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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铁匠玄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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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离铁匠铺不算遥远,只是昨日积雪未消,路上人来人往,她又不好光明正大施法,只得一路跑着过去。跑着跑着,气也慢慢喘了上来,她本有些烦躁,只是被风一灌,竟又莫名笑了起来。若她没记错的话,无论是在鹿门山还是在嵩城,她好像一直都在来回跑,好听一些叫四处奔波,不好听的嘛,就是瞎忙活咯。
入城以后,雪水交融,再加上醒来的人们已拿着扫帚在清扫了,竹叶划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水渍,就这么明晃晃淌在阳光下,亮堂堂的,霎时好看。
璐儿望着那雪水,忽然想到,她所做的也许同雪别无二致,费劲千难万险来到这儿,好不容易散发自己的光彩被世人瞧见,可没等她反应过来,风一吹,光一落,这一趟好似就白来了。
只是,这片土地会记得吧,有幸与她相逢的人也会知道吧,有一场雪,或是有这么一只妖来过一次。兴许,她所做的一切也会因这点滴的记忆而变得有意义,瞎忙活又怎么样,昙花一现又怎么样,她至少也做到问心无愧了。老松鼠当日以毕生灵力所教的,不就是这么四个字么,沉甸甸的,刻入骨子里的四个字。
璐儿笑着笑着,心情豁达不少,连带着看路人奇异的眼光都温和起来。
临西街她来过许多次,即便是新年,路边多了许多灯笼桃符,看起来仍是很熟悉。只是张记铁匠铺她却没什么印象,她有灵器在手,并不需要去寻什么兵器,何况她对于这些带着杀伐之气的冰冷铁器一向没什么兴趣。由是,站在那扇紧闭的木门前,她还是有些忐忑,想到息岳,他既有意引她过来,定不过戕害于她。
想清楚后,她便往前走去,没等敲门,就注意到门环上的那道小锁,心里微颤。她左右瞧了两眼,这铺子在街尾,来往行人并不多,她没多犹豫,以手为刃,直接将那锁劈开,迅速闪入门内。
屋里一片死寂,除了上门闩的碰撞声外,只听得到她舒缓的呼吸声。
眼前的一切同莫听说的几乎没有区别,唯一的变故便是,没有他所说的打铁的。
璐儿对声音向来敏感,确认屋内没人后,便在堂前转了转。这间屋子并不大,也不很亮堂,从墙到地面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乍一看仿佛连在一块儿一样,屋内的主要空间被那口大火炉占据,其次便是各类铁夹、砧子和铁锤等工具。看得出铁匠并不住这儿,只是来这儿锻造铁器。
屋子并没有异样,不论是炉内的黑灰还是放置的铁器,简直是再寻常不过了。
璐儿想不通息岳为什么暗示她来这儿,况且若真想告诉她些什么,完全可以只使一些骗过莫听的把戏,没必要连她也一同诓过。除非,他高看她了。
璐儿胸口的气忽然就上来了,硬是将这屋子又转了一圈,最后立在了那早已看不出原貌的墙边。息岳选这么一个地方,一定是因为地处偏僻不令人生疑,且他与莫听约定的时间在年前,即便莫听察觉有异前来查看,碍于铁匠在这儿也不敢妄动,以莫听乙的狡黠,说不定晚上也偷偷来探查过,只是观他神情,也不像是有什么收获的样子。
息岳留下的痕迹凡人不会轻易察觉,更不会抹去,那便意味着一定还留在这儿。这里最显眼的东西,就是那火炉了,哪怕莫听眼神再不好,也是能看到的,但墙面就不同了,这墙糊得像百八十年没洗过一样,哪怕藏着些什么也不会引人注目。
璐儿这么解释着,实际上在说服着自己不情愿去翻火炉的想法,一是她天生同火有些相冲,二是她不大想让衣衫沾了黑灰。若墙里没有,那便再去翻炉子。
这么决定好后,她用手敲了敲墙壁,没有任何奇怪的响动,有的只是沉闷的声响。她又用力按了按,只有坚硬寒冷的触感。乍一看果真是看不出来什么的,她心里暗道了声对不住,又默默算了算自己为数不多的银钱,还是将月怜喊了下来,用刀刃抵着,手掌微微用力,那墙壁就跟树枝遇雪一样,轻易被划开了一道不浅的豁口。
她伸出手指,直直顺着那道缝戳去,土质坚硬潮湿,带着尖锐棱角,抵得手指生疼,并不似她想的那般有什么秘境。她纳闷,又立在墙前细细想了想,而后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那火炉。
息岳怕不是坑她,莫不是真将猫腻藏在了火炉之中?
