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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大白天下 ...

  •   “……”凌笙眨眨眼,确认她面前空无一人,又看了看自己,确认自己安然无恙,试探性问道:“小鹿……你在,对谁说话?”

      “嗯?”璐儿回头,诧异道:“你看不到么?这儿有一只很大的灰绿皮野猪啊。”

      这回倒是轮到凌笙意外了,他想了想,摇摇头。

      她敲了敲自己不太灵活的脑瓜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此时,璐儿眼中的灰绿皮野猪听到这俩人傻子似的对话,勉力睁开眼睛哼了一声,喘了口粗气,嘴巴动了动,似是说了些什么。

      璐儿走上前,摸了摸缠在胳膊上的软布,显露善意,“原来你没事儿啊,感觉伤的挺重的……哦是这样的,我们同这儿授学的老……祝夫子有些矛盾未曾化解,你应该在这儿待了很久了吧,能同我们说说吗?”她笑笑,眼神清澈灵动,“说起来,同我一块儿来这儿的人,一个脾气燥,一个不爱说话,我都快憋死了。”

      说到这儿,她赶紧环顾四周,生怕被那个脾气暴躁的给听到了。

      灰猪面露犹疑,乌黑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们,似乎还在确定他们身份。

      璐儿坦诚道:“一只鹿妖一个凡人,昨日祝夫子同一些人起了争执,他如今只剩一口气了。”

      意思就是,我们要把他怎么样早怎么样了,你不必担心,毕竟我们要真动他的话,你也是拦不住的,还不如老老实实说了。

      当然了,上述那些言语只存在于某鹿的脑袋里,要真说出来的话,估计凌笙会第一个捂住她嘴。

      “他是我兄长。”

      似乎是领悟到璐儿意思,灰猪尽力伸长脖子朝屋子里望去,表情沧桑,如果是凡人的面孔,那必定是一个满脸风霜饱受摧残的老人。

      其实就单丛外表来看,璐儿觉得它更像祝夫子的娘亲,虽然祝夫子也是一把年纪了,但不显老气,反而每日都神采奕奕的。她看了眼灰猪下垂的嘴角,选择把这话憋了回去。

      “……同他起争执的,是那群以黑布遮面的人么?”灰猪的鼻子动了动,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像是害怕又像是恼怒。

      璐儿点头,往后瞧了瞧,见凌笙仍站在原地静静望着,舒了一口长气,干脆走到灰猪面前,大着胆子看了看它的伤,问道:“这些,都是那群人伤的吗?下手也忒重了。”

      岂止是下手重,简直是不让它有活路可走,身上的刀伤砍伤一道接着一道,叠加又叠加,脚上及肚皮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有些位置早已没了皮毛,只剩焦黑的血肉,泛着毫无生气的血色。

      灰猪点头,嘴角扬起抹伤感的笑,“算是从十几年捡回的命吧,如今竟连个小院都出不去了。”

      璐儿脑袋偏了偏,从她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灰猪每日观赏的风景。也许是祝夫子有意设计,一眼望去的,是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野花,鲜花,五颜六色,开得绚烂又动人,给这惨淡凄凉的后院平添许多亮色。

      “早在十几年前,你们的恩怨就开始了吗?”

      灰猪想了想,摇头道:“准确点来说,是十五年前,而且,同他们有恩怨的只有我,兄长是被我连累牵扯进来的。”

      璐儿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何会这么讲?他们是专门杀妖的人?”

