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谁都别相信我》芒不果

16、关于海中闽国的事（三）

　　海中闽国的天灵很少谈论妖界的事，甚至于黑理都几乎快忘了三界之中还存在着个这样的所在。
　　但是因为日日长伴祝佘身边，因着整日呆在屋内池子里的缘故，黑理跟祝佘的关系甚至要比青渊他们更为亲密，倒是从祝佘嘴里听了不少——虽然多数时候都是祝佘将他当做死物一般自言自语罢了。
　　妖界跟灵界不同，起初创世之时便是一团浊气，统统都是死物幻化而成，没来由地打了好几万年，这才终于争出了个因果，偏偏黑理到时因为灵界领头乱斗，又是让妖界也跟着一起混乱一片。
　　祝佘当初好像就不是太喜欢灵界。虽然是自己梦呓泄露了灵气，亲手造就的世界，各方面都最为贴切始神原本的心性，可她偏偏就是不喜欢。
　　她总说灵界的人太过自我，且四识不开，我行我素的样子让人觉得心寒。仔细想来倒真的有几分道理，祝佘本人虽然看起来平和，但每每做事不也都是就随着自己内心？多数时候也并不大在乎外人的感受，只是她倒是多多少少知道生灵独立，不会过于草率地处置对方，但只看她对待青渊等人的态度便可知道，就算是不喜欢，她多数也是无所谓的。
　　有时候，无所谓才是最冷血的。
　　黑理在妖界摸索了百年，也是仗着自己在海中闽国生活了多年，汲取了始神的多数灵气的缘故，倒是进步飞快，能力也自然远超普通妖灵。又秉着祝佘教他的那份不要吃亏的性子，兜转之下倒是真的把妖界收拾得服服帖帖，自身也大有长进，终于能够稳定化形。
　　但他始终知道自己志不在此，他念着凡界被灵界那帮人握在手里的缘故，只一路想要往上，却又被折腾了几次，发现了冥界这个一团混乱的阴曹地府。
　　届时他才明白了当日在乾坤盘上看到的黑气到底是何缘故。
　　那判官捧了簿子在黑理面前苦笑道：“那些大人如今倒是懒得再管凡界的事的，也乐得看他们争斗，这几百年里整个地府都一团浊气，被怨气冲顶，上灵您来了倒是好好帮忙看看，这下次该如何是好？”
　　“始神的系统呢？”黑理问，“她不是入了轮回，她人在哪儿？”
　　“说到这个，就是一大头痛，”判官道，“系统早就崩坏啦，但始神还在轮回里，毕竟她现在只是一介凡身，跟系统绑在了一块，自净倒是不成了，浑身还沾了许多怨气，好多世都是自尽而亡的，我看了也是心寒。”
　　“自尽？”黑理的眼皮跳了跳，“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凡间的怨气，”判官道，“灵界接手之前就是这样了，系统早就坏了好多年，灵界来了更是，凡人界的东西本就是三界最为复杂的，什么都没有的凡人光是活着就很累啦，结果现在人跟人之间又是各种挤压，上灵您大概不懂吧，毕竟海中没什么值得烦恼的。”
　　“烦恼还是有的，”黑理道，“所以说，现在凡人界的人性在渐渐消散吗？”
　　“您这个比喻倒是贴切，”判官忍不住鼓励，“是的，人不像妖或者灵，靠着自己的强大力量就能过活，一旦按照他们那般活法的话，死亡率倒是愈来愈高。”
　　黑理不答，许久只问那判官系统的事，然后再回来，已经是换了一副打扮。
　　他跟那判官要了这一世祝佘的化身，然后就去了凡界。
　　初时到时，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闵四时一人站在街上，颇有种行尸走肉般的样子，但是面上笑容依旧，只是双眼竭力瞪大着，尽力做出轻松的样子。
　　她在跟人打电话，嗯嗯地应着，然后又突然沉默。
　　电话挂断，黑理站在街的这一头，她没有看见他。
　　然后径直向前，红灯亮起，那一辆轿车就这么撞了过来。
　　直到后来黑理消散，都还是不能确定，闵四时那时候到底是自己走向轿车，还是真的无心意外。

　　他逆天而行，暂停了时间，收过了女孩的尸身，将她放回了空间，然后将时间扭转，再去一一抹消修改那些人的记忆。
