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暖萧瑟待隅望》亓纪昂

25、行人势必历艰难

　　回到悦隆馨园，棠曾一路引领，开门、推窗、放松拢紧的窗帘，所有动作娴熟而自然，仿若主人一般。
　　“进来吧，别坐沙发那边，当心着凉”
　　“哦”，萧広暤略微点头，不禁浅笑。
　　环顾室内，窗明几净、绿植蓬勃，除却空的玻璃花瓶与略感呛鼻的消毒水味，处处都焕发着生机。
　　莫名的温暖忽然掠过，在他心底瞬间便激起层层微澜。
　　见他始终沉默，棠曾匆忙解释，“我怕花粉会引起皮肤过敏，所以就没有购置新的，以后有机会再补上，好吗？”
　　“棠曾，你简直就是贤妻良母的绝佳人选”，缑以之暗暗推了几下好友，旋即连声赞叹，“对不对啊，萧広暤？”
　　“别取笑我了，以之哥，这么做主要是怕某位‘朋友’再受到什么病菌感染。他住着舒服些，也能为我们省去许多麻烦”
　　“没错，点评精辟，这回处女座肯定相当满意吧？”
　　“你们两个自娱自乐的很开心呢”，萧広暤不屑的送上白眼，“赶紧收拾做饭，想要饿死我吗？”
　　“是，少爷”，缑以之一边打趣，一边笑意盈盈的接通电话，“喂，芸芸，怎么在上班时间找我？”
　　“你到底怎么回事！”如泣如诉的哭闹高频音瞬间从听筒中传来，几乎要贯穿众人耳膜。
　　“芸芸，别哭，乖……”
　　棠曾与萧広暤互相交换着尴尬眼神，全部怔在原地，动弹不得。紧接着，两人又同时有了主意，借机四散奔逃而去。
　　许久之后，缑以之面色沉郁的返回厨房，努力挤出几分笑容。
　　“棠曾，我来做饭，你去休息吧”
　　“没关系，我不累，正好帮忙打个下手”
　　“我一个人就可以，你还是陪着浩子……会比较合适些”
　　“以之哥，我……”棠曾没有“饭来张口”的习惯，依旧打算婉言拒绝。
　　此时，萧広暤却突然打开房门，严肃地呵斥，“别添乱，赶紧过来，我有话要讲！”
　　“你……”望着他满面愠色，棠曾只得强压怒火，听从指令的凑近身边，“怎么了，搞什么名堂？”
　　“嘘，脑子进水啊，说话能不能小声点！”
　　“你才进水呢，以之哥一人做饭，咱们两人等着蹭，这也太不合适了吧，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少爷吗？”
　　“傻瓜，你的‘小聪明’都跑到哪里去了”，萧広暤迅速关闭卧室房门，用指节敲响她的额头，“缑以之心情糟糕的时候，最不喜欢旁人捣乱，你却偏要打扰他”
　　“我怎么知道他是这种脾气，还想着帮忙做饭能尽快喂饱……”棠曾嘟着嘴，满腹牢骚。
　　“人家都要你陪我了，还要如何暗示？”
　　“那你不能好好说，非得打我！”
　　“谁知道你这脑子是双系统运行，时而聪明、时而糊涂的”，萧広暤伸出三指，象征性的为她揉着额头。
　　“拿开你的手，大棒加胡萝卜的政策，对我一点用都没有”，棠曾不满的送上白眼，尽是埋怨，“你最近有些过分啊，怎么总是动手动脚的”
　　“我这不是为了尽快适应新的工作角色嘛，免得你又批评我装扮得不像！”
　　“你敢说自己没有凭借职务之便，谋取利益的私心？”
　　“对你？！”萧広暤不屑一顾的看着她，“我真好奇，这份自信从何而来”
　　“又欠揍了，是吧？”棠曾伸手作势要打。
　　“哦……开玩笑、开玩笑……”
　　“别玩了，快出来吃饭！”缑以之推门进屋，和悦的唤着，“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什么，笑话她做的菜难吃，直接给惹急了”，萧広暤胡乱敷衍，又顺势拉出靠近自己身边的一把椅子，“坐下尝尝，什么叫作真正的手艺”
　　“你别听浩子嘚瑟，他吹牛都不上税”，缑以之旋即善解人意的自嘲。
　　棠曾忿恨的送上白眼，但为了可口的美食，还是咬牙沉默下来。
