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屿》琮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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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哥睁眼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感谢上帝。感谢上苍。
　　他已然出了那个石头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像被丢垃圾一样地丢在了地上。尽管如此，四哥对成为垃圾这件事情甘之如饴，觉得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了量变到质变的飞跃。
　　他站了起来，腿有些软。抬眼看了周围，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在海里的一座岛上。周围没有船只，没有熙攘，没有任何人类生存的痕迹。
　　四哥站在浅滩近海处，面朝着蔚蓝的汪洋，迷茫延伸到海平线的尽头。
　　浅滩没有沙，地面上的石头都是棕褐色的，有点硌脚。四哥低头一看，这些该死的石头正是用来堆砌石头房的材料。他气愤地拿了一颗石头，毫不留情地把它掷向海里。
　　四哥回头鄙夷地看了看自己曾经委身的居所。小石头房在偌大的浅滩上轻易地和周围融为一体，像是就地取材的一场恶作剧。
　　在势头正劲的阳光下，四哥发现自己穿的还挺海滩风。蓝色衬衫内搭白色t恤，下身一个灰色棉质短裤。如果真的是穿成这样来度假就好了。只是现在他的肚子也在叫，头发也有些油，衣服也不是很干净。
　　没纠结太久，四哥决定先洗个衣服，再去海里洗个澡，顺便等到送饭人来给他送吃的。
　　洗好的衣服四哥晾在了浅滩的石头上，身上只穿了条内裤。阳光直射在皮肤上，有些灼烧感。鬼使神差的，他直接把头伸进了海水里。海浪轻轻打在他的头上，抚摸着一丝丝困惑和不安。
　　四哥觉得还不够，应该直接扑进清凉的水里好好享受一下。他打算脱光直接入水。虽然周围除了海浪声什么都没有，但在卸下最后一道防线之前还是要例行观察一下周围有没有人。
　　从水里猛的一抬头，湿透的头发带出一条优雅的水弧线。
　　四哥的手已经放到了内裤边上，刚要脱下就听见远方一声呼唤：
　　“哎。那边的。”
　　气氛有些尴尬。虽然那人距离很远，四哥也不能装作没看到远处有个人的样子飞速脱光并跳入清澈的海水中。他擦了擦眼前的水，仔细看朝他阔步走来的陌生人是谁。
　　“你好，我是冯易遥。”
　　来人比四哥矮瘦一点，长得精致，像没经历过风吹日晒的温室花朵。一看就和这个荒岛格格不入。他面上带着微笑，似乎很亲切的样子，即便面对衣不蔽体还一身腱子肉的四哥也没有多说什么。
　　四哥光着上半身，尴尬一笑。一想自己身材怎么着也比他好，挑了挑眉毛自信地说：“你好，叫我四哥就成。”
　　四哥很久没见到会说除了“吃饭了”之外的话的活人了，看见冯易遥他还挺开心，笑容灿烂，和烈日下皱着眉头还努力商业假笑的冯易遥形成鲜明对比。
　　冯易遥被晒的有些烦躁，抱怨道：“我在这儿走了好久都没看到人了。还好遇到你。不然我要以为这不是巴厘岛了。”
　　“啊？巴厘岛？这儿怎么看也不像巴厘岛啊。”
　　四哥的警觉心异动了。
　　奇怪在两处。一是周围杳无人烟，和度假胜地大相径庭。二是来人虽然长得亲切，眼睛却一直鬼瞄着打量自己。
　　冯易遥一听四哥的话，眼底多了几分怀疑和无措：“不是巴厘岛？不会吧，我是坐飞机来的，下飞机我就到这儿了呀。机票还在我兜里呢。”
　　他笨拙地在背包里摸索一张比半只手掌还小的票根，艰难地翻到包底也没看见。
　　“你看看是不是在护照里夹着呢。”四哥一边好心地提建议，一边检查着衣服有没有晾干。
　　翻找了一会儿功夫，他还真在护照里找到了飞机票的票根。四哥接过来一看，写的是巴厘岛没错。顺便他大致扫瞄了一下护照上的信息，照片和眼前的人基本吻合，只是比眼前的冯易遥似乎胖一点。四哥话锋一转：“我衣服还没干。咱俩正好再聊聊。那个……哎你老看我干嘛？”
