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泪》星芜

1、初遇

　　寂静无声的空气中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短暂停顿了几秒后转由缓和的敲门声代替。夏星放下手中的书，眼梢微抬，阳光柔和地照在她脸上，化开淡淡的一层光晕。

　　“进。”

　　有人应声推门:“星使，有人送来一束花。”

　　来人是个女孩，长相与其说是好看不如说是可爱，她穿着一身黑衣，梳着再简单不过的马尾，鼻梁上架着一个金丝眼镜，恭恭敬敬地站夏星面前。

　　夏星打量女孩手上的一束白花，周身雪白，连茎都是近似银色，却没有一片叶子。她从女孩手中接过花，嘴角掠过一丝细不可查的微笑，他还记得。

　　祈愿花，夏星最喜欢。

　　七个月前，人类世界，此时天色已晚，是夜里九点钟。

　　“啪……”夏星一脚踩在一个水沟里，裤腿处随即被脏水溅湿。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这条十分熟悉的街，她曾在这里出生，成长，然而到头来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人。一场车祸，夺走了她爱的父母，也夺走了她的家，下个月她就要被接去和舅舅舅妈一家一起生活。

　　“轰隆”一声惊雷，夏星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颤。一路过来的时候滂沱大雨早已将她浑身淋透,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偶尔疾步跑过的行人也只是一瞥而已，没有人为她驻足。

　　雨水出乎意料地冰冷，夏星感觉到丝丝寒意正一寸寸地刺痛肌肤，蚕食着她的身体，意识也渐渐模糊。眼前好像有什么亮光闪过，夏星以为是闪电导致的幻觉。下意识地抬头看天空，天空晦暗依旧。

　　“终于找到你了，夏星，你的眼睛很像她。”一个装扮奇特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银白色的长发，携同着鬼魅般的笑容，眼底深处是一望无际地如寒谭般死寂。

　　夏星没有理睬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汽车急促的鸣笛，紧接着眼前覆满了一层亮光，刺得睁不开眼。

　　她只是面带微笑地闭上眼睛，并不去躲闪。终于要结束了吗？真好。可是下一秒，迎接她的却不是身体支离的破碎，而是突然而来的万籁俱寂。

　　她用手挡着睁开眼睛，那辆车正停在距离她半步的距离，却是静止的。司机的神情还定格在急踩刹车的焦急中，然而却一动不动。

　　而雨却仍在下着。

　　夏星站起身，大雨悄无声息地歇了脚，她抬头一看，是一个身材修长，眉眼俊俏的男子，身穿一袭黑色西装，在雨中为她撑起一把伞。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一向警惕的她习惯性地让她产生防卫。

　　“走开！”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把推开那人递过来的伞。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徐不疾，慢慢靠近，替她撑伞的男子用左手贴在心口对来人行了礼，说：“少领主。”

　　夏星感觉一阵晕眩，她努力看了眼来人，只一眼，摄人心魄。

　　来人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个子约摸一米八，身穿一件高定制的西服，袖口有别致的勋章。脸上戴着半面面具，黄金纹路盘踞其上，平添生人勿近的意味。

　　少年束起的墨色的头发加上同样深邃的湖蓝色眼瞳，眸中隐隐覆了一层冷漠，嘴角的一丝微笑却那样温柔。加上天生的贵族气息显得格外优雅，他看着夏星想要说什么却并未开口。

　　夏星看了眼四周，没时间顾及太多，只感觉大脑一阵眩晕，整个人便失去了重心，随即狠狠地栽下去。

　　她以为她会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可是，却不然。

　　好温暖的怀抱。那少年稳稳地扶住了她，夏星抬眼，正对上他冷漠如冰的眼睛，瞳孔湛蓝，不悲不喜，可夏星竟然觉得很安心。

　　也许是那天的雨太大，也许是夏星真的以为见到了天神，晃了眼。不知怎么她突然脑子一热，抓住那少年的衣袖：“你…能带我走吗？”

　　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眼泪混杂在雨水中分辨不清，可是那双眼睛的痛楚却无法隐匿，结结实实撞入少年的眼底。

