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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不待 ...

  •   此次微服私访,齐葳的马车去时悠闲,回时已然急切。
      从程子服府中出来,隔日便说要回宫,连原本计划的闲住几日也全然不顾了。赵东有几分纳闷地驾着车,心想小皇帝就是小皇帝,宫外的生活定然是不如宫内的锦衣玉食,受不了也是自然的。
      但他也注意到,齐葳自从出了程府,出了日常吩咐外,便少有言语。就连面上的表情,也尽是不露声色。
      那日程府堂上的对话赵东也听在耳中,心里知晓定然是为了如何处置丞相的问题。
      其实赵东心里倒很替徐文远不平。鞠躬精粹,身未死却先遭软禁,还是被自己一直悉心保护的人。不知徐文远心中会作何想。
      但皇上已经贸然发动政变,天子无过,所以错的只能是臣子。
      赵东心里还是希望皇上能从轻发落。告老还乡也好,贬为庶人也罢,只要留得性命便是。但他也只敢想想,身为宦官,却不能在皇上面前说什么。
      再者,朝中势力众多,分庭抗礼,皇上才刚刚亲政,日后必定对他们有所依赖,决策也不能不有所顾及。
      如此一来,只怕最后是要牺牲丞相了。
      赵东想着,不觉叹息一声。

      而马车内,后主齐葳所想却是另外的事。
      他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的一把纸扇,这是他出程府前程子服派小厮送与他的。
      几点泼墨山水,旁边的几行小字龙飞凤舞,笔势雄浑大气,有气吞山河之势,让人很难将其与执笔之人单薄飘逸的身形联想起来。
      “富贵意难堪,荣华若等闲。谁怜身死后,埋骨作青山。”
      齐葳如同呆住一般死死地盯着这几行字,脑海里并没有去思考什么,却浮现出一小段回忆。
      曾经模糊,时隔多年以后反而愈加清晰的回忆。
      十三岁那年,自己耐不住宫中寂寞,逼着小侍从带自己溜到十里外的小山坡上玩耍了半日。
      那是他十九年来唯一一次不为人知的出宫经历。
      因为在他从草地上醒来之时,看见的是一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
      徐文远站在他的旁边眯着眼睛,面上的表情陷入阴影之中,素白的衣袋在山风的浮动下来回翻飞。
      他就一直这么站在自己面前,不发一言,也不知来了多久。
      意识到自己错了,年幼的自己心下头一次有了些胆怯。但回过头,已不见小侍从的踪影。
      “相父,小晖他……”
      “殿下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声音柔和,却不带任何情感。
      “相父勿要怪罪于他……是我迫他带我前来的……”无法相信刚刚还在身边和自己嬉笑的人,可以在这一闭一睁眼间就再无踪迹。
      “殿下,”徐文远忽然跪了下来,表情这才渐渐看清,却不似语言那般冰冷,“殿下终有一日会成为天子,成为一国之君。”
      “天子是不会有过失的,错永远在臣子。”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殿下若有闪失,臣便是死罪。”
      齐葳还未对此言产生反应,一把剑已经恭恭敬敬地平举到他面前。
      “臣保护不力,请殿下治罪。”徐文远忽然间郑重地垂下头。
      齐葳呆在原地,许久才出手战战兢兢地抓住冰冷的剑身。
      然而只是狠狠往地上一甩,接着整个身子便扑在了徐文远身上。
      那时徐文远的身形相较自己是高大的,却总给人一种只能远观而遥不可及的威迫感。
      “相父,我知错了……此事不会再有第二次……”双臂紧紧地环住面前的人,口中呢喃着,眼泪终于没忍住涌了出来。
      有几分畏惧,几分压迫,几分委屈。
      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到自己的发被轻柔地抚摸着。
      颤抖的身子在那人的双臂中渐渐的被温暖包裹。那是齐葳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性命,事关徐文远,事关自己周围的人,甚至事关整个天下。
      也是他第一次发现,“杀掉相父”这个字眼,竟是如此的令自己恐慌。
      他根本做不到。
      那时如此,现在也一样。
      原来自己十九年来便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想到此,齐葳不由得收起了扇子,嘴角浮起一缕微笑,却不知这微笑背后有何含义。
      自嘲,无奈,感慨,悲喜交加?
      他年惊鸿影,始觉旧意重。
      相忆事,原是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一路携带东风,到达宫里不过十日。算起来,从出门到回宫,其间已是一月有余。
      齐葳回到宫中第一件事,便是亲笔草拟了一道圣旨。盖好玉玺,不动声色地把封好的卷轴交到赵东手中,吩咐他明日早朝宣读。
      然后便直奔离宫而去。
      红墙映碧柳,紫陌沐金辉。
      天朗气清,风和日暖,自是蜀地少有的宜人天气。
      齐葳仰面看看碧蓝的天,心下慨叹一月前政变的余波,到如今才有消散之势,这天气也跟着头一遭的疏朗起来。
      他立在离宫外已有些时间了,自觉落花沾满了衣袖,却并不急着进去。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见到里面的人。
      去往岷山的这一趟暗访中,他了解了很多,想通了很多,也回忆起了很多。
      在回来的路上,他渐渐理清了这些繁如杂草的思绪。
      太多太多。如排山倒海般翻涌而来,在他的心内翻搅起一个个漩涡,然后归于近乎不真实的平静。
      便如同现在一般。
      他是如此渴望在明了这一切之后,用另一种身份,另一种心情去面对那人。多一刻的等待,也如同煎熬。
      但自己在他面前终归还是少了几分勇气。齐葳低头打开手里的折扇,目光顺着扇面上写意的流水青山,最后停留到画旁的小诗上,很久很久。
      谁怜身死后,埋骨作青山。
      这样的句子,恬淡而不失隐忧,沉重亦饱含飘逸。落笔从容,立意苍凉,如今看来却是别有一般滋味。
      徐文远。徐文远。
      收了折扇,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却觉得如同苦茶般,甘涩而余韵悠长。
      十载的时光如流水般潺潺而逝,有些事却是直到如今才明了。
      原来自始自终,自己想唤的根本不是那声“相父”,而只是一声“徐文远”。
      如此一来,无论自己是年幼还是及长,是傀儡还是亲政,他都只会是徐文远而已。
      白衣翩然,容颜淡漠。
      不是“相父”,亦不是位极人臣。而是自幼相随,而是平起平坐,而是在自己心里……
      永远占据着那么一个位子。
      纵是沧海桑田,亦无法撼动分毫。