      灰猪叹了一口气,耳朵垂下来。它本有些犹豫,可见璐儿眼里充斥着善意,心里的弦松动了几分,它吸吸鼻子,空气中浅淡的血腥味灌入鼻腔,它动了动嘴,再次望向望不到的前门。
      那儿绽着绚烂的花,清晨的露珠早已消融,只余下一些清浅的白痕,好似花儿奋力的呼吸,处处流动着生的活力。

      就如它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一般。

      竹猪,顾名思义,就是同竹子有些关系,若再往深点说,就是它们是从竹子里生出来的。它们一族还算稀有,一片竹林只能钻出这么一个,从见到这片天空开始,它们就是一只小灰猪的样子,并不算好看,皮毛坚硬,像倒刺一样,獠牙也有些可怖。

      唯一和野猪不同的,就是它们的尾巴尤其短,像小竹笋一样,这就导致了修仙之人或是散仙一眼就能看出它们的区别。看出倒不打紧,但因它们身上藏着些寻常妖物所没有的能力,具体是什么能力,它也不太清楚。

      只记得,从它睁眼起,就很少碰到跟自己有相似模样的妖物了。

      它们一族备受打压,活下来的少之又少。

      它就是在一次逃亡中碰见这个名义上的兄长的。那个时候,它应当可以称作她了。

      那天是她第一次化成人形,来不及拥抱喜悦就被一群提灯的人发现了。趁着天黑,她一路逃窜,跌跌撞撞,绕来绕去,最后躲进了石原村,误打误撞跑进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没多少人,除了一个卧床的老奶奶外,就只有她的两个儿子。

      她找了一个还算合理的借口,在那儿躲了一晚,次日打算悄悄离开时,碰见了上门给老奶奶看病的祝夫子,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一动,就已知晓他们互为同类。

      彼时的祝夫子还算热心,将她身上的小伤清理了一遭,打算让她另寻去处。她有些犹豫,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去哪儿,老奶奶又将她留了一晚。

      夜深之时,她被狗吠声惊醒,刚要燃灯,就发觉屋子附近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那几日受惊,已是杯弓蛇影,强忍着等了会儿,躺回床上装睡。

      没等多久,房门便被人推开,她微眯着眼看了看在房间鬼鬼祟祟的人,心头警铃大作,趁那人靠近床头时,不由分说将被子罩在他头上,拼了命地往外跑。

      谁料,门外还有人在等着她,是那位老奶奶,手里正拿着一只锄头,戒备地盯着前方。她脑子一空,傻站在原地,十分不解。这时,先前被她蒙住被子的人也追了出来,她回头绝望地看去,从身形辨认,是老奶奶的小儿子。

      小儿子的表情被黑夜遮得死死的,一如她沉入深水的心,而此时,老奶奶也摸索着朝她走去。

      恐惧战胜理智后,到底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恐怕谁都说不准。

      她一咬牙,迫不得已现出原形,东窜西窜,不小心撞倒墙边堆着的木柴,树枝连同木块一块倒下,将毫无防备的老奶奶撞个正着。小儿子追出来,以为野猪进了家门,想也不想就拿着铁锹朝她跑去。

      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得奋力一搏,在死亡的支配下,她稀里糊涂飞跑过去,叼着小儿子的衣领把他拖到门口,最后一跃而起,担心久不现身的大儿子来追,连夜跑去祝夫子的家。

      祝夫子听后并不全信,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那个时间再去求证。照她的这个说法,想必那老奶奶与小儿子已没了半条命,这样大的动静,必定会将那群人引来。

      祝夫子本打算只给她指条路,可她当时实在太过害怕,哆嗦个不停,连路都走不好,他只得隐去他们的气息,第二日再将她送走。

      次日一早,老奶奶一家三口暴毙的事传得人尽皆知,而他们在前往的途中,还是被那群人给截住了。那群人本在河边歇息,她戴着草帽抖个不停,即便他竭力想圆回来,可她的脸还是在帽子掉落的片刻变得煞白。

      不待他们有下一步动作,他便施了咒法妄图阻拦,可那伙人轻松挣开,很快又追了过来。他带着她跑不远,只得推开她,现出真身同他们打。

      他虽较为年长,但若真论法术,怕是不敌他们。他并不想掺和进来,哪怕同她经过了这么些天的相处,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比陌生人多了一道羁绊罢了。将自己栽进去,平心而论,他并不愿意。

