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妖的开挂妖生》秋亦书

48、安度余生

　　璐儿蹲下身，扒开砖缝边的烂泥，沉默不语，方才在她的手靠近地砖之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若她没认错的话，是一道赤金的光。她敛眉，手指一顿，轻轻拨开泥土，让那缝里的嫩芽彻底暴露在光下。

　　活得恣意一些吧，哪怕没人看得见，也要全力舒展自己的姿态。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又嫌脏似的往月怜身上扒拉两下，这才深吸口气，往尽头的那方小院走去。

　　尽管理由借口已想了九成，可等她找到黯然无光的小楼时，心里还是徒然一慌。

　　那一刻，她竟有些理解息岳了。

　　“……回来啦，”小楼摩挲着一个有些眼熟的木盒，和往常一般问道，“是不是饿了？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做。”

　　这些对话发生在以前，璐儿定会觉得亲切动容，可她手里捧着的木盒里空空如也，她怎么也不应做到与往常一样的。

　　璐儿开口，嗓子是累极的喑哑，“小楼姐，你、你是不是在这儿坐了大半天了？今日的天气比以往好上了许多，外头的货郎都多了不少，正好也劳烦你再做饭了，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小楼垂眼，拒道：“我不想出去。”

　　璐儿很少见她这么生硬地拒绝别人，愣了一下，眼神越过她看向那方木盒，瞬间涌过不好的预感，忙问道：“小楼姐，你是不是把息岳哥送你的衣裙洗了啊，我看你的盒子是空的。”

　　小楼顿住，先是看了眼木盒，而后才将头缓缓转过来，平日总盛着一汪水的眸子变得死气沉沉，木然地盯着她。

　　璐儿下意识摸了把胳膊上搭着的月怜，这才定了定神，笑道：“看我这张嘴，你那么喜欢那件衣裳，都没穿过几次，怎么可能就将它拿去洗了啊，定是收——”

　　“它不见了。”小楼打断她，嘴巴张了又合，“不见了……我也不知去哪儿了，等我打开它的时候，已经不在了……”

　　璐儿掐了自己一把，将来时想的乱七八糟的说辞都丢了喂狗。事到如今，她就算再编些神话也没什么用了，还不如老老实实将实情告诉她，一了百了，省得日后还得痴痴等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

　　“息大哥，是不是走了？”小楼见她半晌不说话，问道，“是不是不会再来了？”

　　“……也不能这么讲。”璐儿给了一个还算笼统的答案，毕竟他给你设下的阵法就在门外呢，也不能说是完全走了。况且，凡人故去都有三魂七魄之说，你的息大哥是神兽，肯定有别的办法。

　　小楼却肯定道：“他定是回天上了，这些日子太麻烦他了，日日让他来帮我守着摊子，他一定是觉得无趣了。”

　　“嗯？”

　　璐儿以为这是个不错的借口，刚准备沿着这条线编下去，结果却猛地回味过来话里的深意，不由得震惊道：“你是何时知晓的？”

　　息岳没告诉她这茬啊！不然这借口得多不好编啊！

　　小楼将盒子关上，平静瞧了一圈，而后又拾起桌上的绸布，细细将它裹了起来，放回衣柜底部。关上柜门转身时，同璐儿关切的眼神对上，心头一阵刺痛，却淡笑道：“那是因为，他是个漏洞百出的傻瓜。你记得他送过我一盏灯笼吧，就是挂在我房间里的那盏，你初次见到，还问过我为何要放一盏没有蜡烛的灯笼。”

　　她这么一提醒，璐儿倒是有了印象。

　　小楼道：“儿时的时候，曾有一位云游的道士经过嵩城，那时路过我家门口时，正巧是新年，他见我准备挂的灯笼没放蜡烛，特地叮嘱了一番。时隔多年，我记不得他说了些什么，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他说人界的灯笼不可以没有蜡烛，因其是为归家游子所照。”

　　璐儿恍然，“你便是从这句话里猜到的么？归家游子，三界之中，天界神官从来都不存在归家一说。”

　　以妖族那帮家伙的德行来说，若回去路上碰着个什么东西，不雷霆大发吃了个干净才好。且据传妖界掌权者天生都有一双好眼睛，光线越暗，看得越清，若给他们送个灯笼，只怕会将他们给闪瞎。

　　“看吧，你也知道。”小楼嘴角的笑不曾淡下去，“他有时会喊一些名字，什么仙童，什么仙君之类的话，我曾想说服自己，他只是这些小说话本看多了。可那日他将灯笼送给我时，我便隐隐有这个猜想了，之后又回想了些他初来嵩城的日子，确实是纰漏大出。”