　　仔细观瞧，虽然为照顾病人，大家今日一律吃素，不过番茄花菜、上汤丝瓜、白灼菜心却样样色味俱佳，就连平日里寡淡无味的绿豆百合汤看起来也格外清甜，与自己相比，瞬间便展示出鸿沟般的厨艺差距。
　　“以之哥，你做的菜真好，简直是大厨水准！”棠曾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
　　“你现在知道什么叫作天壤之别了吧，还埋怨我之前评价有误”
　　“浩子，夸张了啊”，缑以之连忙笑着解围，“人家的饭菜也很不错，你最近可没少吃呢”
　　“她做的那也能叫作不错？！只能说我们的胃动力还不错吧”，萧広暤继续饶有趣味的揶揄，“西红柿咸、油麦菜生、茄丝糊，最可怕的是例汤，完全一股洗碗水的味道，我们没有吃到食物中毒，都算万幸呀”
　　“你喝过洗碗水吗，就知道它是什么味道？”棠曾反唇相讥，“再说，以之哥评价也就罢了，你一个‘饭来张口’的人，凭什么讽刺我！”
　　“就凭……”
　　“好了”，缑以之万般无奈，只得假意喝止，“你们两个再这样吵下去，都不许吃我做的饭！”
　　“哼，好男不同女斗”，眼见“厨师”发火，萧広暤立即收敛嬉笑，狼吞虎咽起来。
　　而缑以之在经过二人这番打趣之后，阴云密布的神色也终于逐渐放晴。
　　吃罢饭，棠曾主动要求洗碗，萧広暤便与好友一同返回卧室闲谈。
　　“十一，有女朋友了吧？”
　　“嗯，一个分公司的同事，追了挺久的”，缑以之毫无避忌的回应。
　　“没看出来，你还会追人啊，不简单嘛”
　　“什么我追人，是她追我，好吧”
　　“哦，想起来了”，萧広暤恍然大悟，“那个叫什么烟还是云的……”
　　“言茹芸，连名字都记不住，怎么做人兄弟的？！”
　　“她又不是我女朋友，我记那么清楚做什么”
　　“待会先回去了，几天没陪人家就要闹分手”，缑以之叹着气，忽地站起来，“我也想奉劝你一句，懂得适可而止，明白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定要逼我说破，是吧？前些日子顾不得思量棠曾的收费凭证，现在仔细回忆，其中有几项并非是普通检查，好像……同当年妍妍的十分相似，我有没有说错？”
　　萧広暤听罢，努力扬起唇角，沉默的空气瞬间便蔓延开来。
　　“浩子，要好好把握尺度啊……”缑以之拍拍好友肩膀，欲言又止。
　　“十一，你以前不什么都由着我嘛，这回为何突然如此上心？”
　　“废话，我以前由着你，是为了帮你；我如果现在还由着你，那可能就是害你！”
　　“咱别危言耸听，好不好？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倒反而暴跳如雷起来了”，萧広暤勾起唇角，云淡风轻的回应。
　　“您还没怎样啊？”缑以之望向好友，言之凿凿的提出疑惑，“我不信当初在医院时，全部是演戏……”
　　“总之，我心里有数。若是兄弟，就无需多言”
　　“哼，玩火自焚的家伙，还管不了你……”
　　“哎，不知现在是谁更火烧眉毛呢”，萧広暤胸有成竹的反驳，顾左右而言其他，“赶紧回去处理你的‘情况’吧。还有，在棠曾面前千万别乱说话，她不想太多人知道那件事，你必须按一个健康人的标准去看待她，知道吗？”
　　“这还用你教？别打岔……”
　　“以之哥！”棠曾收拾完毕，此时恰好敲门，“我准备回家了，你们先聊吧”
　　“这么快？”缑以之迅速收敛神色，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卧室，“等等，我送你！”
　　“没关系，也不是很远”，她摆手示意，又转身叮嘱萧広暤，“之前因为要帮忙打扫，所以就一直拿着房门钥匙，现在我把它放在了餐桌上，你记得收好”
　　“嗯，明白，这个……送你”，萧広暤点头应允，顺手将放置在床头的黑色包装袋递出，“栓哥不是救过一个差点被狗伤到的孩子嘛，人家父母辗转找来公司，坚持要给营养费。大部分我都留给他了，剩下的钱就随便买了个背包，也算……借花献佛吧，免得你总是埋怨我弄坏过你的东西”