　　这些已经花费了他太多的精力，若不是倚靠着自己仿造的冥间系统的自转功能，他早就已经魂飞魄散。
　　他知道自己打造的这个系统的规则，不能打破原本的常规要求，在祝佘的灵魂被彻底唤醒之前，闵四时必须始终处于局外人的身份，而自己，也绝对不能被她知晓这其中的所有。
　　他会死，他知道。
　　他安排好了所有的任务，依着系统给出的东西依次排序。他见到了那个想要自杀的女孩，他看着自己所剩不多的时间，最后将她排在了自己消散前的最后一天。
　　那个人跟她一模一样。
　　倘若这一切真的能够有所谓的拯救的话，黑理想，至少我希望你能够拯救你自己。
　　他伪造了闵四时的记忆，竭力去清空她记忆里所有不好的东西。
　　他很自私，他承认，他希望一切回归到原来最开始的样子，祝佘投入系统时最开始的样子。
　　心怀热忱地，充满积极地，而不是被一切击溃了的。

　　闵四时打了个寒战般的从噩梦里醒来。
　　空调调的有点低，十八度的夏天不盖被子，确实有点夸张了。
　　她起来去扯被床下那只大白老虎拽到了一边的被子，扯了半天也扯不动，只得叹了口气。
　　她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孤身一人，被人指着鼻子否定。
　　她像是热血涌上了脑门一样奋力回击，甚至想要拎起东西反击，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面孔全都是空白。
　　“你该长大了，没必要这么幼稚。”
　　“你这样真的让人很失望。”
　　“我反正也不懂你在想什么，你自己开心就好。”
　　“有必要这样吗？”
　　“我真的没话说了。”
　　“你要学会成长。”
　　闵四时恶心得想吐。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梦，记忆里也并没有人曾经跟她说过这些话，她醒来只发现自己大口地吸气，然后眼角湿漉漉的一片。
　　凌晨三点。
　　黑理还是没有理她。
　　她突然觉得好孤独。于是缩到床边去抱那只老虎，毛茸茸的温暖，像是一只睡死了的大猫。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喜欢养宠物，就算选择孤独终老也没有关系。午夜梦回醒来家中空无一人的时候，就算什么没有可以交谈的对象，就算日子过得再艰难，你去拥抱这份来之不易又安全的温暖，已经是一件很好的事了。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就看到系统突然跳出一个提示。
　　“恭喜您触发了新的主线任务（此任务与未完成任务不冲突，可同时进行），无限循环的死亡阶梯：廉江小区的十一楼每次电梯打开都是不一样的风景，传说经常有住户在此莫名失踪，已经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鬼楼。任务要求：********* 线索：********。”
　　“什么？”闵四时忍不住道，“出现乱码了吗？黑理，你在吗？这种时候就不要下线了，系统出故障了啊。”
　　她的动静倒是吵醒了脚边的老虎，动了动耳朵起来，打了个哈欠。
　　“这是什么？”竟然直接开口说话了。
　　闵四时有点惊讶于他可以看得见系统的面板，顿时有点无法解释。
　　“这是，一种法术，”她道，“你能看得见？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似乎对此不感兴趣，老虎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翻身过去睡了，大大地敞着自己的肚子，颇有种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感觉。
