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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他从淅沥夏夜中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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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峙破涕为笑,她立马说道:“你以后,不许躲我了。”
阿六看着她,好一会才说话:“谢谢你。”
周峙觉得,他或许有自己的理由,才对她如此,她问:“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那我和你讲讲,我以前的故事吧。”
阿六出生在安城,父母常年忙碌在外。
小学时,他结识了他那时以为会做一辈子朋友的人。
她带他逛巷角,走上学时没走过的小路,一起吃阿六从来没吃过的小食,对于那时缺少父母关心阿六来说,她是很重要的人。
他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那时的他这么认为。
终究是风吹云走,秋后花散。
她偶然得知,阿六的奶奶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回去告诉了她的父母。
也是自那时起,他们疏远了。
她冷冷地拒绝他一切请求,并且迅速找到了其他朋友。
阿六多次问她为什么,她缄默不语。
后来的后来,她似乎是忍无可忍:“我妈说,你奶奶的心脏病可以隔代遗传,你懂不懂!病秧子。”
他不是病秧子,他的身体很好很好,他也不会遗传心脏病。
可是她从来不信他。
这么一闹,班里的同学全都知道,再而就是全校的同学。
他们多数人会嬉闹地说:“陆何生他心脏不好!再厉害还不是个病秧子!”
少数人会投以同情的眼神。
他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心脏病,他也不想他们用近乎看地上蚂蚁般地看着他。
他在学校里沉默了两年,他看着昔日好友和他人嬉闹玩耍,在别人嘲笑他时视若无睹。
知道后来闹得老师也知道了这件事。
那天老师对他的父母这样说:“是个好苗子,但是有心脏病。”
老师闭口不提同学们欺侮他的事情。
阿六的妈妈最后留下一句:“他没有心脏病。”于是带着他转学。
转学之后再没有人知道,嘲笑他莫须有的“心脏病”,可是他再不愿敞开心扉了。
他慢慢学着融入班集体,身边还是独来独往。
周峙看着阿六相互摩擦着泛白的指尖,少年清冷的面庞在月色里隐没。
她最后催促了许久,让他快讲讲自己的故事,他只说了两句话。
“我小学时转过一次学。”
“小时候种的树没有长大。”
那棵树永远死在了他转学的那一年。
周峙撇撇嘴,心想阿六真没意思,她问:“就两句话啊?你的童年也太平淡了。”
其实她隐隐察觉到,阿六不太想告诉她。
“大小姐的童年和我们普通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周峙想,当真不一样。
她周末常常去找阿六玩,他也不再回绝,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她自己自说自话。
但她还是很开心。
连秦月也常常抱怨她,不来找自己玩。
周峙还是秉持着公平正义的原则,比如上午找秦月,下午找阿六,只是没有仔细计算时间。
也许不小心和阿六家待久了点。
他偶尔也会分享安城的事。
他说安城的房子比这里高好几倍。
他说安城路上会有比房子高的满街梧桐树,秋天时候最为漂亮,梧桐叶子会枯黄,会从高处飞舞下来。
周峙这辈子没见过梧桐树,她身边只有春夏秋冬都绿着的樟树,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树。
他说安城有小桥流水,有千年古城。
有大喇喇地挂在树上的彩灯,也有黑亮亮的柏油路。
她暗地里和秦月约定好了,以后一起去安城。
周峙也知道,秦月父母在那边,她随时都能去安城。
但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催促秦月去安城看看了。
因为阿六描述的安城太美好,她也能感觉到,每当阿六提起安城时,眼睛里那一道明亮的光。
他的思念漂浮在海洋里。
周峙深知,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她怕秦月一去不还,和那个人一样。
长川岛和安城自然是不能比的。
国内首屈一指的一线大城市,在改革开放时建立了经济开发区,人口更是长川岛的百倍。
但是她迷恋岛上简单的生活,喜欢这里悠闲的白云,喜欢沙滩上的寄居蟹慢慢挪动身子,喜欢出海时偶尔浮现的海豚,鱼群。
她也离不开家人。
时间拉拉扯扯地走了一年,在这一年里,她祈祷有更多好事发生。
除夕早上,周峙身着白色毛边帽,红色的呢子厚外套敲着林奶奶家的门。
地上的白雪经过昨夜,又把林奶奶家前的空地覆盖上了雪白。
她穿着厚手套,按不开门铃,正准备脱下手套时,红木门从里面打开了。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她一脸惊喜。
“猜的。”阿六看着她全副武装,白色的围巾盖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唇,只留下一双杏眼露在外面,闪射出若隐若现的光芒。
“哼,你肯定是特意等着我的吧。”
“想多了,还不进来。”
屋内林奶奶正在往桌上摆糖饼水果,几个福字已经贴在外头结霜的玻璃上。
她一进门就不觉得冷了,于是帽子和围巾都脱下,对着阿六说:“我的帽子和围巾放哪?”
