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暖萧瑟待隅望》亓纪昂

1、相逢难笑结恩仇

　　峡谷的清晨，远山绵延如黛，河流淙淙伸展；树木娉婷矗立，薄雾袅袅笼罩。一轮朝阳喷薄欲出，给周遭的景象涂抹上耀眼的金色，大片的普罗旺斯花园沁着迷人芬芳，气氛安静而美好。
　　一名女子身着白色纱裙，转眸顾盼，而身旁的男子则低眉信步，笑意内敛……
　　这是现场还是战场，身边是友人抑或敌人，此时的棠曾其实并未分辨的那样清楚，只不过多数人看来婚纱照拍摄都应该是甜蜜的，于是她也想当然的如此认为。未曾预料镜头一关，眼前的这个男人竟会瞬间笑靥变淡，甚至对自己目现凶光。
　　“如此曼妙的情境也要扫我兴致，简直不可理喻”，棠曾心中甚是懊恼，不禁暗暗咒骂，“白花花的银子砸你身上，算是瞎了！”
　　“新娘手指拢花，新郎环抱后腰，侧头，笑，保持姿势……”摄影师下达着简短的指令并迅速按下快门，拼命的追赶进度。
　　“新郎别那么僵硬，温柔一点……再开心一点。对！看着这么漂亮的新娘，怎么感觉你非常拘谨呢……你别，别笑的那么夸张，实在太破坏美感……”摄影师撇着嘴，显然对作品并不满意，“咱们组进度比其他组慢太多，这专辑主题是微露晨曦，你们看现在阳光，都快日上三竿了，到时候还得使劲帮你们修图……”
　　摄影师自顾自话，喋喋不休，一旁的助理也开始窃窃私语。棠曾愠色渐浓，但碍于情面并未发作。
　　“你俩是假情侣还是晕镜头？亲就亲嘛，搞什么借位，明星吗？”摄影师忽然玩笑似的发问，“怕传绯闻啊！”
　　“我们就是假情侣，难到不可以拍照吗？”男子倏地松开揽在女子腰间的臂弯，敛起神采，目光暗沉。
　　虽然声音不重，可这一语却真正达到四座皆惊的效果，霎时间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萧広暤，你够了！从一开始你就不想让我拍好照片，成心的吧？”
　　“你没听到他们一会让我笑，一会让我闹吗？一大早被提来扭去像木偶一样，就差牵几根线了，我只是个雇员，又不是演员，现在究竟要怎样？！”
　　“什、什么意思？”摄影师面对如此唐突的状况大惑不解，神情中充满吃惊。
　　棠曾想着自己打水漂的银子，本来就心疼不已，眼下又被萧広暤将了一军，心中的悔恨如冲天火焰般瞬间燃烧，“你不是个演员来这里干什么？！你不也说自己是个雇员，那么萧先生至少应该明确雇佣关系的义务吧，稍微尊重一下雇主的感受，照顾一下雇主的情绪，不应该吗？你有见过哪个雇员能把老板鼻子给气歪的？”
　　“即便是雇员我也没见到约定明细啊，你这是骗取信任后，利用非正常手段取得的合同，雇佣关系理应无效！再说我也没见老板鼻子有气歪啊，不是还好好的待在那里吗？”萧広暤被话一击，也故意戏谑的用手指着。
　　“你的抗辩听起来果然顺溜，这套说辞是早就预备好的吧？我看你就是个骗子！”棠曾歇斯底里起来。
　　“哎，你这话太侮辱人，我骗你什么了？今天我来这里，钱没拿一分，笑倒陪了不少。之前要知道你雇人是这么个工作，打死我也不会来。还没陪正牌女友拍过婚纱照呢，人生第一次就奉献给了你，我没说你骗人呢，你先倒打一耙？！”
　　“别、别，吵架伤和气，我们就是催催进度，没想让二位新人闹成这样，大家先冷静一下……”摄影助理想要努力平复局面。
　　“胡说，谁和他是新人？”棠曾、萧広暤却同声驳斥。
　　这通吵架显然够蹭当天新闻热度，旁边的几个拍摄组看到这里唇枪舌剑的开战，自是不能错过好戏，纷纷饶有兴趣的凑过来观瞧，一时之间竟把棠曾他们围的水泄不通。
　　“二位听我一句，我看今天这拍摄是没办法再进行了，我建议大家回去冷静的商量，拿出统一意见再决定拍摄，好吧？”摄影师放下相机，在场面几近崩盘之际，再次试图稳定大局。
　　棠曾被一番揶揄，面子、里子早已荡然无存，毕竟都自称文化人，该有的素质修养台面上还是要过的去。如今虽然嘴上不依不饶，但心里还是希望顺坡下驴的，听到摄影师悉心解围，便不由分说扯起萧広暤离开外景地，只留下身后一众看客惊叹唏嘘。
　　虽是暮春时节，漪涌却已经提早有了初夏的味道，不仅树木格外繁盛，连虫鸣都时不时凑起热闹，吱吱嗡嗡地搅扰着棠曾心绪。
　　她急走几步，拭去鼻翼的汗珠，死死挡在萧広暤面前，目光如楔子般，像要把他钉在地面上无法动弹才肯罢休。
　　而萧広暤却一改刚才的愠怒，不疾不徐在身后跟着，见她扭头便也立刻停了下来。
　　许久，相视无言。
　　“棠小姐，还生气呢？”萧広暤率先打破沉默。
　　“你说谁是小姐？”
　　“大姐，大姐行了吧”
　　“哼！”
　　萧広暤摆摆手，眉头微蹙，“您是我亲姐！虽然咱是雇佣男友，也该花前月下的培养一小时感情吧。您可好，上来就要求拍婚纱照，省去一切中间环节，您当这是某某山泉有点甜呢？我肢体不协调那也没错呀，这不是缺乏实战经验嘛，也没学过那什么‘司机’的演员修养，要不我回去向别人取取经，然后再……”
