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灵丝》踏碎瑾年

71、三十二、御亲（上）

　　锦官城，长明，苏泽三地的飞羽传书说的是一件事：白墨言和沈绣要成亲了。

　　白家，沈家先向各家发出飞羽，苏泽地处洛城与两家之间，理应先收到，随后江家又放出飞羽告知江思柔，这才有了三地飞羽并至的情形。

　　“要成亲了？”封灵完全没预料到这一点。虽然长明大疫时，已经能看出两人的心思，但这么快就谈婚论嫁，还是有点快了。
　　“他们既已两情相悦，沈白两家又门当户对，更兼有婚约在身，为何不成亲？”江思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捂着嘴偷笑。
　　封灵先是点了点头，很快又觉得这话语似曾相识。终于，她意识到这话的来历，红着脸大喊：“等，等等，你这分明是剽窃！”

　　这不就是自己昨晚说的话吗？

　　封元完全没听懂她们在说什么，继续看着书信：“沈家好像还特意要求，让你们两人去锦官城加入御亲队伍。”
　　“御亲？那是什么？”封灵问。
　　封元很是为女儿发愁：“谁让你小时候讲‘礼’不好好听，现在如此不识礼数，哪里像世家的大小姐。当年我就应该把你关在屋子里，不学完不准出来。”
　　“封灵生性如此，要是真把她关在屋子里学礼，恐怕遭殃的是房门。”江思柔不知是在为封灵辩护还是在吐槽。

　　最后还是江思柔解释的“御亲”。
　　通俗的讲，御亲是新娘护卫队的一部分。世家小姐出嫁时，不仅有本家人随行，还会邀请其他世家的数位友人。
　　这个习俗最初也许是为了防范山野间的贼寇，御亲之人也大多是高手。如今，仙门百家在各自地域盘踞已久，四方无事，御亲更多成为了彰显本家人际关系的一种手段。

　　“额，我怎么觉得，沈家请我们去是真的害怕有山贼啊？”封灵举手。
　　江思柔点了点头：“今时不同往日。之前锦官城已有夜傀出现，现在绣绣真的出嫁，谁知道又会有什么变数。”
　　“而我们完美处理了夜傀事件，还在多次与尸傀的交锋中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沈家主才决定由我们御亲，期待我们再次化险为夷。嘿嘿，是不是这样的？”封灵拍了拍胸口，很是自豪。
　　“与其期待化险为夷，不如期待一开始就没有危险吧……”江思柔看着封灵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忽然对御亲之行充满了担忧。

　　“父亲，我和思柔恐怕要先行前往锦官城。”封灵脸上严肃的神色没有撑过半秒，“您不会想我想到睡不着觉吧。”
　　从成人之后，封灵好像在封家没有完整地待过几天，总是在各大世家的驻地之间奔波，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与傀。她还真有些担心封元一个人会不会觉得无聊。

　　封元一脸无奈：“怎么，现在想起老父亲了？趁你年少，赶紧多游历些地方。等再过几年，我把这个家主的位子甩给你，那时遨游四海的就是我，被困在洛城的就是你了。”
　　“我说父亲啊，我们封家好歹也算是天下闻名的大世家，能不能给予这个家主之位一点尊重？别动不动就甩啊甩的，您安心做家主不好吗？”封灵在竭力忍住笑意。
　　“三十年前，我也是这么和我父亲说的。”封元脸上满是怨念，“现在我做家主已有二十八年了。”

　　封灵想象到两年后自己可能的遭遇，不禁打了个寒战，瞬间笑不出来了：“我看父亲意气风发，尚似少年，再当个几十年家主不成问题。”
　　封元白了她一眼：“你要是懒得做家主，就趁早嫁出去，那我就安安心心地把家主之位传给封潇了。”

　　没等封灵回答，江思柔已经出言反驳：“封叔叔这是什么意思？百家之中，不乏有少家主终生不娶，怎么封灵不做家主就一定要嫁出去呢？再说封潇公子做家主与封灵嫁不嫁出去有何关系？”

　　“江侄，这话你在封府说说就行，如果旁人知道，是要说你此话，惊世骇俗的。”
　　封元好像很有和江思柔辩论一番的兴致：“封灵是我亲女，封潇是我从子。封灵一天不嫁出去，便一天是洛城封家的少家主。少家主既在，又怎么能另立从子呢？”

　　江思柔：“封叔叔您不想被百家事务束缚，就想着让封灵来接替您，这岂不是己所不欲，强施于人？”

　　“己所不欲？哈哈哈，好一个己所不欲！”封元大笑，“父亲和我，少年时也都曾纵马执剑，放浪形骸之外，封家世代天性如此。如果封家历代家主都想着勿施于人，那今日封家基业，从何而来？不如拆了这封府，去浪迹江湖来得痛快。”
　　他接着说：“虽然交付家主之位给我之后，父亲就归隐山林，连甩手掌柜都懒得做。但那之前的数十年里，他任家主，绝对是兢兢业业，就像我现在一样。这是一种有效的妥协，是自由对责任的妥协。”