　　璐儿听到此处，只道：最大的顾忌已经被小楼给点破了，若她再说些什么，只怕息岳也不会介意了。

　　她又问道：“那你为何没去问问他？”

　　“因为没必要啊。他是人也好，不是人也好，他不愿告诉我的，我也不会多问。”

　　璐儿不是很能明白小楼此刻的心境，听了她的回答后，默默记在了心里。

　　“他瞒我瞒得也有些苦吧……”小楼笑着摇摇头，似又回顾起了过往，“他努力让自己像个人一样，我也总是对他不经意间露出的马脚视而不见，除了我偶尔生气时，他几乎从来都没有真正慌张过。可那日他听到街边有个乞丐死去的时候，他的手抖了起来，我可以肯定那个人不是他伤的，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乞丐的死，终究与他脱不了干系。他不曾有心伤人，可总有是非因果会落到他身上。我想了很久，若他真的有一日被逼到走投无路，会不会真的拿起刀来。”

　　“我会。”璐儿毫不犹豫就答。

　　小楼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道：“我当时也是这个答案，哪怕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会拿起刀搏一把。后来我想了想，若是他有一日真的伤了人，我一定把所有东西都赔给人家，然后让他躲起来。只是我没想到，没等我保护他，他就真的藏起来了，我将嵩城大大小小的街道找了个遍，都没有他的踪影。”

　　璐儿跟着摇头，安慰的话信口张来，“我也没有找到。小楼姐，你放心，息岳哥在托我将木盒送你之前，曾说过几句话，他说他能找到一个好的地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楼紧跟着问：“那伤人的怪物呢？”

　　璐儿忽然想起自己竟然忘了这茬，忙补充道：“那也不是什么怪物，心性纯良，伤人也是……算了这些暂且不提，他们不日就要回去复命去了，届时不会在人界继续待下去。”

　　“也好，也好……”小楼脸上的笑就像被谁扯下来一般，慢慢消失，继而被浓重的哀伤替换。方才不论璐儿说了些什么，她都冷静得像被冻了十几年的冰锥一样，直到璐儿告诉她不会再有麻烦，她才如释重负，显露出那个真实的自己。

　　璐儿看着这样坚强的她，叹道：“小楼姐，你不必如此的……”

　　小楼却挥挥手，问了她在这一日的最后一个问题，“璐儿，你说，息大哥之前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很苦？”

　　璐儿想起萧默对自己说的一番话，才答道：“或许吧。”

　　熹鹤一族寿命短，能给周围人带来祥瑞与噩兆，且它们本身能携带木灵之药，哪怕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只要将他的这些特点全都放在一个人身上。若是在人间，有这么一个包治百病的人，他善良好骗，还能让钱袋生钱，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趋之若鹜，即便明知道如此利用会给他带来致命的伤害，可还是会一滴不剩地将他榨干净。

　　物尽其用，才能将价值发挥到极致。

　　但息岳不是什么物品，他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生活，哪怕他再厉害，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没有人有资格将他看作一碗药或是一道符，即便他生来就是为了救人，但在得到他个人首肯之前，谁都没有资格去浪费他的生命。

　　小楼听到这三字，忽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可她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噙着泪，攥着床褥，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璐儿临出门前想了想，朝背对着她枯坐的小楼道：“小楼姐，息岳哥在同我说这些话时，不曾有过怨怼，也不曾有过不甘，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要过得比谁都好。没准儿，他哪一天就回来了呢。”

　　小楼闻言，僵直的身体猛地动了一下，像被人卸下了力，蓦然倒在床上。

　　璐儿关上门时，隐约听到门里传来极小的啜泣声。她步子一顿，从袖子里掏了掏，将一方干净的手帕放在了窗沿上。

　　息岳不会回来了，可只要你还活着，他就一直还在。

　　小楼，你不必坚强，不必倔强，不必愧疚，你只需骄傲地活，不是为了活给他看，而是为了活给你自己看。息岳赠予的熹羽赤衣，是为了予你无病无灾之身，他用移形术设下的阵法，是为了护你走过荆棘遍布之路。

　　他将能做的都做了，离开之时寂静无声，赠予你时却又轰轰烈烈。他没有走熹鹤一族的老路，而是力所能及地撑到现在，他活得比命格上记载的多了许多年，你也要努力才行。不求你长命百岁，至少少灾少难，安然无虞度过余生；不求你大彻大悟，至少不困于世俗，恬然幸福走完此程。

　　所以你，一定不能放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