　　“我什么时候总埋怨你啊？是你自己小气要记得这么牢，好不好”，棠曾轻声哼着，却又仔细接过。
　　“行，就算我小气。总之，还给你新包，我也就放心了”
　　“浩子，我和她一起走”，缑以之将行李收拾妥当，此刻凑近招呼，“反正大家顺路”
　　“真的不必这么麻烦……”
　　“客气什么，让他送是应该的”，萧広暤轻声喝止，又向好友若有所指的强调，“十一，路上小心，还有，家里那边……无谓事事汇报”
　　“呵……多虑了”，缑以之无奈的笑着，忍不住揶揄，“我本也不打算让‘他们’替你这倒霉孩子担惊受怕”
　　因为昨夜下雨的缘故，漪涌许多路段都被迫采取限行措施来排障整修。
　　所有车辆只得迂回前行，而拥堵与等待也就无可避免的发生。
　　思忖着气氛过于尴尬无聊，缑以之便主动攀谈起来，“怎么样，最近累坏了吧？”
　　“还可以”，棠曾粲然，旋即打趣，“幸亏有你在，否则我岂止累坏那么简单”
　　“咱们彼此彼此，如今总算是大功告成，必须得请个长假休息一下，那小子……太折腾人呀”
　　“嗯，没错，我支持你！”
　　“那接下来呢，你什么打算？”缑以之下意识询问，不着痕迹。
　　“我……继续照顾他呗”
　　“其实，浩子如今已基本痊愈，又没被限制人身自由，随他去吧。你千万不能因此累坏身体，那样可就得不偿失了”
　　“没关系，我心中有数。他那么顽皮，若无人监督肯定会造反的”，棠曾漫无目的的环视四周，又忽然补充，“况且，凭大家眼下的关系，我也理应如此”
　　“嗯……”缑以之深知凭一己之力难以阻止，心中有些五味杂陈，“萧広暤本性不坏，就是思维有些跳脱，又对人情世故比较木讷，我若不在……你恐怕……”
　　“放心，你尽管去忙正事”
　　“那……好吧，浩子能遇到你，也算他三生有幸”
　　棠曾摆摆手，有些羞赧的回应，“没那么夸张，以之哥。我倒认为，萧広暤有你这样的朋友，上辈子应该拯救过地球吧”
　　“咱们不一样。我能有他这样的朋友，上辈子才是拯救了地球呢！比起当初萧爸萧妈的悉心栽培，我现在所做的这些，都不及他们之万一呢”
　　“哦……原来如此”
　　“哎，怎么突然说起这些陈年往事……果然是上了年纪”，缑以之笑着泊车到位，迅速恢复平日状态，“路上小心，赶紧回家吧”
　　“好，下次再聊”，棠曾略微点头，又将手指卷成电话形状，旁敲侧击的鼓励，“还有，希望你可以成功，加油！”
　　“加油？呵……好的”
　　稀里糊涂的返回住所，季思洁此时并未在家。
　　之前听说洽谈了大项目，想必如果可以“啃”下来，又能够令她开心几天。
　　因此，棠曾也不以为意，只倚靠在沙发角落，饶有趣味的拆开黑色包装袋察看，绣有单朵橙色向日葵的背包便赫然出现于眼前。
　　她仔细摩挲，莞尔一笑。
　　原来，萧広暤果然任性，无论如何还是选择了自己“臆想”中的那款。
　　……
　　陌生的空间，雪白的墙壁……
　　四周折射的光线令棠曾倍感刺目，她迅速阖上眼眸，拼命抵御着沁人的冰凉与难以名状的疼痛。
　　“郝、郝楠，救我……救我……”
　　周遭天昏地暗、混沌难辨，魑魅魍魉狞笑着迎面扑来，势要夺人心魄一般。
　　“师父、师父……”
　　远处几声呼唤，若隐若现，而后便是悄无声息、万籁死寂。
　　棠曾努力挥舞了几下手臂，却感到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勉强蜷缩在角落，任由宰割。
　　猛烈袭来的呛鼻气味使人窒息，她大口喘着粗气，泪珠夺眶而出，仿佛下一秒便会就此死去。
　　恍惚间，人生片段开始不停闪回。
　　有生之年，从未对谁恨之入骨，但如今看来，恐怕即将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