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长》风揽八荒

36、戚蕴

　　戚蕴是个将军，可她的长相一点都不凌厉，反而很温柔，今日她没着戎装，难得穿了一身素衣，眉眼间带着不同一般女子的坚毅。
　　侍女领着戚蕴入门，趁着低头的空隙，忍不住想道，“戚将军不像个将军，反倒像个闺中小姐，怎地外界传她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呢，明明就很温柔。”
　　侍女低头在心里反驳着世人，转眼就把人带到了大厅。
　　顾之宁跟商穆尘还没到，侍女把人领到就退下了，戚蕴在大厅上默默打量了一会，最后给出了自己一个结论
　　——剑气箫心。
　　商穆尘跟在顾之宁身后，顾之宁突然停下了脚步，商穆尘没留神，想着待会让厨房备点消暑糖水，不成想直接撞了上去，他身形比顾之宁大了一圈，个头高出大半个，撞上去那刹那，由于惯性，顾之宁重心不稳就要往前倒，商穆尘眼疾手快捞住了他腰，结果力道没控制住直接把人给拉往怀里了。
　　檀香。
　　商穆尘把人抱着，若有若无的檀香丝丝缕缕涌进他鼻息间，身体温热，檀香浅浅，让人心猿意马。
　　顾之宁被人抱着，有些许不自在，他挣了挣被拉着的腰，发现挣不动，温声道，“多谢王爷。”
　　商穆尘听见声音从怀里传来，发现自己还箍着人家，登时立马松开人，耳朵红的仿佛被热水烫过。
　　顾之宁又瞧见那红耳了。
　　他隐在袖袍下的手腕轻轻转了转，温声道，“我听闻戚将军早年肩膀受过伤，我先过去，你让人去把青山叫过来。”
　　商穆尘不自然地点点头，目送着顾之宁转过长廊，身影消失在转角，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口。
　　怎么办，心脏好像要炸了。
　　商穆尘呼了好几口气，待心绪稳定了之后，随手招来了路过走廊的几个小厮，吩咐他们去把顾青山叫到前厅。

