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灵丝》踏碎瑾年

5、二、云集（下）

　　次日，各家早早地在山门处等候。从云剑峰上升起一道耀眼的白光，整个云鸾城上方的云气都向白光处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飞出一只鹏鸟，白光正是鹏鸟的心脏。鹏鸟一振翅，再次化为漫天流云，霎时间，山门洞开。
　　“绝云气，负青天，鲲鹏敛云，这云家好大的气派啊。”等的不耐烦的封灵有点看不惯这个声势浩大的出场方式。
　　“慎言。”封元告诫女儿，“云剑峰上不比洛城，没人照顾你的小性子。”封灵拱了拱手，权当是听到了。
　　封家的青玉点金，江家的澄江白练同时升起，两家主在山门前谦让了一番，最后并排迈上青云梯。在他们之后，飞萤流火、长明皓月等诸家家纹先后升起，映得天穹分外的澄明。
　　“可惜了，若是晚上登山，这么多家纹一定更好看。”
　　封灵向江思柔手里塞了块赶早买的云片糕：“能有多好看？比得过江家的十八道花火符吗？”
　　没理会封灵的贫嘴，江思柔尝了口云片糕：“这点心怎么这么乏味？”
　　封灵从江思柔手上掰了一块云片糕：“天上的白云能有什么味道？这商家也算是童叟无欺了。”
　　“等你什么时候来苏泽，我做荷花饴给你尝尝，保证把你嘴都黏住，看你还贫不贫。”
　　荷花饴？这三个字已经勾起封灵的想象了：一片荷塘，一叶小舟，舟上的江思柔伸出手，摘下一朵带着露水的早荷，把花瓣撕下扔进锅里，加水，加冰糖熬煮……
　　江思柔弹了一下封灵的脑门：“想到哪儿了你？”
　　“想到加冰糖。”封灵擦了擦嘴角，“干脆我嫁到你们江家，就能天天吃好吃的了。”
　　虽然不明白封灵怎么猜到做荷花饴要加冰糖，江思柔明显更在意后面那句：“我是江家嫡系独女，你想嫁给谁？”说完了，自己脸有些红。
　　“独女？那江叔叔岂不是要绝后了？”
　　江朝夜一个台阶没踩稳，封元一把扶住了他：“小女口无遮拦，江兄见谅。”脸上却分明在笑。
　　“我当女家主，也能继承江氏衣钵。再说封灵你不也是独女吗？”
　　封灵想了想几十年后，两位女家主见面抱拳：“封家主”“江家主”，打了个寒战：“我可不想当什么女家主，父亲绝后就绝后吧。”
　　封元差点没从青云梯上滚下山去，江朝夜反手扶住了他：“灵儿想的倒是开明。”脸上笑意更甚。两家人就这么轻松愉快地上了登云台。
　　登云台上，云清崖的盟主之位空着，旁边立着一个少年，身着云家内门鲲鹏敛云袍，腰间佩着“断海”名剑——云清崖之子云可期。等到诸家就位，云可期向众家抱拳：“云集盛会，家父本应亲至，无奈旧伤复发，只能闭关静养。云集期间大小事务，由可期代为处理。”众家主心有疑惑，面上还是拱手回礼。
　　往年的几次云集，实际上就是各家主聊聊天，走走过场，今年年轻一辈参加云集的多了，云清崖本意是想举办试炼，派他们去云剑峰后山猎杀灵物，顺带看一看众家弟子的才干。结果填海之役时的旧伤复发，更兼云集前夜，云鸾城遭袭，十二人的夜巡队全军覆没，云家面上无光。云集之会，气氛忽然变得凝重。
　　待云可期讲完了情况，封元起身：“不知云家弟子遭袭，与我前些日子上报的尸傀一事有没有关系？”
　　云可期面色有些尴尬：“尸体血肉干枯，应该是尸傀没错，可尸体又都受了剑伤……”
　　“剑伤？”台下人面面相觑。
　　“是的，一柄很奇怪的剑。细节之处，还待各家弟子进一步调查。”
　　“事关薛氏禁术，让小辈们去调查，实在是有些不妥。”封元有些担心。
　　“这其实是家父闭关前特意叮嘱。他立下约定，查明事件真相，抓捕凶手者，准入云剑峰藏经阁，是内阁。”
　　一片哗然，云剑峰藏经阁内阁在仙门百家中称得上圣地，内藏无数古远的秘卷，残卷，珍宝。以此作为彩头，大家不好再说些什么。云可期自己都有些不解，父亲为什么如此重视这次云集。
　　诸家派来云集的年轻一辈以云鸾城为中心，展开调查。
　　会罢，封灵看见江思柔若有所思：“思柔在想缠灵丝？”
　　江思柔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你说如果凶手是尸傀，他会不会与上次洛城那只一样佩着缠灵丝？”
　　封灵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十二人的夜巡队为什么没有一人放出通信符？一定是凶傀的灵雾阻隔。再说洛城尸傀，说不定就是为了削弱各家新生力量，如今百家云集，此时出动岂不是一网打尽？”她做了个包围的手势。
　　江思柔也隐隐有这种想法，只是没有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那我们不是去自投罗网？”
　　“谁说‘我们’要去自投罗网？”封灵的神色黯淡了一会，又很快轻松了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是‘他们’要去自投罗网。我们去云鸾城找家客栈住下，吃好喝好，等云家人出手干掉凶傀，我们就各回各家，或者我回你家。”封灵还惦记着江思柔的荷花饴。
　　江思柔看着封灵的神情，觉得有些奇怪，她居然对云家藏经阁都毫无兴趣，不过这倒也像封灵的作风。
　　初听到藏经阁，封灵的确有点兴趣——缠灵体。封元早就已经翻遍了封家所有典籍，完全没有关于这种奇特体质的记载。如果不是黑袍早有准备，封元会以为封灵是全天下第一个有这种体质的人。无用功做得多了，封元和封灵也就释怀了。
　　现在封灵更惦念的是薛家禁术：“你说内阁之中，会不会藏有薛家藏书？”
　　“你是说，云家人监守自盗？”
　　封灵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还有这种可能。”