　　“然后再回来气死我？！”棠曾抢白，“肢体不协调我能理解，笑，难到你也不会吗？看你刚才那副表情，个顶个的葱心绿，和吃了芥末似的，霜打的茄子都比你新鲜！”
　　“嘿，我送你梯子是让你见好就收的”，萧広暤微微攥紧拳头，此时眼前这看似普通又平淡的女子，竟句句如刀，挑战着自己的底线。
　　“不用给梯子，我怕会摔死，费了半天劲才‘插队’安排的拍照，你态度不端正也就罢了，还非要当面承认咱俩的关系，就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假的，对吧？我就不明白，这样广而告之对你有什么好处？”
　　“嗯……”
　　听到这里，萧広暤心中自是明了，若非因为事前并不知情而感觉备受捉弄，他也不至于同旁人当街对骂，失掉分寸。终究还是因为那么一点固执和别扭，照顾了自己的心性，才在早晨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让面前的女子倍感难堪。所以，此刻他虽负隅顽抗，却也深知不过是面子上抹不开的伪装手段，心中仍然存有愧疚，并未打算‘认真’开战。
　　于是，想想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他最终决定放下身段主动求和，“你租男友的时候也没交待要拍婚纱照，我没有心理准备，自然发挥差一些。就算是成熟的演员也得根据拍摄场景酝酿情绪，何况我还是个新手，下次提前……”
　　“谢谢，别和我提下次，我还想好好活着呢”，棠曾摆摆手，果断拒绝。
　　此时，头顶的虫鸣愈发吵闹，让原本失掉理智的她心中更平添出几分波澜，眩晕也愈加强烈起来。
　　于是，她匆忙用手轻轻抵着树干，“你真是我见过的理科生中佼佼者，几句话态度明确、逻辑清晰、内容精干，把责任择干净不说，还顺便表明了自己万分悔恨的决心。我真是墙都不扶就服你，早知道你们男人靠得住，猪都能上树，我之前还不信，今天总算领教了！”
　　事实上，平日里棠曾还算知书识礼，人也并非这般刻薄，奈何今天她最在乎的事被眼前这位男子莫名搅局，纵使再温柔似水此时也早已被“煮沸”，情不自禁间大脑好想被连通般，将毕生所学词汇一吐为快，连珠炮式让人难以招架。
　　而显然，咄咄逼人的态度令萧広暤也始料未及，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低眉顺眼的诚心认错，竟会成为旁人眼中的满口托辞。如今，还要受眼前这女子如此嘲讽拒绝，错愕、失望、愤恨的情绪一时间便夹杂而生。
　　“哼，我今天才是领教了呢，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无理抢三分，得理不饶人，孔子他老人家不愧为千古圣贤，说的话都是至理名言！”
　　“看，撕掉伪装了吧？”棠曾冷冷一笑，“明明心里极度不满，却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还说自己不是演员？我看戏剧学院没录取你，都可惜了人才！”
　　萧広暤虽然日常也总被同事拿来开玩笑，但毕竟是七尺男儿，原则底线岂能轻易被践踏。今天棠曾的奚落处处针对，将自己抨击到灰飞烟灭还不算，甚至连“渣”都不肯放过，自然令他心中犹如万马奔腾，郁郁难平。
　　但转而望向眼前，这名女子满脸油彩还未完全拭净，头发也有些凌乱不堪，他终究还是不忍心将她置诸死地，也害怕受到街边不明情况之人的千夫所指。
　　于是，仔细思量再思量，多说无益不如走为上计，便果断收起凛冽目光，神情愈发凉薄，“棠大姐，您今天的高谈阔论果然妙语连珠，在下十分佩服，深知自叹不如。你我简直就是东边日出西边雨，相差能有几万里，既然道不同，不如放我一条生路。从此以后，咱们大道通天、各走一边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広暤拱手示意，却并未理会她的问题，“今天的报酬我不要了，送给您权当修鼻子。请问子走不走，子不走我走，再见！”
　　“喂，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看着决绝离去的背影，棠曾忽然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在她看来，这场仗绝不能让外人喊结束便结束，那样太过颜面扫地。
　　“我还没有说完呢，你到最后也不懂得尊重一下女人啊！”
　　听到这里，萧広暤忽地停住脚步，但旋即却又毫不客气的继续前行。
　　眼见他并无悔意，棠曾愈发气愤，顺手脱掉穿在脚上的一只运动鞋，便向远处狠狠抛去。
　　“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