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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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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幺花的黑影越来越大,从璐儿原先站的地方膨胀到整个溟弦海海面,甚至还有要扩散的意思。
然而没能等到它膨胀完,伴随着巨大的哗啦声,黑影包裹的大球沉入海底,激起巨大波涛,御剑傻站着的凌笙差点被这浪搅下去。
被淋了一身水的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意识到七幺花把闹腾的五灵连同璐儿一块儿带走后,他几乎要从剑上跌落。然而海面未能完全平静下去,五灵不甘地在海里翻滚,黑影来来回回压制了四五次才彻底让它归于平静。
凌笙不知被水击打过几轮,等到他能靠近时,海面早已与先前并无二样。他直直跳了进去,捏了个诀便往下游。粘合的伤口不知裂开了几次,血混着他的气息被海水吞没,他漫无目的地在海里乱找一通,毫无例外扑了个空,等着他的除了海水外什么都没有。
他不相信,号令无休也一并下来找,别说璐儿了,连五灵的气息都没有。
渐渐的,他感觉四肢沉得被锁链锢住一般,动作愈加缓慢,喉头憋着的气将他引入无边的枯寂,他眨眨眼,放任自流,任凭风浪淹没。
“她准你死了吗!”熟悉的声音倏然想起,眼前的人真的生气了,眉头皱成一团,好似下一秒就能把他一巴掌打醒。
凌笙本能地坐起身,只觉得阳光刺眼。
“若不是顾及你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我真想给你一掌!自从遇见你,就没一天让我省心!”身边的萧默使劲摇着他的衣领,不由分说将手里的药丸往他嘴里灌。
凌笙咳得喘不上气,他眨眨眼,确认这是在溟弦海岸,忙避开萧默的手,往海面看去。
风平浪静,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耳边是萧默的唠叨声,“把那净月丢那儿你就不管了是吧,我真得感激你还记得提醒我一句,更得感激她没力气了,不然我对付五灵的同时还得分心来制衡她!你把她丢那儿了自是一身轻,我原以为你是做什么大事去了!结果竟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寻死!”萧默戳着他的脑门,越想越气,“天天听师父夸你天赋高,竟连这点事儿都想不明白!白瞎师父那么多年教诲了!”
凌笙垂着头,闷声听着他的数落,没有多解释一句的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方才在海底,他撒手不管,的确有寻死的打算。师兄骂的没错,他确实想不明白,不仅是璐儿连同五灵一同沉于海底这件事,更是他在如此重要关头仍没帮上任何忙。
哪怕他在最后自欺欺人在她周围化了一道结界,仍对她的离开起不来任何作用。她还是走了。
萧默见他油盐不进,语气也缓和了些,“别埋怨自己了,她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自怨自艾的,也别想着自己好歹是个天神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这种鬼话,五灵若那么容易解决,也不会留到今天了。”
凌笙只觉得浑身都空了,他指着海面道:“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萧默眼神一沉,“你还有能做的,便是安顿受伤的百姓。无论你做什么,哪怕你只是站在这儿,便已经很好了,那便是璐儿希望看到的,而不是如今跟个走尸一般自我麻痹!”
“凌笙,当初她被天雷击中时,我便没能带你走出来,如今也一样,我知道我说再多也无济于事。”萧默起身,尽显疲态,“我也不打算同你废话,确认你没死便能给师父一个交代了,至于你是愿意一直在这儿长跪不起,还是愿意回去处理后事,便是你自己的事。”
见他没动,萧默冷着脸接着道:“我们东蜀宗一向不需要自我颓废的弟子,你要是喜欢,便尽情在这儿跪到天荒地老,我会跟师父讲明,还你自由。”
怕这样还激不了他,萧默又恶狠狠补了一句,“这是我作为前师兄所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也不打算再跟他废话,转身就走。预料中的凌笙幡然醒悟的戏码并未到来,说实话,萧默有些心寒。
不过心寒归心寒,善后的事还是得做的。
萧默也没任由情绪完全侵占自己,在溟弦海海岸埋下瞬息塔后,一个起身,发觉身边掠过一道风,等他望去时,师弟已将他甩在身后。
他走得匆忙,连头都不敢回,亦或是不敢回。
萧默叹了口气,慢慢跟上了。
当认为某件不可能的事一旦发生时,最先涌来的不是欣喜,而是惶恐和不安。
所以从凌笙回到崖边营救受伤的弟子到一切妥善收尾回到十里松这短短四五日内,除了看望处于自我怀疑之中的落秋,萧默几乎是寸步不离。
宋岂这些天忙着安抚人心,心累至极,已没有别的功夫去斥责凌笙,至于穆常舟……哪怕浑身上下涂满了伤药,也依旧经常对着墙壁痛心疾首,先是慨叹净月的变节,而后才叹息鹿灵的离开,才不情不愿承认璐儿在这场战斗中所做的牺牲,最后想起桑彻那厮也在场,悔恨没能早些将他抓起来。
萧默知道,从宗主嘴中听到这些话有多么不容易。
凌笙也一样,所以他什么也不说,哪怕是在事后所有人根据所看到的一切还原当时场景时,他也没有站出来说上一句话,而是默默的,发出一声质问,“这次地之卷的内容,能如实写了么?”