　　闵四时无奈，心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道这些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
　　系统大概是真的出问题了，黑理之所以不见应该也是忙着解决，于是就不再管它，明天再说。

　　一觉至天明，那只老虎已经睡得天昏地暗，闵四时下床一脚踩在它身上，差点被自己吓死。
　　“你倒是真的把这儿当自己家了，”闵四时无语道，“快点起来，我要上班了。”
　　“你还要上班？”老虎打了个哈欠，“那你去哪儿？我能跟着么？”
　　“我会被警察抓起来吧，”闵四时汗颜，“你化成人形吧？但我没有衣服给你穿，算了，我有几件男装，你先将就一下。”
　　闵四时从衣柜里翻出了自己买大了的男式T恤，扔给了化完人性之后身材爆好的老虎精，看着对方那个样子，有些尴尬。
　　“好可惜，白瞎了这幅皮囊，为什么是个蠢得冒泡的笨蛋？”
　　笨蛋此刻正在冰箱里自在地翻东西吃，当场吞了个没剥皮的火腿肠，几乎把闵四时吓死。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闵四时接近傍晚才带着老虎去的廉江小区。
　　这是个老小区，楼房改造的时候重新添了几层，还加装了电梯，外墙粉刷过，但细看之下还是能看出社区建设的老旧。
　　虽然如此，可也还是没有一般恐怖故事中的那样吓人。
　　闵四时站在楼道里，看着上面黑黢黢的逃生通道，有点害怕的样子。但左右边上还站了个能力不凡的非人类，顿时有点底气了，于是扯着老虎就往里进，刚准备过电梯那边去，就看到有人出来，好心提醒道。
　　“电梯坏了，这几天都是，你还是走楼梯吧。”
　　“真的假的，”闵四时哀叹道，“可是我要去十一楼。”
　　“十一楼？”邻居听了有点讶异，“可是这里的十一楼听说很邪门，你是拍视频的么？小心点吧，就你们两个，怪吓人的。”
　　闵四时摸到了点门道，立即追问：“怎么个邪门法？我是听说坐电梯上十一楼会邪门，走逃生通道也会吗？”
　　那人却不想多说，只匆匆留了一句十一楼闹鬼便走了。
　　闵四时无奈，只得跟着老虎一道爬楼梯。
　　老虎倒是没什么事，大概是做惯了体力劳动，闵四时爬到六楼就整个不行了。
　　“要不然你骑我吧，”大高个语出惊人，“我很习惯被骑的。”
　　“不要乱说话，”闵四时道，“你要变老虎么？这里有监控的，你还是老实点。”
　　闵四时咬着牙一路上去，最终到时，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了，只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暗红一片，像极了恐怖片的开头。
　　她还是觉得有点发憷，不自觉往后退着，靠在了老虎身上。
　　“有东西，”这时他才终于有了点自己是大妖的自觉，“怪怪的。”
　　闵四时刚要问是什么东西，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嘶声，然后扑面迎来一阵腥臭，她下意识往旁边一撤，身边虎啸震天，几乎要把她的耳膜震破。
　　再转身时，化作白虎的男人已经将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妖怪踩在了脚底下。
　　“什么东西？”闵四时感慨这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低头去看，“这是，狗？”
　　“不懂，”老虎道，“要杀了他吗？”
　　“你能跟他说话么？”闵四时问。
　　“我试试。”
　　老虎低下头去，几乎要把那狗状的妖怪的头给直接咬掉，也不知道二人是说了些什么，就听到那狗呜呜呜地叫了几声，像是求饶似的，瑟瑟发抖地看着闵四时，样子还怪可怜的。