      可事到如今,她毫无还击之力,能抵挡一阵的只有他,一人死总好过一块儿死。
      何况,他们并不是人,只是两个恰好遇见又恰好捆在一根绳上的同族罢了。

      既是同族,换她一人生的话,倒也不必太过计较。

      只是,他虽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她却不愿配合,哪怕被甩出去好几丈远,也拼死拼活要回来。他精力耗得极快,布下舍生阵后,已没了多余力气,只得强撑着立于阵中为饵。

      那群人并不是吃素的,虽有被阵法困住身受重伤之人,也有不断向前力图破阵之人,他引以为傲的阵法,到头来也只能灭掉七成的人。

      阵法一破,护住他的寒风一散,他便再无生还可能。身上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裸露在外的肌肤更甚,临近死亡的那一刻,他身形猛然巨变,眉眼逐渐变得扭曲,可怖,体型逐渐缩小,乌黑,在彻底打回原形的那一刻,他撑着往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望了一眼。

      令他诧异的是,那儿站着的不是她,而是一个个黄棕的泥手,那些泥手朝他飞来,精准无误地将他身后的人一一剿灭,淹没。

      等他再度醒来之时,她已然现出原身倒在他身边,早已昏死多时。方才莫名召出泥人后,她一时心急,闯入阵中想将他拖走,却被阵法所伤,又是寒风撕扯,又是烈火灼烧,早已奄奄一息。

      舍生阵比起其他阵法,更为阴毒凶狠,一旦启动此阵,但凡妄图硬闯的人,下场都是一个模样。

      他设下此阵之时,早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她却不顾一切闯入,若不是皮厚,恐怕早已没命。

      替她止住血后,他静坐片刻,待自身灵力恢复了些许后,便将眼前的一切处理干净,几番周游辗转,最后带她来了鹿门镇。

      她伤势颇重,寻遍名医也只能勉强保住性命,别说恢复人形,就连自由行走都极为困难,一旦离开她所依附的竹林,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被限制自由后,她就变得浑浑噩噩起来,鲜少有清明的时候,偶尔醒来,对他说的一些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有时会突然问起被收留她的那户人家,言语急切,哪怕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答复,也会不厌其烦再三询问,总是要他重复数遍方才放心。

      他并未将真相告知,只诓她说是那日傍晚母子二人起了歹心,她一时失手才母亲撞倒后,儿子被她打晕,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后,已经无碍。

      在他编造的故事里,那母子三人都活得很好,母亲安享晚年,儿孙满堂,两个儿子都有了出息,近年来做起了生意,富甲一方。

      每每听到这些,她眼里的紧张都会散去不少,仿佛那才是最符合她心里的结局。

      殊不知,一家三口,包括晚归的大儿子,皆已身亡。那日有贼夜半前来,小儿子忧心她的安危,本想叫醒她,却吓得她直冲院子而去,不但伤了那老奶奶,还将小儿子拖死。

      而那大儿子在院门外守着,发现贼人后与他拉扯打斗,不幸被捅了几刀,最后忍痛将锄头奋力插入贼人腹部,双双身亡。

      后事无人料理,还是祝夫子出面收敛了尸骨,每逢清明中元,都会前去看望祭拜。

      在鹿门镇待的这些年里,他办了学堂,当起了夫子,在她身边设下法术,不论人或妖皆看不到她,即便用探灵灯,也只能捕捉到一丝丝气息。

      被凌笙撞见的那次,是他有意试探。凌笙身边总有股气体萦绕,气味不浓不厚,总是淡淡的,混在空气里,很难察觉到。

      可他一旦起了疑心,必不会罢休,且镇子里这几日越发不安宁起来。

      也许偷来的安生日子太久,对一些细微的风吹草动都会十分警觉,更何况,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保护她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大白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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