此话一出,大家如梦初醒,这才想起原先天之卷记载的那些关于大战的内容,几乎捏造了大半,说得更夸张一点,几乎到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步。
凌笙的这句话点醒他们。对真相怀有执念的弟子,几乎一回到仙门就打听此类消息,至于那些觉得无所谓的,也会偶尔翻一翻那些典籍,状若无意间问上一两句。不过不会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就如当年天之卷一般,执笔人不会因为谁的一句话而改变什么。
所以这一次,凌笙得了穆常舟首肯,再一次去了云柱。
“我要见天帝。”
朝晖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尤其在思恙真身淡去五灵消失后,天界的一切几乎都大变样,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天帝不久便能出关了。来不及欣喜这烂摊子总算有个人来收了,凌笙劈头盖脸就是这样一句话,把他打回了原形,一瞬间,朝晖又感受到久违的无奈。
“见天帝要做什么?”朝晖问。
凌笙似乎一早就想好了措辞就等着这一日,回答脱口而出,“问他一些早该在先前问出来的问题。”
“千年前的烛云都没能问出来,”朝晖扶额,“你这次也一样的。”
“不一样,千年前的烛云未曾经历过这些,况且还有比我性命更重要的东西等着我去揭开。”
朝晖回味着他这句话,吓得眼睛都睁圆了,“你的意思是……用归位的机会去换一个真相?可你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用,世人记载的卷宗仍不会修改半分,鹿灵也不会回来。”
“真相很重要。”凌笙强调,“很重要。我总该清楚她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到底是完善天帝棋局的最后一步,还是处理连天帝都应付不了的事。世人知不知道不重要,只要有人能记得她做的一切便好。”
朝晖还是没能完全回过神来,神色变得凝重不少,“你真的想好了么?天界不可没有战神,怕是你见了他也不会得到想要的回答。”
凌笙忽地一笑,这是自璐儿走后的第一个笑容,纯净无比,不掺杂任何情绪,有的只是心愿即将达成的心安。他朝朝晖鞠躬,“你第一时间没有阻拦我,想必我在天界的时候也对这世间没什么期待吧。所以即便天帝没有告诉我真相,我也会用我的方式逼他告诉我,正如你说的,天界不能没有战神。”
朝晖下意识抓住他袖子,急忙问道:“意思是不论他告不告诉你,你都打算寻死?”
“不。”凌笙转身,看着他,“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朝晖越发不安,总觉得他的眼神透着鱼死网破的决绝,只是一个走神的功夫,指尖的布料便滑走了,眼前的白影早已不见。然而这一次不再有云开见月明,而是真正的孤寂无边。
朝晖站在云里,什么都做不了,从始至终被云雾困住的,只有他一人而已,自救都不能够,何苦去给他添乱。
云散云开,走走停停,只有他一人在原地罢了。
许是天帝真的躲够了,在凌笙见过朝晖的第三日,便真的来了,见他的过程也不如想的那般艰难。
那日凌笙坐在溟弦海边,恬静望着大海,一旁的桑彻自从知晓璐儿带着修宁葬身此处后,便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桑彻脑瓜子不灵,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的他只能一个个的去问活得比较久的妖物,但他怕自己一离开,溟弦海就有了动静,回得也极为迅速。
天帝就是在桑彻转头的功夫来的。
凌笙把脑袋抵在膝盖上,闭眼听到脚步声,没有丝毫反应,连多的话都不肯说。
哪怕是面对最让他厌恶的人,他也从未如此冷淡过。
天帝在他身边停下来,看上去与凡人没有多大不同,然而一眼看上去还是会惹人注目,毕竟他眼里实在是过于平静了,不掺杂任何其他,好似那双眼只是为了让他看一看这世间罢了,旁人从眼里窥不到任何想法。
“我听朝晖说,你是想来求一个真相。”天帝开口,语气不算冰冷,甚至带着些温度,然而语调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
是了,在烛云的记忆中,天帝一直是作为天规戒律的执行者而出现的,冰冷又无情。
凌笙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错,我想明白你当初为何一定要置鹿灵于死地,为何这么多年放任思恙兴风作浪,为何要将这些烂摊子丢给璐儿。”
天帝给了一个他不想听到的答案,“我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凌笙一个转身站起来,“那你还当什么天帝!这个位置,不是让你为所欲为的!”
