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隐天追忆篇——情动》碌碌茗

3、十樱

　　黑暗。

　　没有光线，没有色彩，没有一切鲜活的东西，……即使敏锐地听觉在提醒自己身侧周遭有事物在活动，可是无法睁开双眼的痛苦竟然是如此的难以忍受。

　　静静的躺在不能称之为硬而是很硬的床上的妖狐隐天，从四更天时清醒过来的时候就一直躺在那里保持着一个因为长时间卧床而僵硬的姿势到现在。

　　有些陈旧的木门被小心的推开，刻意放低姿态的蹑手蹑脚的赤足踏地声，陶瓷碗搁置在有些松动而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的木桌上的声音，以及微温的人体凑近时的气流流动，……即使无法看见，也知道是那个喜欢无防备靠近陌生人的痴儿进来了。

　　“咦，你醒了耶！不可以把眼睛闭起来哦，我看到你的眼睫毛在微微的动哦！”

　　“小姐，我也很想睁开眼，只是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已经做好了面对即将到来的无厘头的对白的心理建设的妖狐隐天心平气和的说。

　　“骗人！眼睛看不见了……是很难过的，为什么你不哭？”

　　“……”

　　“你不可以假装闭起来哦，我带妮妮来了，你和她见个面吧。妮妮！”扬起细瘦的手臂悄悄召唤门外踟蹰不前的土黄色拥有同样细瘦四肢的小狗。

　　“我讨厌狗。”

　　“啊，妮妮，你不可以讨厌姊姊哦。”少女显然没有听到床上的人的抗议，蹲下身子将手臂隔在膝头上，柔声唤道，“妮妮，姊姊是好人哦，她是第一个问到你的人呢，来，和姊姊打个招呼。”

　　在少女的循循善诱之下终于半信半疑的靠近的妮妮，在靠近床边时先跃上低矮的小木桌，也不知道有没有弄翻主人熬了一晚上的药汁，在转个身尾巴摇了摇又要跃上较高的床沿，还在半空中却因为床上的人的可疑的猎物的气息和不善的对抗意识的复杂斗争中被后者震慑而一个重心不稳，硬生生的从空中摔了下来。

　　“妮妮？………”少女有些心痛的将小狗抱起来，“有没有摔伤？嗯？”

　　即使是双目不能视物的狐妖大人，也可以感受到这种因为关爱怜惜和悉心照料而散发出来的如同海洋般广阔而温柔的气息。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对于这种自己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的温柔和爱怜而微微感到了嫉妒，潜意识里有一种想要得到这种被无条件关爱的隐隐躁动着的独占欲的萌芽，反而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是如何的期待着将脸无意识的调向那抱在一起相依为命的一人一狗，也没有发现被抱在少女怀中的妮妮一面享受主人柔软的胸膛一面面目狰狞目带凶光的敌对的瞪着自己。

　　“妮妮……不可以这样子对待姊姊哦，来，乖，去亲亲姊姊，嗯？”

　　…………他不要！

　　无论是妖狐还是土狗，都没有想要和对方建立友谊的意思，更别说被亲吻或是去亲吻这种高难度深层次的事情了。

　　“……妮妮？”少女有些不悦了，加重鼻音开始威胁。

　　“既然它不愿意，就不要勉强它了。”隐天低声说道。

　　幸好，算你识相！

　　一狐一狗，相看两厌。

　　“啊，妮妮不好哦，姊姊不要难过，来，喝药哦。”少女放下小狗，将小木桌上的药碗端起，一面侧坐在床头将隐天扶起，伸手将药碗递上。

　　“我不是你姊姊！别再靠进我。”纵然外表多么坚决的拒绝少女真诚的善意，可是在那被黑暗笼罩已久的内心深处那个最不易发觉的角落居然是被人类泛滥得最多向来被他视为无聊兼浪费的那种名叫善良的东西所锹开。

　　“姊姊……“即使是再不明白人情世故，即使是再愚笨，也能明白对方那种冰冰冷冷的坚决拒绝和并不欢迎的态度。

　　被……讨厌了呢！

　　少女垂下眼眸，轻轻将陶碗放在隐天手中，缓缓站起来，仍是不忘将被自己坐褶皱了的薄被铺好，垂头丧气的道：“姊姊……还是把药喝了吧，不然身体不会好起来的。”

　　在那一刻，一种类似于内疚困惑迷茫后悔的心情悄悄在妖狐隐天的心中滋长起来，不论如何对方都是发自内心的好意，更何况十樱……只是一个痴儿呢！

　　“……那样的话，就没有办法和妮妮做朋友了哦！”

　　“………”

