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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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懊悔中踏上了返程。四月的这场雨才刚刚开始，我在经过的咖啡店里借了伞。很幸运，刚好剩下最后一把，伞骨结实巨大，足够两个人在这样滂沱的大雨中并肩而行。老板娘已见过多次，我漫不经心回应她的搭讪和寒暄，并赶在她询问下一个无益的问题前钻出了门。
撑着伞，我一路急行，水花溅起，打在我的裤脚，而鞋子早已湿透，十根脚趾冰冷。几只猫蹲在街道拐角的屋檐下盯着我，猫瞳在暗处成一轮诡异的绿色圆月。其中一只舔了舔毛茸茸的前爪，仿佛刚进餐过。
街上弥漫着水汽，草木的味道完全氤氲而出，我想起了那股腐烂的味道，诡异的是，这念头竟让我食欲大作。
一些具体的问题挤进了我那被黑发少年、长袍怪人塞满了的大脑夹层里：晚饭该吃什么？
公寓的冰箱里还有些牛奶和骨头汤。犹豫了数秒，我在路口左拐，决定先去附近的小型商场买黑麦面包还有香肠作为晚餐和明天的早餐。
商场里人不多，付钱的时候，我注意到出口处的电视上正好在播天气预报。
“……避免停留在户外，夜间暴风雨就会从海上到来，预计会持续到明天早晨……这里是自由之丘气象台最新播报，感谢您的收看。”
我愣在原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那个，请问这是直播么？”我盯着硕大的电子屏幕。
“是的，是直播哦。”收银的女孩子温柔笑着道，眼神亲切。我是这个商场的常客，一日三餐，生活必需品，无一例外，都从这里购买，是她概念里住在附近的熟客。
我点点头，“抱歉”，朝后面等待的顾客示意，提起袋子往外走，心中有些考量成型。
昏蒙的密雨中，行人来往匆匆，我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个。等我来到那座七层高的黑色公寓底下时，已是货真价实的傍晚时分。我很注重时间的变化——哪怕是形式上的，毕竟这是保持自律的重要参考。保持充足的睡眠，运动，思考，能让我撑得更久。
我将拇指按上乳白墙壁上的识别器，两秒后，一声清脆的电子音响起，一个男子道：
“欢迎回家，西斯莱公寓提醒您，今夜将有暴雨。”
银灰色的金属门向两侧无声滑开，我立即迈了进去，深深吸了一口室内干燥清洁的空气。
我坐昨天才修好的电梯到了六楼。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莫名其妙坏了。
长廊尽头的612是我的房间，一室一厅，一个可生火的厨房，一个干湿分离的浴室。
610住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喜欢穿着浅色系的连衣裙，偶尔戴着帽子，从与她偶遇下的交谈中得知她在附近经营一家书店。611的住户我从未见过，一度怀疑那是间空房，但是偶尔我会在失眠的夜里去阳台吹风，曾捕捉到了611方向透出来的光。是个低调神秘的住户吧。
我再次将拇指按上识别器，这次没有任何提示声，棕色的大门无声地向后旋转打开。
门有自动和手动模式两种，搬进来的第一天，我从发放的居住安全指导手册中得知，除非住户自行启动，否则只有在停电这种紧急情况当中，会自动切换为手动模式。
进去的时候，我扫了一眼大门内侧挂壁上的新报纸，径直钻入浴室。听见大门上锁时会发出的咔嚓声后，我利索地脱下湿透的衣服，将其随意丢在地上。镜子里的我□□。看上去有些僵硬的身体既没有有明显的肌肉轮廓，也没有赘肉堆积，可以说毫无特点，只能用匀称这种没有表现力的词形容。
“醒”的那一天，我在我遇到第一面镜子前站了很久——那是火车站的厕所里。当时的我脑子清醒，心情平静，拥有完整的思考能力，却对自己的信息一无所知。我打量自己的面庞和身躯好一会儿，推算着我的年纪，任由来往的人在我身边默然穿过。
是十六岁，也可能是十七岁，脆弱的脖子上是更为脆弱的喉结，而姓器官已完整发育。
鸡皮疙瘩冒起——丝丝寒意油然而生。
我站到花洒下，将温度设置为四十度，闭上眼，摸到开关，打开热水。温暖的流水给予我抚慰，像是一个拥抱。
为什么长袍怪人在当时就会提醒我今夜有暴风雨？
当时我想当然地认为，那是天气预报的通知，可显然我错了，在那个长袍怪人与我相遇时气象台尚未播报。。
教堂难道有自己的天气预测系统？还是说，气象台和教堂本身就有所联系？
我按压出泡沫，从头发开始抹遍全身。青柠的味道充盈着整个浴室，我短暂忘记了外面的风雨交集。
五分钟后，我从浴室出来，换上衣柜里的棉质居家服，折返到门口，把买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木制餐桌上，顺手也把今日的报纸取了出来，但并不打算细看——我也曾如饥似渴研读每一份新到的报纸，渴望从中获得有价值的信息，然而一无所获。报纸上大多是招聘信息和广告，譬如公司并购完成，公寓完工，餐厅新推出的当季甜品。
偶尔会有毫无看点的事件报道，交通事故造成的堵车，谁家的猫走丢了诸如此类。
宛如过家家游戏，努力刻画写实的细节。
我点起火，热起了汤，等待的时间里，我把香肠和黑麦面包切成片摆在了白色的瓷盘里。
那么我就不是吗？我耸耸肩——饥饿感如此真实，我不会做傻事。