　　冯易遥憨涩一笑，笑眼露出几分单纯无害，说：“哦没什么，就看你这个腹肌练的还挺好的。”
　　“那是，”四哥一听他说到自己最有自信的方面，毫不吝啬于对冯易遥眼光的赞美，“我本来以为你眼睛老盯着我看，是对我有敌意。原来是看上了我的身材啊。那确实是你慧眼识人，我这个一看就是专门练的。”
　　身材是他现在唯一的财富。四哥话里话外都是自鸣得意：“不瞒你说，我好像有些事情记得不是特别清楚，比如具体是怎么到这个岛上的，我在这里呆了多少天。遇见你之前我一直呆在那个石头房子里。但是我每天坚持练卷腹动作，身材管理最重要的就是坚持。”
　　冯易遥顺着四哥手指地方向仔细地看，才发现那里竟然真的有个小石头堆。他有些不置信，确认道：“啊四哥，你就呆在这种地方？”
　　”是啊，之前石头房从里面还根本打不开。我今天一觉醒来就在这个浅滩上呆着，身上除了一个录音笔啥也没有，我都不知道这是谁给我的要用来干啥。”四哥好几天没见人了，一边对着冯易遥大倒苦水，一边手叉着腰让人很难不注意他两手间优越的腹肌。
　　四哥还是留了个心眼，没告诉他自己失忆症已经严重到高中之后的事情都不太清楚。他只是含糊地说记不清怎么来到这里的。
　　冯易遥嘴巴微张，拍了拍四哥的肩，恢复了自己的商业假笑，说：“四哥，对不起我刚骗了你。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虽然我是计划坐飞机去巴厘岛，但是在飞机上我睡着了，一觉醒来就在这个岛上。第一次见面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好人，但是我猜测我们俩的遭遇应该挺相近的。四哥你看我都这么诚恳了，你是不是也可以和我交个底，说说你具体是怎么来的了。”
　　四哥微微一皱眉，觉得这人比自己的疑心还重，对他之前的赞美也没那么开心了。他直视着这个第一次打照面就质疑自己的人，认真地说：“我说的真的是真的。我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他这些天的悲惨境况是不容置疑的一个惨字当头，此刻受到陌生人的不信任，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反正就在那个石头房里呆了不知道多少天才被放出来。我以为我自己被囚禁了还是怎么了，每天除了一个送饭的人我谁也没见过。今天他到现在都没来。”
　　“四哥，你自己看看你说的那个石头堆，他能塞得下一个你吗？”
　　从见到太阳之后，四哥再也没回头看过一眼自己嫌弃的石头房。冯易遥冷静的评价让他有些怔愣。无视了自己还是赤脚的状态，他穿着一条内裤径直走向了石头堆。
　　“艹，还真是。我说怎么这个石头堆这么小。”四哥摸不着头脑，他走回来的步伐有些快，逼近冯易遥不到五十公分。
　　这是四哥身体的一种身体本能。近距离地质问所带来的压迫感可以威胁别人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微微低头盯着冯易遥，语气陌生沉闷，问道：“那我之前是在哪里的？”
　　冯易遥不着痕迹地退后，收起了微笑，话音里的温度也降了不少，回答道：“恐怕我也不知道。而且这个岛上除了你我到现在还没见到过人。你说有人给你送饭，在这么个荒凉的地方我想也是不存在的。”
　　冯易遥这番话间接证明了，他确实早就猜到这里不是他的目的地巴厘岛。
　　三句话之内，两个原本互相以为对方是自己救命稻草的人，关系回到了比陌生人还陌生的状态。冯易遥对四哥的话不置可否，一句也没相信。四哥不介意陌生人的谎言。况且现在他都在怀疑自己。石头房的消失，仿佛暗示了这几天四哥被关禁闭的经历是无法被证实，也无法被证伪的。
　　杂乱的思绪一时无法被理清，四哥决定还是先解决最紧急的问题。荒岛求生，多个看上去体力还不错的人就是多个帮手。抱着这样的期待，四哥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和气地说道：“好了，衣服干了。你饿了吗？咱们一起往前走走看有什么吃的吧。”
　　二人极有默契地对刚才的试探避而不谈，像是默许了孤岛上同伴的意义。冯易遥点了点头，背着包，和手里拿着突兀的录音笔的四哥，朝海的背面岛深处走去。

