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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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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阳高悬空中的正午时分,可怜巴巴的时与蹲在房门后的角落,观赏着院中鸡飞狗跳,乱作一团的情景,怎么也想不明白,场面是怎么从一对一单打独斗演变成了四对四的交互混战。
 
 她记得刚开始,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班靳和林四凤之间小猫逗老鼠般的游戏上,不知怎的,一眨眼功夫孙朝等人加入战局,场面瞬间变成了班靳以一敌四,随后骆老头和就枝眼见班靳一人对阵,虽说武功高强也难免左支右绌,便将时与交给了姗姗来迟的刀景眠,为班靳分担了来自徐敬周和秦丰的火力。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就枝挑选的对手不是那三人中功夫底子最弱的秦丰,反倒是排行老二的徐敬周。时与虽理解他做此选择的缘由,却没实打实见识过他武功的深浅高低,还是仍不住为他捏把汗。
 
 “小与,担心你弟弟?”刀景眠吊儿郎当的声音在时与身后响起,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忘揶揄两句。
 
 “阿眠,莫要再打趣我了,你瞧瞧,我的手心里都是汗。”
 
 “慌什么,那小子比你想象中厉害得多,你只需把自己保护好,他若无后顾之忧,定能一拳打十个。”
 
 确实,时与也意识到,这场交手里,只要自己不被拿捏住,对方几人绝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时与抿了抿嘴,考虑着在哪里躲藏最为合适,随后跑回房,把门板轻轻合上,只露出自己不大点儿的小脑袋,似是捉迷藏时担忧被旁人发现,压低声音问道:“这样行吗?”
 
 眼神一路追随着时与挨到房门,刀景眠听见她充满孩子气略显傻乎乎的问话,不由一愣,紧接着她哭笑不得地逗趣:“再把门关严实点儿。”
 
 理所当然的,刀景眠成功看见时与用门板夹住了自己的脑袋,哎呦叫唤了一声。她满意点点头,转身使出轻功,顺手抢走了班靳手中唯一一名猎人姑娘。
 
 于是院中画面脱胎换骨,变成了八个人哼哧哼哧打,时与蹲在门口看的和谐场景,人人各司其职,自得其乐。
 
 令时与唯一觉得美中不足的,就是家中没有常备老少皆宜的卤煮瓜子,让她在此情此景中显得甚是多余。
 
 双方的战斗进行迅速,首当其冲的是本就负伤的林四凤,她被刀景眠一记软鞭抽晕过去,扑倒在地,生死不知。紧接着,孙朝也被班靳用长剑刺中胸口,剑尖横贯前胸后背,他只得趔趄着停手,后退数步远离班靳的攻击范围,左手抵剑,将剑反方向拔出。徐敬周发现大哥受伤,不得不虚晃一招,挡开就枝的迅猛攻势,侧身靠近孙朝,查看他的情况。对手不应招,就枝分神朝骆老头那边看去,正巧秦丰推出一掌,眼看就要击上老头的后腰,就枝迅速闪身过去,拉开自家师父,助他躲开了横劈而来的一掌,而后举剑刺向秦丰右眼,直至将他逼回其余二人身边。
 
 三兄弟重新聚在一起,徐敬周和秦丰站在孙朝两侧,他们未料到班靳的身手竟如此之高,逼得三人中武功最高的孙朝也毫无还手之力。但事已至此,过惯了刀口舔血日子的他们心中早有默契:即使拼上性命,也要突出重围,让孙朝活着出去。
 
 可惜,班靳并没有配合他们的想法,斩草除根才是他的风格。举起剑,他正要冲上去将另外两人一起解决掉,不料骆老头瞅准时机,拿起腰间的酒葫芦向他的剑尖撞去,剑的方向瞬间偏移。
 
 “班靳,放他们走。”一向以潇洒随意的醉态示人,时与难得见到骆老头脸上出现严肃庄重的神情,脸上还嵌着那两坨饮酒后的微微红晕。
 
 班靳没有理会老人,用剑弹开阻挡着自己的酒葫芦,欲直接出手。
 
 “孩子们都在这里,别在他们面前杀人!”
 