　　“什么？”
　　“他说他只是过来吃饭的，”老虎道，“这里天天都有一堆尸体，他们族群都来吃好几天了。”
　　闵四时听得直打冷战，忙问道：“什么尸体？他从哪儿来的？”
　　“电梯，”老虎道，“是那个小黑房间么？”
　　闵四时大概清楚了，这些妖怪是借着电梯传送着的空间来到这里的。而这个电梯到底是为什么成为了传送空间，却不是他们能够知晓的事情了。
　　正想着，就听见天台上一阵乱响，有两个人翻身过来。
　　“啊，”听到了莫名熟悉的声音，“这不是狗么？”
　　闵四时瞪大了眼睛，来人是朱雀赤华。
　　只是站在她边上的，不是青渊又是谁？
　　她感觉自己的次元壁被打破了，一时间目瞪口呆。
　　边上的老虎倒是很高兴，有种久别见故友的感觉。
　　“小鸟，”他喊，“你们也来人间啦。”
　　“你们在做什么？”
　　青渊开口，闵四时这才发现他原来是在问自己，虽然一头雾水，却还是回答道：“来，来看点东西，你们刚刚，刚刚是从天上飞来的吗？好神奇啊，哈哈哈哈哈。”
　　青渊只是看了她一眼，继而淡淡道：“没什么神奇的，我也是灵兽罢了。”
　　“什么？？？”
　　闵四时觉得自己三观都要崩塌了。
　　从黑理那里回来之后，青渊也同赤华解释清楚了事情的经过，然而后者并不过于放在心上，她就是典型灵界人的性子，事情没轮到她自己头上她怎么都不会替别人操那份心，更何况就算是祝佘本人，也不见得她会太为了对方舍生忘死，所以黑理的行径并没有如何触动到她。
　　只是多多少少，因为这几年在人间的事改变了一些置身事外的态度罢了。
　　她见二人聊得牛头不对马嘴，青渊又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帮黑理遮掩的意思，于是上前，指着那犬妖道：“这不就是只鬃狗？野外专捡些烂肉吃的，这里灵气冲天，定然不是这妖怪的缘故。”
　　老虎听了便松手，那鬃狗见得救，立刻拔腿就跑了，瞬间踪影全无，差点把闵四时气死。
　　“你留着他问话也好啊！”
　　“还要问什么？”青渊道，“那我去把它抓回来？”
　　闵四时无奈了：“算了，你们过来做什么？”
　　青渊怎么好告诉她原本是跟赤华在外面闲逛，顺便吐槽黑理的事，结果看到这里有大灵的样子，便急匆匆来了。
　　现在想来，大灵应该是眼前这幅傻样的白耳，也就没了开口的兴趣。
　　闵四时见他不接话，大概也是知道他们这帮人应该有自己的打算，便又想起一件事，问道：“你们认识这只老虎？他是谁？”
　　“他叫白耳，”赤华道，“先前在海中——”
　　“也是一个灵兽，”青渊道，“你们怎么遇见的？”
　　闵四时总不可能告诉他们是做任务碰上的吧。
　　只得搪塞过去，四人一时无话。
　　“那现在要做什么？”青渊问。
　　总觉得自己好像坏了些什么事，但他不承认，绝对不承认。
　　“不知道，”闵四时老实道，“你们听说过这里老是有人失踪么？”
　　“没有，”青渊回答，“不过这里有股浊气，不是普通灵妖能够散发出来的，甚至，赤华，你能感受到吗？”
　　赤华被点到，只得答：“有种海中的味道。”
　　闵四时莫名其妙：“海中到底是什么？”
　　“妈，”白耳突然开口了，“有鱼。”
　　“什么东西？”
　　闵四时刚准备继续追问，就看到隔着一个走廊的灯突然全部熄灭了，那原本说是故障了的电梯门没有人按钮，竟然自己慢慢打开。四人皆是一副警戒状态，那机械滞缓的门带着巨大噪音开合，里面露出来一片混沌空间，污浊的空气在里面蒸腾，让人完全看不清楚里面的样貌。
　　“这是？”
　　“你在这儿呆着。”
　　青渊不由分说，已经直接走了过去，闵四时还来不及反应，他就这么直接踏了进去。
　　“你们灵兽都是这么虎的吗？”
　　闵四时目瞪口呆。
　　“他在装逼，”赤华一针见血，“以为自己很酷，等会儿我们谁都不要去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