　　他开始为刚刚担心伤害到十樱那少少的后悔的心情而真正后悔起来。
　　果然，……和痴儿还是没有办法沟通的。

　　在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中，要忽隐天已经大致了解了一个弱智少女和一条冠着女生名字的公狗是如何在这种战乱的年代生存下来的。

　　上天没有赋予她头脑，却给了她不小的力气。

　　即使是碰触起来的那种瘠瘦的感觉的细细的手骨，却是真得很有力气。

　　劈柴，挑水，搬砖石，……

　　瘦弱的身体却干着和成年男子一样分量的活，每天回来纵然是在疲惫也会带着笑意抱住冲上来迎接的妮妮，似乎漠视着他对她的漠视，依然语笑嫣然地问他身体又没有好一点，细心的帮他在眼部敷上那个姓胡的庸医给出的实在不怎么高明的草药，小心翼翼的拆开布条又系好，然后也不管对方是否答话，嘻嘻笑着说着自己到处帮佣时候听到的见闻。明明是自己都不懂的东西，却硬生生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下来，连别人说话时不小心的两句南方北调的粗语和舌头打结使得口齿不清也被一一转述了出来。

　　……是为了怕他因为养伤而寂寞特意说给他听得么？

　　痴儿啊……就是痴儿。

　　“……嗯，后来柳柳姊姊有送我两个桂花酥呢！很少有的哦，姊姊姊姊，你看看是不是很香？”少女快乐的从怀中取出一包用油纸小心包好的点心。

　　在这种偏郊大漠中，并不似中原那样有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的点心，桂花酥的出现已经是极为罕见了。

　　“我不是姊姊，我说过你可以叫我隐天。”已经被折磨得无论怎样被称呼都已心如似水的狐妖隐天，静静地说道。

　　“姊姊……你闻闻看是不是很香哦？”

　　桂花酥凑近的味道，嗯……不是正宗的桂花酥，但是也算是在制作过程中费了一番心思……也好，很久没有吃点人类的正常的东西了，勉勉强强就凑合着吃吧。

　　还没有来得及伸出手，香味就缩了回去。

　　只听那个娇痴天真的声音的主人俯下身子，很开心地笑着说：“妮妮，你看，连姊姊都觉得很香的样子呢，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吃呢？

　　“……”

　　身为妖神敬仰万人崇拜被人争先献媚的狐族中最高祭祀，带着万众的期待而出世，从小就享受着万人致伤的天子般待遇的奢华生活，随着年龄的渐长而锋芒越显露出来并在三界之中以智慧头脑妖力和精通铸造之术而享誉天下的隐天大人，居然连一块小小的桂花酥都没有办法得到，……还是被一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狗夺走。

　　这种耻辱，……全拜那个没有眼光眼里只有那条蠢狗看不到别人的弱智少女所赐。

　　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感到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希望被人重视，希望也可以得到不是带着虚伪面具的温柔的注视，……希望可以得到，那个叫做十樱的女孩子对待小狗的那种全心全意地照顾和……怜爱。

　　惊觉到自己心情的竟然发生了如此的改变，不由微微沉下脸来。

　　自己以往的面具呢？那种沉着冷静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要在乎一个小小的人类的这种无聊的人类情感呢？

　　这种多余的东西，他从来就不需要。

　　他只要和以往那样高高在上就好了，不就是没有被人给过发自真心的微笑么？不就是小时候生病的时候不是被人希望自己身体健康而祈祷而是不希望又一个好不容易生存下来的隐天大人死去会带给他们灾难？不就是……原来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啊……

　　“真是的，无论到哪里都不会有人记挂担忧的人呢？”因为他是无所不能的被认为近似于神甚至超越了神的界定的隐天大人啊！

　　“喏，这个是给你的哦，姊姊……不要不高兴了哦，十樱和你分另一块桂花酥的，妮妮在长身体，要多吃一点的，所以……咦，姊姊，你如果觉得不够的话……”挣扎了一下，将手中掰成两半的桂花酥的另一半递过去又缩回来，在递过去，下定决心一咬牙大声道：“十樱的这块也给你哦！”

　　“……”

　　“……只是，十樱也从来没有吃过桂花酥……”少女有些哀求的恋恋不舍的小小声道，“可不可以在姊姊你吃掉之前，悄悄分给我一点……真的，一点就好的。”

　　“我不饿……”原本僵硬的身子不自觉轻松了起来，声音也不知不觉温柔了起来，眉宇之间的消沉之色也渐渐褪去，淡红色的柔软的唇瓣微微抿起，唇边发起一抹仿佛是阳春三月春风拂面般柔和的微笑，“嗯，……就是十樱都吃掉……也没有关系的。”

　　少女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夜色中昏黄的跳跃的烛火照映下的温柔浅笑的紫色长发少年，怔怔的说：“姊姊，……”然后突然一纵身扑过去，将错愕的险些被扑倒的隐天牢牢抱住开心的欢笑道：“姊姊真是好人呢，十樱最喜欢最喜欢姊姊了。”