这个想法一萌芽,就被她狠狠拍碎,她深吸一口气,撸起袖子就往那口炉走去。先是沿着炉壁敲了两下,而后看了眼炉底的黑灰,干脆蹲下身,嘴里叽里咕噜念了几句,趁月怜没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将它放下去,并佯装不小心一般喊了一声,而后着急忙慌地顺势拿着月怜在灰里搅了两下。
“……”
不对劲啊,除了月怜死命挣扎外,竟然也没有任何动静。按理来说,月怜不是一般的灵器,她摸爬滚打那四年里,也不是没见过法阵秘境之类的,几乎没有她小锄头破不开的。息岳法力也不算特别高深,更不用说他在人界潜藏这么些年里,身上的灵力早就被侵染得差不多了,哪儿会有多的去造一个高深难破的秘境呢。
璐儿没待细想,被她压在灰里的月怜彻底受不了,扑腾一下从她手里一蹦三尺高,见她睁大眼睛在下面望着,又使劲抖了抖,将一身的黑灰都准确无误抖到她身上,而后才像满意了似的,慢慢落了下来。落到一半便停住了,像是在嫌弃璐儿身上的灰太多,在半空磨蹭了几番,在璐儿青筋暴起捉它之前,不情愿回去了。
璐儿简直要被气过去,恨铁不成钢地提溜着它,苦口婆心教训:“你说说你,平时也没怎么让你干活吧,路也没让你走,偶尔你闹脾气我还让着不同你计较,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吧。你平时浑水摸鱼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这事儿只有你能干的时候你反倒不乐意了呢?你不干就不干,明明自己可以将那些灰烧掉,怎么就非得抖我身上来?嫌我太白了闪到你了是吧?别给我装蒜!我跟你讲,就你这些臭毛病,离了我肯定得遭一顿毒打!”
月怜明显不信,刀头都没正对着她,显然是想将她晾一边让她自个儿冷静冷静。
璐儿继续叨叨:“把头给我转过来,我还在说话呢!别以为没长眼没长鼻我就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只知道天天折腾我。我又不是白欠你的,当日也是偶然将你召了出来。你若看不惯我,大可以再出门寻一个,反正你也不愿听我的。”
话音刚落,月怜就不可抑制地颤了一下,璐儿眼尖注意到这点,继续道:“想来也是正合你意的,既然你不喜欢我,那便去另找明主吧,我与你之间也没什么咒枷束缚着,你要走便走了,这几年多亏你照拂,辛苦你了。”
说完,她便放开了月怜,自己闷头去翻那堆灰,竟是一个眼神都不给它。月怜被她放得突然,在落地的前一秒才飞起来,绕着她转了两圈,璐儿见了只觉得这货真过分,要走便爽快地走了,何必再磨磨蹭蹭。
气得过头了,她不耐烦用手挥了挥,胳膊上的灰因此飞扬起来,落到月怜身上,它不躲也不避,仍是围着她,似是有什么想说。璐儿不用耳朵也猜得出是些什么话,干脆一侧身,彻底背对着它了。
月怜见她不理自己,这才像知错了一般站到黑墙那儿面壁思过起来,站了有一小会儿,见她还赌气地翻来翻去,又跑过去用刀柄拍了拍她。在璐儿想将它赶出去的前一秒,迅速往黑墙撞去,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不留,似是想自我惩罚以解璐儿之气。
“月怜——”哪怕知道月怜撞墙受伤的只会是墙,但璐儿与它相处时知道它耳聪目明心细如发,一直都将它当成人对待,见它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心头就是一紧,来不及细想也跟着跑去了。
只是不巧,慢了一拍,月怜有没有事不知道,反正她是没收着步子,直直撞到墙上去了,碰了一鼻子灰。而始作俑者,哪儿有半分影子,分明是闯了祸又躲起来了,它倒聪明,也没真撞墙上去。
又被算计了一道的璐儿已经冷静了下来,捂着鼻子摸了摸,又看了看,下定决心不再管那逆子,刚准备扶地起身时,却发现一件大事儿——她的腿断了!