　　一个陌生的岛屿，一个警惕的旅伴，一个快要没电的录音笔，这三样东西能组合成什么事件呢？
　　四哥想不明白。这些突然其来的变化，在他本就因为失忆而不太清醒的脑袋上，蒙上了更厚重的雾气。氤氲的，铺满着他脚下每一步未知，好像周围的风也吹不散这种困惑，只是更加疯狂地缠绕着，缠绕着。
　　他似乎开始觉得这段奇妙的经历是一出别有深意的大戏了。一切绝不止于无人问津的囚禁，好像冯易遥的到来才刚刚标志着一切的开始。之前石头房里的冷淡无味，顶多算得上是一个不怎么温暖的开场白。
　　“四哥，咱们这么背着海往深里走，万一有危险还跑得回原来的地方吗？我怎么感觉地势越来越高，好像我们在爬山啊。”
　　冯易遥的判断是百分之百正确的。四哥轻声嘟囔了一句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想出来的话：“归来的候鸟找不到原来的老巢。”
　　“四哥你说什么？”冯易遥专注着探寻周围有没有可以吃的果子，没注意听四哥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好像有什么片段从四哥心里闪过去，抓也抓不住。
　　回过神，他和冯易遥分享自己目前的发现：“没什么。我说确实应该是在爬山。从浅滩往里面走五分钟就是密林，虽然坡面缓，但是看叶子的形状越来越细长来看，应该现在比刚进密林的地方地势高了不少。另外地面很干，应该有段时间没下雨了。凭体感温度，我觉得现在是夏天，如果我们继续往上走还找不到食物的话，可能要考虑回到刚进密林的地方横向搜索了。越往上越炎热，最重要的水资源可能就没那么多了。比起被饿死我更不想被渴死。”
　　冯易遥粲然一笑，说：“我以为我是来度假的，没想到是来求生的。你说咱们要是遇到野兽怎么办，身上都没有自卫的工具。”
　　“什么工具？”四哥眼睛一瞪，突然停下爬山的脚步，直勾勾的盯着冯易遥。
　　“自……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说真的，我包里只有牙刷、帽子、纸巾，其他啥都没有。你身上就一个录音笔我真的是服了。什么人出来只带录音笔。”冯易遥有些责怪猪队友，毕竟这个鬼地方连电都没有，一个录音笔能有什么帮助？
　　四哥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二人的紧张关系依靠开黄腔和嘲讽稍微缓解了一些。
　　饥饿状态下的徒步消耗了二人很多能量，但比起身体上的疲累，看不到尽头的盲目前行才更为侵蚀人的意志力。冯易遥快要受不了这样的世界对他的冷漠，他开始和四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以解心中郁闷。
　　“四哥，你多大了？哪里的人？”“我27，武源人。”
　　“啊原来我比你大啊，白让你占我便宜。”冯易遥悻悻不乐。
　　“你看起来也没多大啊。我以为你就二十出头。”四哥没撒谎，冯易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奔三的人，作风没那么成熟。
　　话音刚落，冯易遥就打趣：“单位是厘米吗？”说完还露出了扳回一城的笑容。
　　四哥也跟着笑，接着话茬说：“那估计我还是比你大。”一语双关，顺手反讽了冯易遥的幼稚。
　　“我28，褚州人。其实咱俩就差一岁，基本就是同龄人。但是我叫你哥实在是太吃亏了。你大名叫什么？”
　　四哥的笑意僵在脸上，心中警铃大作。记忆里周围从来没有人喊他的大名，也少有人知道他的大名。
　　灵机一动，他回怼一句：“连我妈都叫我四哥，你叫一声也没吃亏吧。你要是介意我也可以叫你哥，遥哥。”
　　“嗨，这么叫你也行，你就叫我名字吧。之前还有人跟我开玩笑，喊我遥姐的。”说完他就后悔了，面色一沉，仿佛提起了什么不该说的。
　　“啊？谁这么损呢？没事儿你叫我四姐我也能应。”四哥注意到他突然有些尴尬的不对劲，但也没细想。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言行举止比较man，静静呆着的时候眉眼是有点女相。四哥只当他介意的是“姐”这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