵四时的自己而强硬造就的幻术。
　　祝佘轻轻阖眼，边上的灵兽皆不敢吭声。
　　“小龟？”
　　她说。
　　“你还在么？”
　　屋中自无人应答。
　　以青渊解释的说来，黑理本人其实早就在闵四时救回符因那天就死了。也是因此，其实他只出过空间一次，就是去接酒醉的闵四时那一次。
　　其余时间在空间里构造出来的黑理，都只不过是残余留在系统里面的映像罢了。
　　这些任务构造得蹩脚，各方面都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因为本身他们的存在就不是真的为了消除凡界的浊气和怨气，是为了让祝佘从沉睡中醒来，一点点勾取她的记忆。
　　最后的锦鲤身上更是残有当年祝佘留下的法术痕迹，也正是因为如此，进入池渊后才能让她在赤华的刺激之下瞬间醒来。
　　祝佘哑哑地叫了几声，发现确实没人应答，向前几步，坐回了那张椅子上。
　　桌前摊着一本册子，是黑理素日里常翻的那本。
　　她打开，纸页斑驳，涂改过很多次的样子。
　　那是冥间系统的构造猜想，结合了很多以前她做的自净系统的影子。
　　那家伙真的是纯靠自己摸索着才做出的冥间，甚至每一次的任务安排都是有迹可循。
　　灭蒙是他作为妖界之主从妖界挑出来的小妖，以入门的姿态为她打开了三界世界的大门，随即的符因则是他无意中发现同自己前身闵四时的经历相似才挑出的对象，他想让自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自己拯救现世几次选择放弃的自己。
　　或许也是知道时间不够了，他才将符因排在这么前面。
　　随后的赤华和白耳都几乎超出了他的掌控，是系统自行跳出来的任务，那时他已经死亡，只能依附在系统之内，不能再做出什么更改。
　　册子上留下了不少他觉得有益的改进部位，条条框框，勾画得十分清楚。
　　大概在最后祝佘觉醒过来之后，冥间知道自己任务已经完成，消耗掉了最后黑理剩下来的那些灵能，就此搁笔。
　　只在最后留下一句话。
　　“欢迎回来。”
　　祝佘合上了册子，摁着眉心。
　　“青渊，你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叫他名字。
　　其他二人觉得气氛有些不妙，赤华都忍不住想要开口，最后还是闭嘴。
　　青渊上前，并不做多解释，直接跪在了她的面前。
　　“你杀了我吧，”他说，“抽了我的灵骨，送去哪里都好，杀了我吧。”
　　祝佘只盯着他的头顶，并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空气当中的灵压也渐渐散去，她伸手去摸青渊的脸颊，触手生凉，不似活人的模样。
　　许久，才听她低低叹气。
　　“好。”
　　于是众人再抬眼时，青渊已经被直接破门推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外面的墙面上，四处裂开缝隙，呕出了一滩鲜血。
　　并没有下死手，却是直接抽回了他的灵力，在迎面撞上墙壁的时候瞬间变回了翻身，□□凡躯之下硬生生地挨了这一击。
　　赤华这才知道，祝佘这大概是第一次，真的想要杀人。
　　“始神——”她也改了口，“青渊他纵然有错，但黑理也不是因为他才死的，是他自己要去做那个什么系统，只是天灵而已，逆天改命，本来就属于大逆不道——”
　　“赤华，”祝佘缓缓偏头看她，“我今天心情不好，不要逼我也对你动手。”
　　“妈——”白耳终于开口了，“不要伤心。”
　　祝佘笑了，抬手去摸已经乖巧化作虎形的白耳的头，任他趴俯在自己膝上，声音依旧冷静。
　　“我很伤心，”她说，“我真的很伤心。可是你们大概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伤心，这才是我最伤心的。”
　　青渊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依旧摸索着爬进来，拖了一地的鲜血。
　　“我知道，我懂了——”
　　“真的么，青渊，”祝佘低头看他，“不要撒谎，不然我真的会难过。”
　　“我刚刚突然懂了，”青渊咳出了一口鲜血，“我一直不明白那王八到底在做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自己去死，我现在明白了。”
　　“我不是为的黑理的死伤心，”祝佘道，“我只是很累，你们懂么？这么多年来，你们陪我最久，但到最后，最明白我心里想要的东西的，却只是一个才几千岁的王八？你们不觉得可笑么？”