 一阵和煦清风在骆老头的低喝声之后拂过,温柔中带着缱绻,吹停了班靳手中下一刻就要挥出的长剑。就枝注视着院中唯一一位两鬓染霜的老人,他的身躯有些佝偻,表情之中是藏不住的愁绪和悲戚,花白的胡须交映着头上忽隐忽现的浅浅银丝,让人难以回想起来,他也不过刚过花甲之年。
 
 “现如今,你怨也罢,恨也罢,却永远没有资格教孩子杀人。”骆老头再次开口,任谁都不难听出,愤怒的语气背后是恳切。
 
 “我不教,他们就不会吗?”班靳并未因骆老头出声而将目光投向他,却是面容冷酷地盯着对面或清醒或昏厥着的赏金猎人:“敌人才是教会他们杀生的唯一老师。”
 
 时间宛如被这句话冻结,周围人都莫名感到无声的硝烟正在源源不断涌现。徐敬周和秦丰更是将孙朝紧密地护在身后,在场所有人中,没有人比他们更觉紧张难熬。
 
 就在此时,站在班靳身后的就枝上前一步道:“前辈,今日……不如放他们走吧。”
 
 应是没想过身侧彬彬有礼的少年人会出言劝告,班靳话语中带着威胁:“你忘记答应过我的事情了?”
 
 “晚辈不敢忘记,这也正是我让你放了他们的原因。”少年人答复的既自然又流畅,毫无面对长辈质问责难时的慌乱。
 
 垂眸思虑片刻,又定定看了对面四人半晌,出于某种原因,班靳最终还是放下手中长剑,若有似无地瞟了眼已经从房间跑出来,站在一旁缩着脑袋的时与,对几名身形狼狈的赏金猎人不屑斥道:“滚!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从未想过走到这步,事情居然会峰回路转,徐敬周两人回过神才发觉身后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但又不得不庆幸逃过一劫。匆匆忙忙地,他们一人扶着一个受伤的人,眼神粗略一对视,立刻回身跳上房顶,仓皇逃去,生怕班靳反悔。
 
 走之前,班靳对就枝丢下一句意味声长的话语:“希望你以后不论在谁面前,都不会如今日一般心慈手软。”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院。
 
 班靳口中模棱两可的警告让刚刚取胜的几人再次感到沉重——今天仅仅是个开始而已。还是时与率先发现,在方才的打斗中,骆老头身上被擦伤了几处,她刚要上前查看,刀景眠反倒比她先一步扶上骆老头的胳膊,状似无意地安排道:“小与,你查看下就枝身上有没有伤到,我扶骆爷爷回屋包扎。”
 
 糊里糊涂的,时与不明白刀景眠在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她还是下意识点头,听话地走向就枝。
 
 反观就枝,头一回对刀景眠的安排露出点滴满意神色,嘴角不禁勾起轻松愉悦的笑,只是一见时与向自己靠近,又立马换成了一副疼痛难忍的表情,皱着眉,闭着眼,捂着伤口道:“阿与,我的胳膊受伤了。”
 
 可惜,一连串的小动作早被两步开外的时与尽收眼底,再想起刚才班靳的一席话,她没做过多表示,只淡淡嗯了一声,举步走向就枝的屋子:“来吧,我替你上药。”
 
 房内,就枝坐在板凳上,看向时与忙于翻找药箱的背影,犹豫着是不是得主动开口,打破当下静谧的气氛。
 
 时与此刻正在想什么并不难猜,班靳走前留下的话语意有所指,他是故意的。
 
 不过还没等就枝想好要说什么,时与便找到药箱,放在了他身旁的桌上。
 
 时与轻手轻脚卷起就枝左小臂那处衣袖,发现伤口像是被一排利齿划开的,四条长约三寸的伤痕还冒着血,她不由担心地问:
 
 “怎么会伤成这样?”
 