　　被人突然抱住大惊过后本来仿佛全身寒毛倒竖的戒备起来的狐妖隐天，在感受到怀中少女天真得毫无防备的全心全意的信任与依赖的时候，逐渐平静下来，将下颚轻轻抵在少女瘦弱的肩头，带着一种安心的微笑，缓缓伸手将少女的腰搂住轻声道：“嗯……姊姊……很高兴呢。”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一间小土屋里，一盏昏黄却温馨的烛火的映照中，两个相互依靠的人很幸福很幸福的在一起微笑。

　　十樱在咭咭呱呱笑着一边吃着桂花酥一边逗着不太高兴得被主人有点忽视的妮妮，而妖狐隐天则静静的温柔的浅笑聍听。

　　如果时间可以在此停住，也许幸福……会从此留住脚步，长存长香呢。

　　又是一个难得有风沙的阳光明媚的天气。

　　拆掉了系住眼睛布条的隐天被因为说着好久没有出来玩的十樱拉住，和虽然不太高兴和狐狸一起但能够不用像往常那样被主子命令留守在家照顾狐狸的小狗妮妮，在初夏的晴朗的午后，一起上街游玩。

　　“姊姊……你喜欢什么颜色啊？”

　　“紫色……”

　　“紫色哦，妮妮，妮妮，你呢？”

　　回应她的是妮妮的两声不清不楚的欢叫。

　　“小十啊，这样不行的哦，妮妮是听不懂你说的话的。”卖丝绦绢花的老大娘微笑着对少女说。

　　“不啊，妮妮可以听得懂得，对不对，嗯？”少女俯身将小狗抱起来，得到妮妮响应似的两声狗吠和积极的摇动着尾巴。

　　“……”

　　“姊姊，你看，妮妮是不是很聪明？”少女回眸笑道。

　　覆住眼眸的长长的眼睫毛微微翘起，紫色长发飘摇的美丽少年，穿着干净的墨绿色丝质软袍，如同一株姿态高雅的绿柳摇曳风中。

　　“姊姊？……十，十樱……这位是……”老大娘惊艳过后是震惊。

　　“姊姊啊，十樱很喜欢的人呢！”少女天真地笑道，丝毫不知道喜欢这两个字出了单纯的喜欢外，在外人眼中还有别的暧昧的意思。

　　“这位……公子……”

　　“嗯？”因为听到少女毫不掩饰的喜欢两个字而微微脸红的美丽少年喜悦的将脸调向对方。
　　“不论你用什么方式欺骗十樱，连谎称她姊姊这种事也干得出来！！十樱是个痴儿，她分辨不清，若是你这样欺骗他，老婆子我就第一个不放过你！！”

　　周围的卖烧饼卖干馍的小贩也逐渐被老大娘的渐高的声音吸引而靠拢了过来。
　　“且不论你这一头不知是从西域哪里弄来的假头发……你看看你，你这身打扮，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

　　“……”

　　人群中爆发出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长得这么美的小白脸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不过怎么会看上十樱的呢？啊……我不是说十樱配不上他，我是说……”还没有解释完就被周围的人摁在地上乱打。

　　“我们十樱多么可爱，可不要给这个家伙骗掉了……”

　　…………
　　妖狐隐天的脸色沉了下来，长长的紫色的头发无风自动，一股寒冷的气息从身上散发出来。
　　就在这时，一只微微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左手，只听一个娇痴却坚定的声音大声说道：“姊姊，不是坏人。姊姊，很好很好的，不要欺负姊姊。”

　　“可是……他明明是个男的，还要骗你是你姊姊……”

　　“不是的，姊姊也不喜欢十樱叫她姊姊，可是，荷花姊姊说过，……”

　　“算了，我听着高兴就行了，管他们怎么想做什么？”紫色长发少年紧紧地握住少女的手转身离去。

　　“可是……姊姊，他们说你坏话！”

　　“没有关系的……”隐天停住脚步，也不顾身后远远的众人不屑的窃窃私语，小声说道，“只要十樱肯对我好……别人怎样对我也无所谓。”

　　“可是……”

　　十樱低头看着自己被对方紧紧地确实很温柔的握在手心的手，没有注意到妖狐隐天遮住后颈的长发被风吹起时露出的那白玉一样被悄悄染红的莲瓣也似的肌肤。

　　远处的街心，一道妖红色的身影长身而立。

　　红润的唇瓣滑出诡异的低语：“原来妖狐隐天，也有弱点啊……真是让人惊讶呢。”

　　心中突然浮起难以言喻的痛，雾修啊雾修，你可知道，你也是我最大的弱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