报纸上是今天的日期，四月六日。我拿来剪刀，把记载着日期的部分剪下来，准备晚点粘到用来记录日期的小本子里。
我始终记得我来的那一天，是十二月六日。
足足四个月过去了，我此刻的神情也许有些阴翳。
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和风拍打窗户的啪啪声声音混合。一阵香味弥漫，激起我口腔内的唾液分泌，我吞了吞口水，关小火，左手握住木制把柄，将汤一股脑儿地导入了碗里。
我坐在铺着软垫的木椅上，一边享用晚饭，一边欣赏窗外的景色——
天已彻底黑了。墨色云团翻滚，大雨倾泻，狂风呼啸。
宛如一头远古的怪物自混沌降临，渴望重新获得大地的权柄和支配。
等我从沉思中醒来，手中的空碗已冰冷，大门方向传来的咚咚声。
急促，有力。
我才意识到是有人在敲，不对，在拍打我的门。
我一下子跳起，死死盯着大门，盘算着它的坚固程度。那扇门从没有被这般粗暴对待过——来人是怎么不经过与我连线通话就通过公寓大门的？还是说他就是这栋楼的居民之一？
门厅的灯开着，敲门的人如果趴在地上往里看，是知道有人在家的。
我按兵不动，然而敲门声愈发响亮密集，对方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如此来告诉我其决心。
强烈的敲门动静简直就是暴力的隐喻。
我下意识往阳台瞥了一眼，脑中冒出个极为荒唐的想法——不如爬到隔壁公寓？
不对！
不对！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这个地方不是一切都在设定当中么？根本不会有什么人想要伤害我！
想到这，我有了猜想，定了定神，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往大门走去。
做出那种事之前，我至少应该确认对方身份。我往猫眼看去。
果然是今日那个男子！
他看上去很狼狈，刘海一缕缕贴在额头，浑身湿透了，脸上的雨水甚至反射着光，然而一双金色的瞳子依旧明亮。
也许是错觉，我感觉他与我隔着门对视了一眼。
他叩门的拳头停在半空，仿佛是一种默契，我随后开了门。
不待我开口，他闪进屋，反手把门扣上，越过愣在原地的我。
他仿佛把风雨都一起带了进来，我嗅到了雨中森林的味道。
我眼看着他推开洗手间的门，扫了一一眼，然后又进到厅房里转了一圈，似乎在确认什么。
看着他身后那一串湿脚印，我皱起了眉头。我的公寓除我以外多了一个陌生人。这是四个月一以来的头一次。显然他并不是个有礼节的客人。
“你当时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也不是这里的人？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被教堂那些人追赶？”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问题抛出。
他对我吃剩的晚饭产生了兴趣，看了那个空碗几眼。而厨房还有未收拾的锅。
“看来来晚一步，错过了一顿晚饭。”
他的无视令我有些恼怒。
“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他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目光尖锐，让我竟有些退缩。
“什么意思？”我摆出一副强硬的样子，语气冷淡，“我以为你特地来这里是寻求我的帮助。”
没错，这是我的逻辑：他做了出格的事情遇到了麻烦，而在逃跑的路上遇到了我这个同为“外来者”的人，特意来寻求我的帮助，与我联盟。
“如果没有你的指纹，只能用手动模式打开大门吧。”
沉默了几秒，我点点头。
他突然咧嘴哈哈笑了起来，似乎被逗得不可开交。
“有什么好笑的么？”我怒道。
“日复一日的孤独竟让你如此轻信。”
“什么？”
他突然行动，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一下子来到我的面前！
刹那间，一个冰冷的东西透过了我的胸腔，穿背而出。
鲜血从我的嘴里汩汩涌出，源源不断，代替了我话语。
他的脸上，胸前，手上，满是溅射而出的我的血。
曾经在我血管里流淌的血。
我无话可说，也说不出话。
“我需借这个公寓躲避数周，抱歉，多余的你得消失了。”
艾朗克眼神漠然，看着我像一条脱水的鱼在地板上濒死挣扎，语气里似乎有几分讥笑。
“啊——”
当我醒来时，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不停抽搐。
外头依旧是风雨呼啸。
是个梦魇。
不知不觉我竟坐在餐桌边睡着了。
是月亮被怪物吃掉的暴风雨夜，没有光，屋内的一切朦脓在暗处。
惊魂未定的我呆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是什么时候了？我正要去开灯。
等等！
我记得我是留着门厅的灯的——梦里也记着。
然而此刻的灯全灭了。
……
是停电了么？
……
咚咚咚……
我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有人在敲门。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暴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