 “徐敬周的扇子顶端有一排铁齿,可伸缩自如,适才与他过招,不留神被划到了,不过是点皮肉伤,不碍事。”
 
 见时与当真蹙眉忧虑,就枝反倒安慰起时与。
 
 “过去你没习武的时候,就每每为了保护我受伤,现在练就一身武艺,却还是免不了伤筋动骨,也不知当初支持你拜师是对还是错?”
 
 “阿与,如果是那时的我,也无法预知这一决定是对是错,但是今时今日,我只想说,谢谢你坚定的支持。如果不是有武艺傍身,今天的结局只会比曹北光夜袭那晚更加惨烈,又何止四道血痕这么简单。”
 
 时与停下手中上药的动作,抬头观察他的表情。就枝神色淡然,称之为沉稳也不为过,此刻的他即使依旧顶着十二三岁少年的容貌,举手投足间却沾染了些成熟男人的潇洒与坦荡,这种从容,在雨叶村时从没出现过,却让时与感到安心。
 
 “这么说倒也对,既然当初是我撺掇你去学武,现在也不必在这里自怨自艾。往后,只要你能惩奸除恶,我自是高兴。只是对敌时,还需多多当心提防,修习绝世武功也并非要你用血肉之躯去对抗刀枪棍棒。”上好药,时与为他绕上纱布,突然又转了话题:“对了,从那天你在破庙里找到我开始,还从未听见你唤我一声姐姐,怎么?咱们相依为命这么久,我难道不配你称声姐?”
 
 “当然……当然不是。”刚才还稍显少年老成的就枝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面颊不由泛起薄红,想不出该如何作答,只能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那天从庙里回来,你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吗?”
 
 问题问得忐忑,让时与不禁感觉好笑:“看来,我在你心里一直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啊。”
 
 意识到问话引起歧义,就枝忙不迭想要解释,时与却紧接着正色开口道:“不过,我也正想和你聊聊此事。前些日子忙着搬家,一时间忘了,今天还要多亏班靳的一番话提醒了我。”
 
 “你说。”被问到死穴,就枝刚才的镇定自若彻底偃旗息鼓,眼神开始闪烁。但他一直记得自己答应过时与,要竭力对她坦诚相待。
 
 “那日阿眠在庙门口告诉我,以你的武功,本可以很快击败林四凤,而你一直不肯下手,是为了利用林四凤练剑,她身上的血口也是你刻意划伤的,此事可当真?”时与直视就枝求证。
 
 静默片晌,就枝垂下头,回答的声音有点沉闷:“如果我说,确实如她所言,我是故意的,你会不会比那天更生气?”
 
 这一次时与如同往常那样照顾着就枝的情绪,而是毫不隐晦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会,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一个用疼痛去折磨别人的人,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林四凤与你之间并未结下过值得你如此对她的仇怨。”
 
 “可惜,她是赏金猎人,我是雪狼族,我们注定是天生的仇敌。”
 
 时与听懂了,以就枝如今看来,所有赏金猎人对于雪狼族来说都是有着血海深仇的宿敌,哪怕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她不明白,自己一手带大的那只小狼崽,那只能和熊孩子淘气大半天的小狼崽,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满怀恨意的少年,甚至,因为痛恨,他甘愿用苦难去折辱别人。
 
 “是班靳让你这么做的?”这是唯一的可能,时与问出口。
 
 “无论有没有他,现实就是现实,不会因为他产生任何不同。”
 
 一句话包裹着的是酷似班靳说话的语气,时与在就枝脸上也看到了神似第一次见到班靳时从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凉薄,她终于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就枝身上似是而非的疏离淡漠是什么了,过去,她以为那是就枝长大后,两人在无形间架起的一道墙,然而此刻,她才真正触摸到隔阂的形状。
 
 她彻底理解了班靳在院中的所言所行,也彻底知晓了那片刻眼神的含义。
 
 如若今天她不在场,区区一条皮制刀鞘又怎么困得住就枝“复仇”的利刃。甚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那把看似普通的青铜长剑已经尝过了从喉咙喷薄而出的鲜血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