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知更鸟 ...
-
晨风送来鸟鸣，紧闭的窗棱上响起哒哒哒的敲击声，一个声音小声喊着：“杰森、杰森，开开窗！”
杰森早就醒了，但不是很想动弹，他的视线凝固在天花板一块圆形的木头纹理上片刻，不堪其扰地把被子拉过头顶，顽强地做着最后的抵抗。
“今天天气可好了，杰森，我知道你醒了！”
天气好坏和天气可没什么关系。他无言地想。
又是一连串不停歇的“杰森”。
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他终于还是拗不过窗外锲而不舍的呼唤，只好下床走到窗边。透过窗玻璃他看见一只蓝眼圈的鸟儿，背部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蓝紫色的光，长长的尾羽飘带似的系在身后，随着来回蹦跳的动作轻盈地翻飞。
但是从那小小的身体中传出的，毋庸置疑是爱丽丝的声音。
杰森对此见怪不怪，他打开窗户，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进来，停在他的手指上。
“给你看个好东西！”小鸟神秘地说。
这几日爱丽丝不知做什么打算，每次出现都是不同的动物形状，总要自作主张将他拉出去玩一趟再回来。看着小动物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杰森挫败地发现说不出什么重话。
“你应该知道睡醒不代表休息够了吧？”杰森问，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那么古怪。
“别那么死板，”爱丽丝用毛茸茸的脸颊蹭了蹭他另外的手指，这个状态下她总是很喜欢这么干，“在梦里你根本用不着睡觉。”
她总是对的。
杰森也并不像看上去那么不乐意。
爱丽丝重新飞起来，绕着杰森转了一圈，尾羽扫到了他的鼻子，使他忍不住想要打喷嚏。然而出口的喷嚏化作一声嘹亮的啼鸣，他则被骤然降低的视野搞得晕头转向，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首先瞧见的是褐色的鸟爪，代替了本应存在的双脚扒住地面。视线可及的范围内，身体被橘红色和灰色的的羽毛覆盖，抬起手的动作使他有些失去平衡向一边歪倒，而他的手——杰森向右看去，深灰色的翅膀随着他的动作扇了两下，将阳光下的微尘扑得四下逃散。
抬起头看见爱丽丝落回窗台上，正探身自上而下看着他。
“哇哦。”杰森干巴巴地说。
爱丽丝高兴地拍拍翅膀：“我废了好大劲才想到办法把你捏成这样，来飞飞看吧杰森，你会爱上飞翔的感觉。”
为了提升可信度，她强调：“我保证。”
她的心血来潮总让人吃惊。
“我当然会。”杰森回答。
他曾数度使用钩爪荡过哥谭的夜空，披风扬起，下方是隐藏在繁华身后罪恶的絮语，但当潮湿的夜风破开浓雾，裹挟着哥谭特有的古老气息从他的脸颊、双肩、贴着大腿划过，自由与快乐依然溢满胸腔，从不受阴暗角落的虫豸干扰打半点折扣，因为下一秒他就能用这份快乐狠狠砸断那些败类的骨头。
如今回想起来，这些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爱丽丝的小把戏看来仍未收回。
使用真正的翅膀飞翔与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身体变得很轻，层叠的羽毛之间充盈着空气，只要挥动翅膀就能乘着气流高高飞起，而后俯冲下去，掠过晶莹剔透的河流与带着泥腥气的草地，最后将水珠挂到森林中最高的树的枝头，从最上方俯瞰整个梦境世界。
蓊郁的树木遮蔽了下方的醋栗丛，花朵们藏在叶片间安眠，但这里依然显得相当热闹。近处是鸟雀的歌声，远方有鹰的尖啸，河边喝水的小鹿惬意地趴了下来，在这她从不需要担心天敌的干扰，换句话说，她可没法再死一次。
森林的东边是爱丽丝的蘑菇小屋，小屋旁一束巨大郁金香像是被从别处移栽过来，孤零零地矗立在那，在蘑菇伞盖上投下阴影。如果向西边看去，就能明白这束花究竟是来源自哪儿了。巨型郁金香花丛像是边境城墙似的，将一扇铁门与荆棘丛包围的地界隔绝在外。铁门的另一头显示出一种静谧的安详，半点也看不见爱丽丝所描述的恐怖的影子。
唯一的缺点，杰森想，爱丽丝该将他变成鹰、隼、鵟一类凶猛的大鸟，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个蓬松的毛球。
这时爱丽丝变成的小鸟蹭过来，小声问：“准备好了吗？”