      如是想着,不觉微微扬起嘴角,溢出的却不再是苦涩的笑。
      齐葳用力握了握手中的折扇,正欲抬脚走近盯了许久的那扇门,却忽然听闻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
      转过身子,看见孙盛一脸惶恐地跪倒在面前。
      “皇上回宫,臣……未能相迎,实乃……死罪……”孙盛的话有几分断断续续,却不知是因为喘息还是战栗。
      “起来吧。朕本是微服,不需大费周章。”齐葳此刻无心与他纠缠,只是淡淡道,“无事便退下吧。”说罢声音便有几分远去之势。
      孙盛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见齐葳径自转身走向离宫,面色在一霎那有几分灰白。
      “皇……皇上……”他急急开口,无奈叫声太过于微弱,齐葳的步伐依是丝毫不减。
      孙盛额上渗出了冷汗,无奈之下只能自己小跑着跟在了齐葳的身后。
      齐葳正准备推开门的时候再度听到孙盛略带颤抖的声音。
      “你跟来干什么?”皱起眉头,从心里觉得他有几分碍事,不悦道,“有什么事待朕回宫再说!”
      但却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直到齐葳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孙盛眼里的惶恐究竟是为了什么。
      与此同时,也听到身边的人“噗通”跪下的声音,以及战战兢兢的话语:“臣死罪!请皇上赐罪!”
      而齐葳此刻只是怔怔地盯着房内,说不出一句话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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