　　顾之宁迈步进厅，发觉戚蕴在打量壁上那副青松图，神情专注，面色温柔。
　　“戚将军，”顾之宁轻声开口，“好久不见。”
　　戚蕴回头，嘴角微微勾起，远山眉下眼神一派温柔，跟寻常京都的名门小姐别无二致，但唯一不同的是，她只是看起来温柔。
　　“国师好久不见，”戚蕴嗓音轻柔，让人如沐春风，“近些年来可好？”
　　顾之宁入座，底下的侍女手脚麻利地端上茶水点心。
　　顾之宁示意她入座，拿起侍女倒好的茶盏向她举了一下。
　　“这茶难得，是青山特意留下的，将军好运，赶上最后一拨了。”顾之宁笑道。
　　戚蕴也是个爱茶的人，虽然常日在军营中粗茶淡饭惯了，但若能碰上好茶是绝不肯轻易错过的。
　　戚蕴捻起茶盏，轻轻拨浮着茶面，春日雨后松间的清新扑面而来，她轻闻了几下，眼神倏尔发亮，像发现了不得了的好东西，随即很快又淡了下去，语调轻松又喜悦，“真是好茶啊，我有许多年没闻过这样的味道了。”
　　话音刚落，商穆尘就来了。
　　戚蕴搁下茶盏，欲起身行礼，商穆尘拦住了她的动作。
　　“将军不必多礼，”商穆尘笑道，“咱们这是友人相会，不讲那些规矩。”
　　戚蕴笑了笑，颔首谢过，借着喝茶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了这个年轻的王爷。
　　传闻他无功无过地在北境混了三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侍女给商穆尘看完茶，顾之宁便都让人退下了。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起来，说是寒暄，其实是把这阵子四城倒卖粮食的事情三方都交流一下信息。
　　聊了约莫半刻，顾之宁终于切入正题了。
　　“听闻将军早年曾在虢城开垦过军田？成效如何？”
　　戚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之情顿时浮于面上，“确有此事，只是成效不太大，军田的生产力不高，每年产出的粮食有限。”
　　顾之宁看她面上难过，轻声安抚道，“虢城地域限制太大，人力难改，将军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难得。”
　　商穆尘也出声安抚她，“是啊将军，虢城黄沙漫天，气候恶劣，你能做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
　　他搁下茶盏，接着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将军前来，正好合适。”
　　戚蕴喝完茶杯里那最后一口茶水，搁下茶盏，笑问道，“看来我是误打误撞碰上国师跟王爷的计划了。”
　　顾之宁哑然失笑，语气温和道，“近来发生的事情想必将军已经清楚了，京都那边的调令还得过一阵子才能下来。在此之前，我们打算趁这段时间仿效虢城开垦军田。”
　　“一来是为了让闲时的士兵发挥作用，开垦军田有利于增加粮食产量；二来也是为了混淆那些硕鼠的视听，营造一片安稳开田的景象，让他们以为可以再次从中牟利，这样也好一并揪出藏在幕后之人；三来就是等到调令下来之后，田亩测量时可以一并清丈，好登记入册。”
　　戚蕴细细想着他的话，沉默片刻后才道，“国师深谋远虑，此计可行。只是虢城情况跟其余三城不太一样，我的法子，可能不太适合。”
　　顾之宁没回应她说的不适合，只瞧了眼商穆尘，回应了她前半句话，“这法子不能说是我想的，只是恰好跟王爷想一块去了。”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商穆尘有丝呆愣望着他，旋即嘴角微微勾起，眸中发亮，倏尔又望向戚蕴，“将军过谦，虢城那么艰难的条件您都能做到，更何况三城呢？再者，我们也只是想请您给点建议，具体怎么做，我们还是会结合实际情况来考量，将军不用感到压力。”
　　戚蕴回视他，并不说什么，只温婉一笑。
　　三人又聊了片刻，最后戚蕴决定留在芜城同他们一起开垦军田。
　　临出门时，顾青山才匆忙赶来，原来他那会在翻阅古籍，恰好看到一株草药，想起这个草药好似在那见过，便拎着书忙不迭地出门去了。直到刚刚回来，见房门外那领命叫人的小厮急得团团转，这才拎着药娄风急火燎地赶来。
　　顾青山身影匆匆，连人都没看清，直接迎面撞上了要出门的戚蕴。
　　“将军小心。”商穆尘话音随着顾青山的药娄一起落下，那药娄里还装着刚新鲜挖出来的草药，根须带着新鲜潮湿的泥土，这么一撞，硬生生把戚蕴那身素衣给弄脏了。
　　那药娄里的草药顿时四处撒出，商穆尘眼疾手快，飞快拉着顾之宁的手腕噔噔噔往后退了两步，那遍地撒出的草药没砸到人，乱七八糟地摔在了地上。
　　而拎着药娄的神医也险些给众人跪下磕头行大礼。
　　场面一度混乱，遍地都是青青绿绿的草药，倒是戚蕴很淡定。
　　她默默地抬手将身上的泥土和草叶轻轻扫掉，面色无异，反倒是顾青山着急忙慌地爬起来，马不停蹄地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我一时着急，没看清人，实在对不住。”
　　顾青山瞧见满地的草药，心痛的无法自拔，但头脑还是很清醒的知道得先跟人道歉。
　　他面上羞愧，脖子上的潮红隐约要往脸上爬。
　　戚蕴摘下那最后一片草叶，递到他面前，温和笑道，“没什么大事，不必自责。”
　　顾青山见人那么说，稍微敢抬头看了一眼戚蕴。
　　这还不如不看呢，那素衣被弄的黑一块绿一块的。顾青山心里盘算着时候，打算直接去布庄给她买最新款的成衣来赔礼。
　　顾之宁在他那天真无邪的师弟再次开口道歉时，出声道，“青山，这是戚蕴戚将军。”
　　顾青山猛地抬头，圆圆的眼睛透露着不可置信，这竟然是传闻中那个一刀砍死三个苏克勒族大汉的女将军？！
　　“怎么了？”戚蕴见他那模样着实好笑，“我看着不像个将军吗？”
　　顾青山睁着圆眼，见人问话，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呆呆道，“不像将军，像仙女。”
　　此话一出，几人都愣住了。
　　若不是他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加上顾之宁等人都了解他醉心于医术，否则就真的要将他乱棍打出去了。
　　这不是耍流氓吗？
　　顾之宁轻轻咳了声，打破了寂静，他责备地看了一眼顾青山，又示意跟在他后面的小厮赶紧收拾地上的草药，“戚将军，这是我师弟顾青山，医术尚可，近些年来也算小有名气。”
　　戚蕴当即心下了然，早年她右肩受了箭伤，虽然当时及时治疗了，但后来连着几番作战，右肩已经伤的很厉害了，以至于她现在都不亲上战场，只在后方坐阵指挥。
　　戚蕴展颜舒缓，含笑道，“国师有心了。”
　　“那就劳烦神医了。”戚蕴又稍微侧身同顾青山道。
　　顾青山见她说话那么温柔，脸都涨红完了，连忙摆手，“不劳烦不劳烦，救死扶伤应该的应该的。”
　　国师这师弟还挺有意思的，戚蕴心想。
　　眼见午时过了大半，天气越发闷热，商穆尘笑道，“天气闷热，我让厨房备了点消暑的糖水，不知国师跟将军可否赏脸前去一尝？”
　　顾之宁侧眸看了他一眼，有些许意外，但很快一闪而过，只笑着颔首应允。
　　众人浩浩汤汤往前厅去，顾青山摆手让他们先过去，同小厮一块留下来收拾草药。
　　顾青山蹲在地上拾捡草药，蓦然想到了一株草药的名字——白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