　　“因为他是凡物——”
　　“凡物，凡物，”祝佘道，“你们就只知道凡物，人间乱成这个样子，你们就没有半点怜悯的心思吗？强者，至于天地顶上，生下来就不知道苦恼和忧愁是什么的人，稍微低头看看地上的蚂蚁，除了随手碾死以外，就是无视。我理解你们没有感情，但是你们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都在我面前强调这一点？”
　　“这样只会让我觉得很可悲，”她接着颓然道，“因为你们是从我身上幻化出来的，让我觉得，我跟你们就是一体。”
　　“始神，您是万物之始，怎么可能是我们比及得上的——”
　　“对，你们比及不上，”祝佘托腮淡淡道，顺着白耳的毛，“因为我比你们更不懂感情，但是我会心痛，光是这一点，或许我就比你们强上许多。”
　　“祝佘，”赤华突然道，像是大了什么胆子似的，直呼了尊名，“黑理是日日夜夜最长伴你的人，所以他最懂你，我认了，但他出身凡界，本来就跟我们不一样，也因此，能遇上你，我很感激他，如果不是他的话，或许凡界真的要毁在灵界手里了。”
　　祝佘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快转过弯来，淡淡道：“看样子，你倒是不觉得凡界乏味了。”
　　“我投入过凡界一次，知晓了那些七情六欲，”赤华也在她面前跪下，“虽然还是不明白凡人的精妙之处，但我只觉得，若是你喜欢，那当初就得为你保护好的，是我们错了。”
　　祝佘笑了，偏头道：“我倒是不知道，朱雀也会认错。”
　　“黑理很好，但是人死不能复生，祝佘。”
　　“现在就要催着我去解决问题吗？”祝佘道，“难道我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吗？”
　　青渊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复凡人的身躯中间骤然一痛，却还是强撑着道：“他也不会希望您伤心的，您是始神啊。”

　　祝佘最终还是回了海中闽国。
　　走了不过才短短几千年，家里就几乎物是人非。
　　灵界的人来过，后来觉得无聊，便又走了许多。
　　再进来时祝佘没什么心思去打理其他，直接拂袖进了内屋，将乾坤盘放置在面前坐下，不许任何人进出。
　　三灵一时无话，只能各自去收拾，将海中整理清楚，免得她烦心。
　　可是祝佘这一进去，几乎已经让人算不清楚多少时间没有出来。
　　青渊并没有接触过这什么系统，只是依稀觉得这玩意儿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研究的，现在他也只是凡人，不过是借着其他灵兽的力量在苦撑，只等祝佘放过这一茬后自己再回凡界，不然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再出来时，祝佘整个人仿佛都瘦了一圈，手里捏着那本黑理留下来的册子，在屋内焚尽了，盯着那簇火苗，久久不说话。
　　“我现在灵力已空，要修养个几万年，接下来三界的事你们自行解决，不要来烦我。”
　　“什么意思？”赤华道，“系统做好了？”
　　“比原先的精进很多，结合了三界本身的力量循环，因此不用再有人投身进入轮回，既然青渊已经成了凡身，那就去凡界守着，记忆我会帮你留着，世代轮回，希望你能记得你每一世的爱人，每一次的苦楚。”
　　青渊是没经历过凡尘的，因此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倒是赤华明白过来了一点，不由得感慨祝佘的狠毒，并没有杀人，却几乎诛心。
　　尤其是青渊这种从云巅坠入凡世的，若是能世代保持轮回记忆，投到个畜身里，只怕会暗恨终生。
　　祝佘再没有多话，拂袖进去了。

　　赤华最终还是跟着去了凡界。
　　她并没有什么放心不下青渊的心思，只是几次三番地接触之后，多多少少对凡界有了兴趣。自己投身的那一次遇见的少年也被她收在了身上，炼成了法器，二人常伴，倒也算逍遥自在。
　　白耳依旧留在海中，祝佘不出门的时候，他便趴在门口睡觉，祝佘出门的时候，他便依旧当个听话乖巧的坐骑，托着她去向各地。
　　一如既往，仿佛跟几千年前并无两样。
　　只除了那池子中，再无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