杰森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爱丽丝也没准备解释，只见嘭的一下，小鸟变成了穿着蓝紫色裙子的女孩，将树枝压得摇摇晃晃，树叶刷啦啦响成一片。他则在不知名的外力作用下撞进了她的怀里，爱丽丝搂着他，他们一起从高处坠落下去。
坠落，坠落，坠落。由太阳的光束作为牵引的丝线，穿过树枝与藤蔓织就的网，他们却破开云层，浓雾顺着气流向上旋升，消失在另一片云的唇畔。金色的朝阳越来越远又仿佛越来越近，只有辉光不曾动摇分毫地将他们照耀，或许坠落和上升本身没有差别。
无穷无尽的坠落，显然超过了树木应有的高度，这当然是爱丽丝搞的鬼。
爱丽丝发誓最初的目的只是让杰森体验飞行，但看知更鸟站在枝头，绒毛在晨风中乱飞的样子，突发奇想决定对他进行一次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杰森挣扎的力道对爱丽丝来讲根本不值一提，要知道他现在只是一只柔弱无害的小鸟，连体形都是羽毛堆出来的虚胖。因为无能为力的坠落，他的心跳很快，身体随着心跳起伏得厉害，在爱丽丝的手心，毛茸茸的小鸟就像一颗长了羽毛的心脏。爱丽丝被这个念头逗笑了，高喊着“surprise！”放开他，橘红胸脯的知更鸟在半空变成了黑头发的男孩，扑腾了两下手脚才适应当下的状况，蓝眼睛恼怒地瞪了眼爱丽丝。
他们仍在坠落，风从地面的方向吹上来，将下方的爱丽丝层叠的裙摆、领口与袖子上的丝带还有没扎起的头发都向上吹去，活像一排长过了头的彩色稻草。杰森也没好到哪去，但短头发和简单的衣裤总不比繁复的裙装凌乱，勉强还能维持一分体面。似乎是被爱丽丝狼狈的样子逗乐了，他愤怒的表情没能维持超过两秒，很快也跟着笑起来。
他们降落在巨大的郁金香花丛中，一朵花主动绽放，使他们正好摔在两片交叠的花瓣上，花朵弯下腰，任他们顺着花瓣滑落在白色的草地上。晨露湿漉漉地浸透衣服，爱丽丝黑色的长头发乱糟糟地在地上炸开，还有几缕落在他们不知什么时候牵起的手上。
杰森像是才注意到这点，佯作不经意地收回手，说：“确实是个巨大的惊喜，我是说，爱丽丝，你是天才。”
拙劣的掩饰，不自然的赞美，悄悄变红的耳朵。
爱丽丝决定不去提醒他。
多可爱呀，爱丽丝想。
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杰森是个可爱的男孩，虽然他似乎也快过了该被称为男孩的年纪，而且看起来破烂又绝望，但正是因为这样才显得微微皱起的眉宇间那股不服输的倔强尤其可贵。更何况透过记忆，爱丽丝看见他心中的宝石还在发光——
尽管现实中那微弱的光芒已经被掩埋，甚至他自己都无法意识到，但爱丽丝还是忍不住为他打气。
苏醒后梦中的记忆将变得模糊，好比人类总没法完整记住梦中的每个细节，能记住多少也都因人而异，她只能尽量让杰森快乐点。他在梦中能像现在这样开朗全赖爱丽丝神奇力量的功劳，醒来后的惨状即使是爱丽丝也无法改变，但是，如果现实中支离破碎的心还能因为这个梦获得一丝慰藉，那就再好不过了。
……毕竟这一次分别后，如果不出意外，就该是死后的再会啦。
但愿他能活得久一些。考虑到杰森所生活的地方那奇异的犯罪率，爱丽丝诚心诚意地祝愿。
她也会力所能及地做一些小小的安排，当然，杰森不会知道。
爱丽丝对于牵手完全没什么表示，她拍拍裙子站起来，一边理着头发，一边将卡在发间的草叶摘掉，并不在意他不怎么真心的称赞，得意地微微扬起下巴，说：“惊喜可是我的专长。”
她不在乎近距离的接触（她刚才甚至直接将他抱在怀里，虽然是鸟的形态），脸色一如既往，黑漆漆的眼睛背着光，像是幽幽的深潭，更是读不出别的什么情绪。杰森松了口气，心中却产生了隐晦的失落，但很快这件事就被他抛到脑后，脑袋枕着胳膊走在爱丽丝身后，还有闲心提起意见来：
“不过知更鸟这种……”爱丽丝睇了他一眼，于是他草草换了用词，“……可爱的形象，”以及它那个杰森暂时不愿想起的别名——他确信爱丽丝是故意的，但是在梦中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可能并不那么适合我，飞行棒呆了，或许我可以期待下一次？”
“猜猜看？”爱丽丝笑眯眯地伸出手，杰森躲了一下，没能成功，袖口被攥在了爱丽丝手中。
下一秒他又变成了胖乎乎的知更鸟，没扑腾两下就被爱丽丝抓在了手里。
“一回生二回熟，”爱丽丝嘀嘀咕咕地说，将他头顶的细小羽毛搓弄得乱七八糟，才给出了独断专行的回答，“大鸟可不方便这么干。”
受到蹂躏杰森愤愤不平地叫起来，但这回连说话能力都被剥夺了，出口只剩下叽叽喳喳的鸟语，爱丽丝权当听不见。
她哪里像爱丽丝，不如说更像红心皇后，是个蛮横任性的独*裁者。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知更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