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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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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来深圳?
我出身农村,小时候家里特别穷,就连上学时的练习本都是捡人家扔掉的废旧烟盒纸定订起来凑合着用的,常常被老师看不起,被同学嘲笑,自那以后,我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好好争一口气,听说深圳挣钱很容易,有时候运气好的话还能捡着钱,一不小心也有可能一夜暴富,所以,我和同村的几个小伙子都来了。
你呢?你为什么来深圳?
我爸给人家盖房子摔断了腰,我妈又是个病罐子,我弟弟就要上高中了,父母治病、弟弟上学都需要钱,我是个女孩子,做不了别的,听人家说深圳工厂特别多,有些还管吃管住,只要你肯吃苦、愿意努力加班,就能有不错的收入,为了爸爸妈妈,为了弟弟,我借了几百元路费就来深圳了。
对了,你呢?你怎么也来深圳了?
我谈了个女朋友,都快结婚了,不瞒你说,连孩子都怀上了,但是她突然间跟着一个深圳的大老板跑了,我来深圳就是找她的,我们谈了八年,她就这么背叛了我,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当面问问她为什么,还有,我一定要亲手宰了那个可恶的老男人,是他,拐跑了我心爱的女孩。
每个人来深圳,都有各自的目的,崔洋也有。崔洋的目的,就是要在深圳好好打拼出一片广阔的天地,让安青可以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崔洋是个孤儿,6岁那年,他跟在县民政局工作人员身后,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走进了养父母家的篱笆墙,有了一个新家。安青是养父母的独生女,长他一岁。
养父母都是善良淳朴的庄稼人,如果不是他们收留我,我会不会被饿死都难说,但是他们却在我13岁那年过早地离开了,只留下我和安青相依为命,后来的日子,如果没有安青,就绝对不会有我的今天,所以,我们人人都要心存感恩。多年以后,不论是在同学聚会的餐桌上,还是在天润集团年会上,董事长崔洋常常会无限感慨地如斯说。
是的,没有安青,就一定没有崔洋日后的成功。养父母亡故后,如果不是安青在小小的年纪里就辍学以羸弱之躯扛起生活的重担,崔洋就不可能读完中学,也绝不会有机会上大学,更不会跻身深圳乃至整个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民营企业家之列。
我知道,安青也有自己的梦想,但是为了我,她甘愿放弃了一切,我无法想象,在供我上学的那么多年里,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每当说起这句话,崔洋的声音总是微微颤抖的。
安青,我一定要让你幸福!初到深圳那夜,崔洋在公用电话里坚定有力地对安青说。
崔洋,到了深圳人生地不熟,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缺钱就跟我说,还有,听说深圳坏人特别多,你尽量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等我跟镇上的饭店把工资结清,把地里的谷子收完了再种上新的一茬就来深圳,长途电话贵,挂了吧。那夜的崔洋不会知道,千里之外,为了接他这个电话,在地里忙了一整天的安青曾以多么出人意料的泼辣样跟村里那个霸着公用电话喋喋不休的母老虎大吵了一架,直吵得唾沫飞溅,脸红脖子粗,其实,她就仅仅只是想第一时间听到崔洋报一声平安而已。
小伙计(小伙子),这是我们这片最便宜又实惠的房计(房子)啦,房租每月150块,至少先交两个月,每月水电费另计,你就不要再犹豫的啦。
崔洋在深圳的第一个落脚点是罗湖区的蔡屋围。给安青打完那个电话后,他在蔡屋围转了好久想要租个临时性的栖身之所,但是一家比一家贵,最后不得已选择了一栋大杂院三楼的那间小屋子。从老家出发时,安青给了他1000块,为避免丢失或者被打劫,除过火车票和边防证费用外,他把剩余的700块全部小心翼翼地压在了鞋垫下面,一路上每隔几分钟,就用脚趾头哗啦几下,以提醒自己钞票还是安全的。这会儿,当他从鞋垫下掏出那跟随他远涉千里的700块时,它们早已变得异常褶皱,而且湿漉漉的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脚汗味,从中抽出3张交了两个月的房租后,他开始整理房间中的杂物,整整忙了两个小时,累得大汗淋漓,才总算使房间有了点样子,于是跑到隔壁公用水房脏乎乎的水龙头上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一看表已是午夜两点,他赶紧在简陋的三合板床上躺了下来,想要尽可能为第二天找工作养精蓄锐。