　　那少年眸子微微晃动，嘴角牵起一个弧度，和煦如微风：“好。”

　　少年的名字叫弥扬，身处的异世界与夏星所在的人类世界平行，年纪轻轻便拥有永生的血统，同时继承少年领主之位。异世界一分为三，由三股不同势力统领，除常年隐匿不问世事的的海上城，还有就是坐落于云间雾霭之中的云天城，以及弥扬所在的异世陆，而弥扬则是这异世大陆的少领主。

　　弥扬拥有绝世清冷的容貌与无法窥其深度的力量，鲜为人知的是他自出生起便被恶魔下了诅咒，诅咒以刺青的方式在他身上扎根，自胸口处蔓延，需要压制否则刺青遍布全身，反噬而亡。

　　诅咒的力量使他格外嗜血，这是缓解刺青蔓延的方法。也因此平日里藏在清冷外表下是常人无法看见的残暴，一直以来他虽不喜刺青带来的可怖力量，但也早已习惯。

　　除了对他身边的几个亲近之人，对别人他永远都散发着地狱般压抑的气息，令人望而却步。

　　他与夏星的初见，也不过是一场心血来潮的意外。云谲波诡，星云变幻，宇宙间不可知的事物太多，谁都不是安于现状的主。

　　弥扬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人，也不懂吟风颂月，夏星虽然生得好看，在她眼里与其他人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倒是夏星脸上总是挂着似乎永远不会凋零的微笑。

　　唯一值得一提的，大概也只是因为夏星是他看到的第一个人类女孩吧，人总是对第一眼见到的东西情有独钟。后来他虽然也时常观察其他人类，却还总是有意无意地留意起她的一举一动。

　　弥扬是个很容易过新鲜感的人，人类的生活琐事看的他早已厌烦，可是他看到她每天笑着做那些循环往复的事情，竟然不觉得枯燥，他不讨厌看到她笑，可能是因为身边大多对他敬而远之，要不就是为他的力量臣服，这种笑容他几乎从没见过。

　　后来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夏星，事实上是这对他来说也并不难。只是那个雨夜，他照常偷闲到星云桥上百无聊赖地观察那些蝼蚁般脆弱的生灵时，没有在夏星常出没的地方看到她。

　　那日风雨滂沱，少年到了人类世界，看到了他很熟悉但是却不认识他的夏星。她好看的头发被雨水淋透了，眼眶周围通红，他就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她的请求，带她走。

　　异世界，星云城。

　　已经是深夜时分，夏星仍旧未眠，她坐在走廊的地上，靠着一方墙壁静静地等待着。许是太过安静，也可能是没有灯火，她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夏星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声闷雷惊的，她环顾四周，借着手表上微弱的荧光：凌晨一点三十五。

　　空气中多了一股不知名的血腥，那气息中又掺杂着些许熟悉。夏星沿着墙缓缓摸索着前景，凭着记忆去触碰灯的开关，但都是一样的结果，停电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她，天空中又一道白色闪电，紧着是一声闷雷。

　　大雨就这样倾盆而下，夏星已经摸索着到了一个房间门口，门没锁。开门进去也是预料之中的黑暗，不同的是那股骤然浓烈的血腥气息告诉她，他回来了。

　　房间的窗帘应该是全部拉上的，夏星只能借着手表那一丝微弱光芒，寻找着。她的脚步声骤然停止，因为好像碰到了什么，她蹲下来，发现床尾前靠着一个人。

　　“星……儿，是你吗？”那人开口沙哑，夏星仍然能听出少年的音色，夏星这才看清了他的脸—弥扬。夏星凭着记忆到了窗前，打开窗帘，方才还倾盆的大雨竟不知何时已经骤停，竟还有皎洁月光倾泻进来，正好落在弥扬的侧脸上，满是血污。

　　“怎么会这样?”夏星觉得心一阵绞痛，手足无措。弥扬很费力地扯扯嘴角，一只修长地大手暴力地掀开自己的上衣，露出里面的一片狰狞。夏星知道那不是伤口，那盘根错节地烙印在弥扬胸膛前的是，受恶魔诅咒的刺青，周身赤红，血脉喷张，仿佛随时要将眼前虚弱的少年吞噬一般。