“那让给你。”天帝答得很快,见他愣神,说道:“哪怕一日也好,只要你答应,我便与你交换。三界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要好。”
“我凭什么答应你!”凌笙有些不明白,“如果你做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你不想当天帝的话,何必如此大动干戈,直接挑选合适人选不就可以了么?”
天帝没他那么激动,只是简单问了一句话,“听说过天命吗?你,我,还有所有世人都逃不过这二字。成为天帝是我的天命,成为烛云也是你的天命,鹿灵最后归于溟弦海也是她的天命。”
凌笙觉得非常可笑,“坏事做尽最后一摊手告诉我这些都是命?没有比这更敷衍的借口了。”
“曾经我也试着对抗,首选便是鹿灵。”天帝说这些时,一直低垂着双眼,“我试了很多种法子,唯一可行的,便是先用木灵净化鹿灵体内的气,待到时机成熟,再辅以火灵将其炼化,只要那气消散,鹿灵便不会成为众矢之的,纷争也会少上许多。其实这法子并不算难,木灵火灵都有,我唯一没想到的,是针对不同鹿灵,木灵的药方也要随着改变。”
“那便意味着药方要一直调试,所以你失败了。”凌笙突然想起木灵之药是思恙负责的,只是她当初应当只做出了一种,若天帝所言属实,那么这些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木灵药方出了问题,鹿灵族人身患怪病,齐白儿不再信任天帝,便带领族人避世,钻研七幺花的种法。
而天帝,由于公然挑衅天命,受到极大反噬,不得不暂避,将天界大小事宜安排妥当后,彻底归于幕后,这便给了思恙一个绝佳的机会。不过那段时日于天界来说也不算绝对难熬,至少那时的思恙还未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她在天界待了多年,早已将人心看得一清二楚,在掌握实权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将那些浑水摸鱼的剔除得干干净净,其中便包含对烛云不满的那一批。
烛云在被贬谪前一晚找了朝晖,向他提出一个请求,便是将自己的部分神识藏在云柱。他知晓自己在天界树敌不少,以防万一不得不出此下策。
原本他以为转世的自己在得到记忆后能自然归位,但没想到那群暗算他的神仙背地里对他下了禁制,命途坎坷不说,还险些剔除他一身仙骨。这便间接导致他回去的路格外艰难,朝晖也是在亲眼见到凡间的他之后才明白这一点。
凌笙听到此处,竟觉得有些可笑,思恙绞尽脑汁想将这个不合格的上位者拉下来,却不知晓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若当初二人商量一番的话,说不定形势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胶着。
不过即便是有商有量的,照天帝的说法,想来也是不大可能的。天命这东西,一般人躲也躲不掉,千百年来,他们不都是按照既定的路走下去的么,无一例外。
天帝的命是掌管,烛云的命是守卫,修宁的命是挣脱,至于璐儿的命……不,不对,若按照鹿灵原先走的路来看,鹿灵是躲不开五灵的,他们是为五灵而生的,即便有七幺花也难逃宿命一说。
那璐儿……是改了自己的命么?
他忽地抬眼去看天帝神情,眼前却什么也看不清,周身温度骤升,五脏六腑却仿佛在火里煎烤。这感觉来得太快,也太过猛烈,他下意识看向双手,却发觉不知何时上面覆了一层银甲,原先作为凌笙而在世间留下的伤痕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具铁铸般的身体。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将身体里那股疯狂的燥热拨开几分。
“烛云,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