　　江思柔正奇怪封灵为什么做出这番举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江小姐不必担心。”
　　江思柔听出声音来源，强笑着转过身去：“云少侠。”
　　云可期黑着脸：“云家藏经阁戒备森严，内阁锁钥更是有七位长老各自掌管，即使我父亲进入也要重重报备，纵使藏有薛氏典籍，也没人有机会研习。”
　　他又向封灵抱拳：“封小姐也不必掩饰，家父常教导我‘无己’，封小姐心系百家，一心想找出幕后黑手，我很钦佩这份侠骨，只是还请不要妄加诽谤。”
　　这一番话堪称无懈可击，连牙尖嘴利的封灵都挑不出骨头，两人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多有得罪。”云可期回了一礼，越过两人向山下走去。
　　封灵想到之前她们正在聊江家缠灵丝之事，怕被云可期听到，向山下的方向大喊：“云少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云可期晃了一下，脸不知为什么有些红，确是头也不回地喊道：“吃好喝好，各回各家！”
　　云家其他人匆匆从后面赶过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首的一人问封灵：“封姑娘可曾听见少家主刚刚说了什么？”
　　封灵支支吾吾：“好像说什么，猎杀凶傀又累又危险，他想早点回家？”
　　云家几人交换了眼神，又跟了上去，之前那人嘀咕道：“可是云家不是在上面吗，若想回家，往上走不就行了？”
　　旁边一人点拨他：“这叫道之所存，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少家主果然做到了‘无己’。”
　　封灵和江思柔目送几位修士消失在视线中，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柔儿，”后面传来江朝夜的声音，“为父教你的剑法，可曾研习？”
　　江思柔收起笑容：“不敢废止。”
　　“接剑！”江朝夜抛来一柄佩剑，江思柔伸手接过，出鞘数寸：“父亲不是教导我，江氏素来向善，不喜杀伐吗？”
　　江朝夜叹了口气：“昔年我参与填海之役，杀了不少人，我以为薛氏覆灭，你们就不必重走我们的老路，可如今呢？天下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太平，我虽不想你双手沾满鲜血，却更不想你在纷争中受伤。前路漫漫，不能总靠封灵护着你。”
　　江思柔和封灵一起向江朝夜行了一礼：
　　“谨遵父亲教诲。”
　　“定当竭尽所能。”
　　封元在旁边咳了一下：“那个，为父有个锦囊要给你，你过来。”他神秘兮兮地把封灵拉到一边，连江朝夜都避开了。
　　江思柔一想，刚才两人一起行礼，封元与江朝夜并肩站着，更兼云剑峰山门朝南，等于两人回身面北而拜，这，这岂不是……
　　二拜高堂？
　　江思柔甩甩脑袋，抛开胡思乱想，正好封灵接过锦囊回来，两人辞别了两位老父亲，又往山下赶去。
　　看着两人的身影，封元若有所思：“思柔若是男子，真把封灵嫁到你们江家也未尝不可。”
　　“你不怕绝后了？”
　　封元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好你个小叶子，你就惦记着让我绝后了是吧。”
　　江朝夜很没品地卷起袖子：“你再敢叫我小叶子，我就把你从小元子打成小方子。”
　　两位家主在云剑峰的山道上孩童般地打闹了起来，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他们全然不知，此刻女儿们在山下遇到了什么……
　　红色的纹路，坚硬的铠甲，锋利的尖刺……封灵退了半步，咽了咽口水，想不到这么快就要用到父亲的锦囊了。右手从袖中抖出锦囊，左手灵力一点，锦囊上的法阵运转，自动打开。封灵屏息凝神，在江思柔，云可期等一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探入，掏出两枚铜钱：“来两串糖葫芦。”
　　江思柔张大了嘴：“封叔叔给你的锦囊，就是一锦囊钱？”
　　封灵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小贩递过来的糖葫芦：“要不然嘞？出了洛城地界，封家大小姐的名号不好用了，不带钱吃什么？”
　　云可期差点没把头气掉下来，他从没见过封灵这样一边追着杀死十二人的凶傀一边淡定地在路边买糖葫芦的人。被瞪的有些心虚，封灵试探着问了一句：“云少侠也来一串？”
　　云可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不用。”
　　片刻之后，云家，封家，江家还有其他各家的十几个修士一人拿了一串糖葫芦蹲在路边，而且还有经过的诸家修士加入，封灵问摊主：“这位可是云家少家主，能赊账吗？”
　　摊主头一回看到这么多仙门中人吃糖葫芦，擦了擦汗：“我们这是小本经营。”封灵乖乖掏出锦囊付钱。
　　云可期望着手里的糖葫芦一阵凌乱，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串糖葫芦是哪里来的？我现在不是应该在追捕凶傀吗？满怀愧疚地吃了一颗，云可期站起身来：“你们若是不去，我自己去！”
　　“去哪儿？”封灵一脸玩味地问他，云可期一时语塞，涨红了脸，他当然不知道去哪儿找凶傀：“总之不能在这吃糖葫芦吧。”
　　“云家主没告诉过你，急则生变吗？”封灵摊开一卷地图，“且听我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