“放我房间。”
“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
“嗯……比如你的房间在二楼,我懒得上去……那你帮我放吧。”
周峙不是没去过阿六的房间,只是那间房让她想起来不美好的回忆。
大概是八九月份,入秋以后还是热得不可开交,周峙是下午三四点来找阿六的,眼见着林奶奶开门,她笑着问好。
林奶奶说阿六在楼上房间里,让周峙去上边找他玩。
周峙手里拿着最新画作,是一个贝壳的素描稿,想来找阿六看看。
她还没走到里面,就看见他正对门的座椅上挂着一条白色衣物,走进一看,就见一个劲瘦的白白的背影。
他脖子和后背的色号明显不符,但是还是很白……
阿六当时洗完澡正准备穿衣服,背对着门口,听到奇怪的响声,于是轻轻侧头。
只见掉落的画本和一个跑得没影的女孩。
后来她质问他:“你为什么不穿衣服,耍流氓啊。”
“我洗澡完了出来找衣服不行?”
“大白天的你为什么洗澡?”
“我没想到你会上来。”
“我不管……你就……就是耍流氓。”
从那之后周峙似乎很少上他的房间了,也故意不提这一茬事。
反正她现在……她还是带着帽子和围巾吧。
阿六看着周峙又把围巾一圈一圈绕上脖子,说:“行了,既然你不热,那就歇着吧。”
“我不能歇着,我肯定要帮忙的,我家昨天都忙完了,这次我是带着我奶奶的使命来的。”
“你这小身板能干什么,嗯?”
“我……我什么都会,我承认你比我高那么一点点,但是两年后自会见分晓。”周峙现在说话底气不足,因为她足足矮了他20厘米。
可能还不止。
最后她还是跑到秦月家里去了。
阿六帮着奶奶打扫,然后拿了对联和一个板凳,到屋外贴对联去了。
他千叮万嘱让外婆不要出来,林晓筠还是出来了,她花白的头发里几根黑发尤为显眼,发出感慨:“要是你爷爷在,他肯定不让你贴的,这几十年来都是他自个写自个贴,现如今,躺在棺材里咯。”
阿六笑了,没回话。
“唉,我说你这娃啊,话这么少,以后肯定要娶一个像峙丫头那样的媳妇,好让你有点活力。”
阿六有点不自在地摇头:“外婆,你不要乱说。”
小岛上的人们在家里忙碌,等待外出工作的亲人归来,一艘艘货船里载着他们融入血液的思念。
秦月的父母自然也回来了。
周峙不好打扰他们一家团聚,于是踏着雪地回家了。
她远远地朝门口贴对联的少年招手,也没管他看没看见,于是就回家了。
其实她有点失落。
那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来看过她。
这山水长,偶尔只能寄回一辆封信。
说不思念,但她到底是周峙的亲生母亲。
可如今,她们大概也算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她一进门,就是梁金芹和周朔成暖融融的笑脸。
有时候她想,或许一辈子见不着妈妈,也再没关系了。
因为身边还有更爱自己的人。
半夜十二点整,当第一束烟花升上天空时,就拉开了新年的序幕。
欢笑声和喧闹围绕着周围的一切,点点火光传递冰雪里的温暖。
她跑到那棵樟树下,他们一起约好了在这里庆祝,想着秦月要多陪陪父母,就没有喊上她。
周峙环顾四周,她看见一道身影朝她走来,火光在他身上一闪一闪。
她大喊:“新年快乐!”
“什么?!”阿六想,这大概是他此生以来喊的最大声的一次了。
“我说,新年快乐啊!”
她明媚又爽朗的笑容随烟火一般绽放开。
阿六回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怯生生的眼神,与现在截然不同。
“很高兴认识你,陆何生。”她说的很小声,没敢看他的眼。
我也是。
他在心里说。
阿六,他从淅沥夏夜中来。
可是他们终归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思念安城,而她只愿守着长川岛。
阿六比她更早明白,他们终归会说再见。
那她就许一个愿望吧,不能贪心。
她希望,她以后还能与他重逢。
希望周峙以后还能再遇见陆何生。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