明明感觉到很累了,但他越是想努力的睡着,反而越是困难,在西北生活惯了的他感到自己就像是被封闭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火炉,滚烫的热浪让他心烦意乱,这还不算,更糟糕的是那些该死的蚊子,就像是饿疯了一般,非但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个奇痒无比的大红包,而且还像挑衅一般不停地在他耳边嗡嗡嗡嗡叫个不停,他一次次愤怒地起身抡起衬衫想要将它们赶跑,但每次都是惨败而归,一整夜人蚊大战下来,他几乎一眼未合,精疲力竭,眼睛肿胀得像泄了气的皮球。
1993年的深圳,正如卯足了劲的赛手,以无比磅礴的姿态奋力向前,正因如此,它对各式劳动力的需求就尤为迫切。要是你有一身好力气,大大小小的工地就是你最好的舞台。要是你有一副好脸蛋,随处可见的夜总会将为你敞开五彩的大门。当然,要是你有一个高学历会更好,迎接你的或许就是宽敞明亮的写字楼,还有笔挺的制服以及诱人的薪酬。
崔洋原本准备大清早就出发去罗湖人才市场碰碰运气的,北京科技大学全优成绩毕业,还有几本国家级竞赛证书,他对自己信心满满。但当洗脸刷牙时在水房里那面蒙着一层厚厚渍物的破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狼狈样子时,他不由地打起了退堂鼓,因为他知道以这个状态即便去了人才市场也是白跑一趟。回想起昨夜的不堪际遇,他仍心有余悸,于是下楼在路边的一家沙县小吃店挑最便宜的对付了两口后,又痛下决心去小超市买了个最廉价的小风扇和一幅最廉价的蚊帐赶回出租屋。当一切收拾停当,小风扇带来一股清凉,蚊帐御敌于外,崔洋就像是一座轰然倒塌的山丘,重重地摔在了床上,不到几分钟,便呼呼大睡,他是真的太困了。
那一觉,崔洋一直睡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才醒来,一下子精神了许多。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他才想起整整七八个小时不曾吃东西了,于是匆匆洗了把脸,锁了门出了大杂院。早上还是骄阳高照,不想这会儿却是云朵层层,一阵阵风儿吹了过来,挺凉快的。大杂院不远处有一家广东肠粉店,店面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是生意却异常火爆,已经座无虚席。以前上大学时,总是听同宿舍广东籍室友吹嘘他们广东肠粉如何如何好吃,但是他还从来没有吃过,不如今天就圆了这个梦吧,这样想着,他便进得店来,趁着正好有一位胖胖的大叔起身腾出一个座位来,他赶紧坐了下去。或许是太饿了,也或许是肠粉的味道确实不错,崔洋那顿竟然一口气消灭了整整三大盘,颇为过瘾,然而当他打着饱嗝结账时,才突然后悔起来,想不到那三盘软乎乎的东西,一下子花掉了他整整十块大洋(10元钱),出了肠粉店,他在马路边傻乎乎地发了一会儿小呆,心里一直在自责。早上买风扇和蚊帐就已经够奢侈的了,想不到下午这一顿就又花去了这么多,要知道,他来深圳时的1000块可是安青在老家的饭店幸幸苦苦打工三个月的血汗钱呐,以后绝对不能再这样花钱了,否则,太对不起安青了。
安青,你还好吗?当那辆货运三轮在他面前急速驶过,差点将他挂倒,他猛地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总算稳住脚跟的那一瞬间,他突然特别想念西北老家那个为他牺牲了所有梦想和最好年华的女孩。
那时的罗湖区还不算太繁华,但是源于初到特区的新奇感,喂饱了肚子的崔洋趁着难得的凉快劲,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牙子闲庭碎步,直到霓虹闪烁,才慢慢地向自己的小窝走去。那夜的崔洋,肯定没有想到,就在他脚下刚刚走过的这片土地,会在不久的将来,崛起一座直插云霄的地标式建筑——地王大厦,而自己,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这座史诗般建筑体的主人之一,于此俯瞰整个深圳最美的灯火,也远眺香港不一样的人间天堂。
那夜,再无热浪滚滚,亦再无蚊虫肆虐,崔洋做了一个美丽的梦。他梦见在鲜花盛开的五月,他为安青披上了漂亮的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