是从大腿处断的,奇怪的是没出血,也一点都不疼,甚至在她起身前根本察觉不出来。她目瞪口呆,衷心觉得撞个墙不可能会把她的腿撞断,况且根本没看到残缺的断肢,着实奇怪。
她忽地明白了什么,也不再惧怕,手指摸到腿与墙的连接处,竟顺利地没入其中。她了然,往左一挪就摸到了消失的腿,然而大致测了测息岳留的高度,确认自己能进去后,便躺了下来,双手在身后一撑,借力进了墙。
息岳是真的不干些人事啊,这么点高度,换个人就进不来了。怪也怪她方才检查时没留神墙角,难怪她一进来时就觉得墙壁与地面像是连起来一样,原来不是墙太黑,是她太蠢,一时没往这方面想。
璐儿咋舌,只暗道这会儿没人看见这场面,否则脸要丢大,下一秒,她就对上了月怜冒着白光的利刃。
“……”
逆子!
月怜这会儿倒没有之前畏畏缩缩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在前面引路,仿佛方才愧疚无比的那个不是它一样。璐儿也不想跟它置气,慢慢跟在后面走,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个地方。
与鹿门山的秘境不同,此地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连她头上下着的“雨”,都是虚无的,看着大雨倾盆,其实根本落不到她身上。除了这般坏的天气外,周围还有一些普普通通的巷子,有窄有宽,错落有致,像一条条小蛇一般伏在她脚下。若从巷子的角度看,她无疑是个巨人,又或者是天界的某个执法者,冷漠傲然俯视着脚底的生灵。
这必然是息岳曾见过的景象,也许是初到人界那日,又或者是他逃亡无意间撞见的。璐儿看了几眼后,也就适应了这种感觉,没走几步,脚步就一顿,偌大的她,竟倏然掉进了巷子的一角。
看着身边的房屋不断变高,直到与平日一般大小,璐儿才缓过来,手向虚空中一伸,月怜便被她牢牢握在掌中。这条巷子她是有些熟悉的,那日被伏面怪吸引而来,走的就是这条路,息岳知道也是应该,毕竟是小楼家门前的路。
只是璐儿不太清楚息岳为何会把地方定在这儿,看着眼前的路,忽然就有了眉目。她在附近转了转,又跑去拐角找了找,并未发现什么显眼的记号或是文字。本以为息岳辛辛苦苦弄了个秘境出来,该是有什么想对她嘱托的,没曾想什么都没有,不由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一筹莫展之际,手中的月怜就动了起来,它别的本事没有,对外界的感知力却尤为出众,甚至觉得牵着璐儿走有点被束缚的意思,没一会儿便脱离了她的掌控,自顾自在半空中勾画着什么。
璐儿一个头两个大,但随着月怜的弧度,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于是便跳到屋顶去看,只见随着月怜的比划,地上竟慢慢形成一个阵法。她觉得诧异,从未见过如此殷勤动过,何况是这么费力的事情,而且……它是何时学会的,她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月怜虽然比起四年前大有进步,但布阵这档子事儿也是头一次做,况且这阵法不算简单,没一会儿就有些撑不住了。璐儿见状,刚准备接住它,只是腿刚蹬开房顶看清阵法的全貌后,竟鬼神差使地替月怜把尚未来得及进行的最后两步补上了。
她做得滴水不漏,甚至有种得心应手之感,自然得让她头皮发麻。
待阵法完成后,璐儿越瞅越觉得不一般,刚准备再往前走几步查探一般时,巷子却变得极为狭窄,她只得躲开,刚跳到上空,便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道光拍了下来,头狠狠扎进土里,留了一个不小的坑。
好家伙,她跟土啊灰啊的,全都杠上了是吧!
她怒气冲冲地想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背后偷袭,待一睁眼,就又回到了黑咕隆咚的铁匠铺。她无言,一腔气不知要对着谁发,深呼吸几个来回,就这么硬生生被她顺了下去。月怜在她手里没有任何动静,想来是累极了,连何时变回软布的都不知晓,只软软搭在她胳膊上。
璐儿看了它一眼,拍拍身上的黑灰,若无其事一般,出去把门带上了。只是那锁已被她弄坏,一时半会儿又买不到新的,只得在门口暗自用灵力上了道锁,再顺便期待一下张铁匠老眼昏花看不清墙上的那道口子。
毕竟,她的钱只够赔把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