　　夏星知道他又去打猎了，但她不知道的是，这猎物不是别的，而是人，活生生的人。只不过不同的是，这些人是和她相同的凡人，而眼前的少年是拥有无法窥探力量的异界领主。只有这些凡人的血可以维持弥扬身上的刺青不再蔓延。

　　少年的意识渐渐昏迷，小鹿般静静地靠在床尾。
　　夏星早就知道，弥扬对她与旁人不同，也曾知道黄金面具下的那张如玉雕琢的脸藏着多少秘密。只是很多事她都已经忘却了，留下的就是身边与弥扬的回忆。

　　如今夏星的记忆中总仿佛有处缺失，想不起也放不下。曾有段时日，夏星每日都被梦魇所困扰，梦里似乎有很多人死去，鲜血遍地，哀号遍野，她被眼前的场景震颤，温热的泪水自脸颊滑过，落在炙热大地上瞬间蒸发。

　　血腥气直冲感官令她几乎窒息，那些人是和她有着同样鲜血与灵魂的凡人，弱小之躯，顷刻杀灭。有人从身后轻轻覆住她的双眸，尔后呼声震天，那是无数冤魂的哀鸿。

　　那段最艰难的时日，是弥扬，不舍昼夜地守在她身边，为她驱散阴云。弥扬是这星云城的少年领主，也是他镇守着人类世界星云城的通道，只有这样，凡人不得进入，才不会被人惦记鲜血，铸炼神魂。
　　夏星就是这异世界星云城唯一的例外，自来到这里以来，一直在弥扬的庇护下，她才得以相安无事多年。他于她，大抵是这世上最重要之人了吧。

　　夏星一边陷入回忆之中，一边给弥扬擦拭着身体表面的堪堪血迹，这次的伤太重了，多处皮肉已经显露出来，稍不注意就有血迹向外渗透，弥扬闷哼一声，将夏星从回忆之中拉回现实。弥扬缓缓睁开眼睛，即使在这种情况，他眼中也仿佛藏着日月山川，看着夏星微红的眼尾，他打趣道：“怎么了，傻姑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夏星不是傻子，也不好哄骗，自从她知道了弥扬身上诅咒刺青之后，才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所幸她虽是凡人，却秉性特异，误打误撞学会了疗愈之法，有时候勉强也可以为弥扬治疗。

　　只是像今日这般状况，她还没有见过，弥扬告诉她，伤很快会痊愈的。夏星最初也是不信，她的疗愈之法何曾有过如此功效。只是没过些时日，弥扬的身体果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诅咒刺青也在逐渐消退，虽然缓慢，但也值得庆幸。

　　弥扬的伤终于慢慢康复，在他的允许下，夏星去了星云桥，那是人间与星云城唯一的通道，也只有这里是唯一可以允许两界人接触的一方天地。

　　其实弥扬已经很久不让夏星来这里了，因为听说最近有很多人类妄图窥见星云城永生的天机。不少投机之辈会借时空之门“轮回之眼”开启的机会自星云桥闯入星云城，那时候保一方平安的任务就自然而然地落在弥扬身上。而夏星也一直很听弥扬的话，自那个雨夜他天神般降临带她来到这陌生的异世界，她就信任和听从他的每一个决定。

　　只是弥扬知道，月圆之夜，夏星一定是想家了。因为那夜，他与她的房间一墙之隔，耳力超然的他，听见她在小声啜泣，口中念着一些人类世界的人和事。

　　所以这次夏星跟弥扬开口前也已经做好了不被允许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弥扬只是叮嘱她注意安全，便同意她去了。

　　夏星看着戴在自己手腕上的月色银环，阳光下可以看到它周身有一圈淡淡的光晕，同样的银环弥扬也有一只。那是弥扬取下她与自己的各两滴鲜血融入其中。自此，她的安危他随时都能感知，他们命息相连。

　　弥扬知自己身份特殊，如果陪同夏星反倒会引来麻烦，而夏星凡人的身份受星云桥结界限制，可以最大限度地接近人间。只能接近，无法到达。

　　因此，让她一个人去星云桥，反倒是最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