　　江思柔没有回答。

　　“我们讨论的是不是有些偏了？”封灵打破了沉默。
　　封灵知道，封元一直念叨着把自己嫁出去，刺激到了江思柔，所以她出言争辩。可是最后怎么谈到了什么责任，什么妥协，这也太高深了吧。

　　封元和江思柔都愣了一下，又不得不承认，的确是有点偏了。

　　封灵想到了一个绝佳解决方法：“父亲，如果少家主死了或者失踪了，那家主之位自然要换人继承。”
　　“这未免……”江思柔觉得不太行，正准备说些什么。
　　封元一拍手：“可恶，当年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方法！”
　　“欸？原来真的可以吗？”江思柔大为震惊。

　　家主之位更多的是一种义务，并不是说一句“啊，我不想当家主了”就可以推卸掉的。但是如果因为种种不可抗力，少家主没了，那当然可以另立。
　　封元眯起眼睛望封灵：“你小子不会是早就想好了找机会失踪吧。”
　　“哪里，怎么可能呢。”封灵摆着手。

　　封元没打算相信封灵的话，转过去望江思柔：“你呢，打算陪她一起失踪，然后让叶子把家主之位传给江易？”
　　江思柔好像明白封元已经明白了，但是她还得假装没明白：“封叔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封元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云集时，站在青云梯上往下望，她们两人站在一起，向自己和江朝夜行礼，封元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从洛城那夜开始，两人的命运冥冥之中就被丝线缠到了一起。现在他更加确定，不仅是丝线，还是红色的丝线。
　　如果两人里有一个生是男子，那封元一定眼睛都不眨就同意了。可是两人不仅都是女子，还都是世家独女。封江两家何其大也，天下多少眼睛在看着？纵使他封元希望女儿幸福，又如何缄世人之口？

　　封灵低首深深一揖。
　　“父亲，您都知道了？”
　　“我喜欢思柔。”
　　“晨明夜暗，夏暑冬寒，山高水远，沧海桑田。”
　　“这大千世界，我只想陪她一人看。”
　　说到最后一句，她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光采。

　　封元笑了：“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可都是你自己说的。自己的路要自己走，赶紧动身去锦官城吧，别误了路程。到了锦官城学学礼仪，看看成亲是怎么成的。”
　　“欸？父亲你居然套我话！”难得正经的封灵迅速被打回了原形，拉起从刚刚开始就红着脸什么也没说的江思柔回房收拾行李。
　　两人的马已经备好，她们将前往阔别不久的锦官城。
　　……
　　各大世家驻地中，云剑峰距离锦官城和长明最远，飞羽到的也最晚。

　　登云台顶，阑干之内，云清崖看着在登云台上空的两只信鸽，一只足环上佩着一小段刺绣装饰，另一只足环不是铁质，而是一截藤蔓。
　　它们似乎在害怕什么，一直在空中盘旋着，迟迟不肯下来。

　　云清崖瞥了两只信鸽一眼，从他身后的黑暗之中，一道剑气飞出，半空中的两只信鸽忽然炸成两团血雾，掉下两卷信纸。
　　左手接住信纸，抖下上面沾着血迹的羽毛，云清崖望了望黑暗之中，那里，剑傀抱剑而立。

　　黑暗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你在看我？”
　　云清崖点点头：“我在看你。”

　　从研究的一开始，云清崖就在寻找让尸傀说话的方法，直到炼制幻傀时才成功。
　　随着技术的成熟，云清崖已经可以让尸傀身上的法阵不再那么显眼，如果再能说话，尸傀可以轻松混进人群而不被察觉，这大大增加了它们的危险性。

　　没有任何来由，云清崖问：“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剑傀不明白：“哪里可笑？”
　　云清崖说：“哪里都可笑。你出剑，是因为我让你出剑；你说话，是因为我让你说话；甚至你问我‘哪里可笑’，也是因为我让你问我‘哪里可笑’。你是个完美的工具，但我不想要工具，到达极致的不应该是一个工具，而应该是我。”
　　黑暗里的剑傀没有回答，因为云清崖只让它听，没让它回答。

　　云清崖摇头：“算了，告诉你这些也挺可笑的。”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单手展开了信纸，看完了里面的内容。
　　暗红色的火焰从信纸的一角燃起，云清崖把信纸扔下了登云台，火焰在云剑峰清冷的山风之中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信纸乘着风在空中打着旋，像两只浴火的凤凰。
　　可惜，它们没有涅槃，它们甚至没有落到地上，就化为灰烬，消失在了空中。

　　登云台下，广场之上，云家弟子列阵而立，队列十分整齐，整齐得……不像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